四 马注的生平关于马注的年谱或生平的文章,有马士年的《马注年谱》(《甘肃民族研究》)、刘玉钊的《马注的家世和生平》(《回族研究》)、胡玉冰的《清代云南回族学者马注生平新考》(《回族研究》),此外,刘玉钊有博士学位论文《马注的生平和思想研究》。其后,有许淑杰的《马注思想研究》。和学术活动

马注,云南迤西金齿(后更名永昌,今名保山)人,回族,生于1640年。据“郁速馥传”,“马注,号仲修,字文炳,经名郁速馥。滇迤西金齿人。西域大圣人穆罕默德四十五代孙,阿丹九十五世辈裔也。父讳师孔,母吴氏”。马注:《清真指南》卷之一“郁速馥传”,第28页。

马注自序说:


余早年幼失经训,二亲早捐;十五而业文章,学为经济;二十而涉宦途,游情诗赋;二十五而访道德,锋棒禅玄;三十而著《经权》胡玉冰在《清代云南籍回族学者马注生平新考》中关于“经权”说:“著成《经》《权》二集,以授门人”,在《经》、《权》二集之后,有注释和相关的论证。注释说:“‘《经》《权》二集’很可能指马注的两部文集,一名《经》,一名《权》”,“有学者认为马注文集名当为《经权》,卷数为二卷,此说值得商榷”。该文见《回族研究》2013年第1期(总第89期),第57页,第60页注释14。笔者同意胡玉冰的观点及其相关论证。鉴于笔者依据青海本《清真指南》开展马注思想的研究,凡在引文中,仍照录该青海本所示形式,而不予更动;查宁夏本,亦为“《经权》”或“《经权》二集”。至于笔者在论及马注的相关思想涉及其著述时,则采“《经》、《权》二集”形式,而弃“《经权》”或“《经权》二集”之说。,期留青史,亦已编辑成书,自谓修、齐、治、平,得其至理……(卷之一“指南叙”)


该序写于“康熙癸亥”(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这时,马注年已44岁。从他的自序中可知,与王岱舆、张中等人不同的是,马注在幼年时没有进经堂接受传统宗教教育,而在学馆习儒。据马注《清真指南》卷之一“郁速馥传”:“与兄渥受业于虚白先生之门(原注,虚白,姓张,讳世明,与师孔同登乡试,明永历朝曾为礼部中书),众皆嬉戏,先生笃志好学,师甚异之。”见该“传”第28页。有关伊斯兰教的知识,

完全是家学和自习的结果。他的著述活动,不过是在前人从事著述的基础上继续前进而已。

马注在结束早年的学业后,“二十而涉宦途”。实际上,似应为18岁或19岁时,有过短暂的“涉宦途”的从政生涯。

据“郁速馥传”,马注在“明永历丁酉,建国滇中,为阁下扶纲所荐,擢之中书,旋改锦衣侍御”马注:《清真指南》卷之一“郁速馥传”,第28页。。这是说,顺治十四年(永历十一年,1657年),永历帝(上述南明桂王朱由榔)由粤徙滇以延续南明政权时,马注受“扶纲(明崇祯七年进士)之荐”,先后在南明朝廷中录写文书、任侍从。同年,吴三桂奉命讨伐永历帝;十六年(永历十三年,1659年),吴军攻伐贵州、云南;永历帝在吴三桂入滇后逃遁缅甸。马注没有随南明朝廷撤退去异域,他“涉宦途”的短暂从政生涯,随永历帝逃缅而结束。

此后的数年间,马注“僻隐教读,笔耕自膳”马注:《清真指南》卷之一“郁速馥传”,第28页。,写作是他的一项重要活动。他的《隆中吟》、《樗樵》在这一时期完成。可惜的是,两著均已散失。从他的自序中可以看出,文字所记者可能是有关他的人生抱负;也可能是在他25岁时“访道德,锋棒禅玄”,即在以前学儒的基础上,探索老子所说的道与德(道德经),评议或抨击佛道。

康熙四年(1665年),马注26岁时,“游武定(位于昆明西北、距迤西金齿约1600里——引者注),武人留之,教育弟子。与观五何先生游,文益修,学益进,弟子益盛。著《经权》二集,以授门人”。马注:《清真指南》卷之一“郁速馥传”,第28页。他的儒学功底,除了受业于张虚白先生和个人“笃志好学”外,在武定游学期间,还得益于“与观五何先生”的亲切交往。这一期间,他“文益修,学益进”,从而“著《经权》二集”。

可惜的是,“郁速馥传”没有明确指出,马注在武定逗留的大致四五年期间,究竟何年“著《经权》二集”。这与马注自序“指南叙”和“进经疏”关于所“著《经权》二集”的说法有所不同。在“郁速馥传”、“指南叙”、“进经疏”、“原道跋”等多处行文中,究竟何时开始并完成《经》、《权》二集的写作,可作如下探究:<br/>其一,据“郁速馥传”,马注于康熙四年(1665年)时年26岁或26岁以后,“著《经权》二集”、“著《经权》之要略”;既然说著其“要略”,可能这时已经有了大纲、细纲或初稿,为以后成文做了准备。<br/>其二,据“指南叙”说:“三十(时年30岁——引者注)而著《经权》,期留青史,亦已编辑成书,自诩修、齐、治、平,得其至理……”(卷之一马注自序“指南叙”);这时《经》、《权》二集可能已经“成书”。<br/>其三,据“进经疏”:他“于康熙八年(1669年)进京,随旗训读一十八载,行止坐卧……著《经权》二集,期副上用”(卷之一“进经疏”)。《经》、《权》二集是在京“随旗训读一十八载”期间真正完成的作品,从而得以“期副上用”。这时,马注大致是在30岁到47岁之间。<br/>其四,据“原道跋”,马注“著《经权》”。<br/>时间上的差异,是个饶有兴味的问题。是否可以推测其最大的可能,在武定任教时,已有《经》、《权》二集的“要略”(“郁速馥传”所述:“著《经权》之要略”),这正是“三十而立”之前的成果;在赴京前后,因该稿“期留青史”,为慎重起见,故对“亦已编辑成册”的书稿又有所润笔;最后,在京“随旗训读一十八载”期间,为使《经》、《权》二集“期副上用”,才真正定稿。可惜的是,《经》、《权》的下落不明。马注“期副上用”,是否呈送以为“上用”了,呈送的是文本还是刻印本;如果上送了,那又呈送给了何人?是否还留有底稿,还是呈送时随即销毁了底稿?抑或是没有上呈,而是在返滇的旅途中丢失了原稿?这一反映马注学术思想的《经》、《权》的相关疑问,值得深入探讨。后者有确切的写作年代。

康熙八年(1669年)春,马注30岁,已届“而立之年”。这时,他“离滇,越黔游楚,过中山(山西——引者注)而之燕”马注:《清真指南》卷之一“郁速馥传”,第29页。,以图在政治上有所发展。

1670年,马注在“宦游都门”时,“燕宗王燕宗王指安亲王岳乐(1625—1689年)。岳乐王为努尔哈赤七子饶余敏郡王阿尔泰的四子。顺治六年(1649年),因战功显著受封贝勒,八年袭阿尔泰郡王爵。翌年掌工部事,参与议政;十二年(1655年)掌宗人府印;宗人府于“顺治九年(1652年)仿明制而设。掌皇族属籍,修辑玉牒,办理皇族爵录,养赡、恩掌及刑罚等事。置‘宗令’。以亲王、郡王任之;左右‘宗正’,以贝勒、贝子兼摄;左右‘宗人’,以镇国公、辅国公或将军兼任。其地位列于内阁、六部之上”(见王戎笙《清代全史》第二卷,第296页)。顺治十四年(1657年),岳乐封亲王。1661年,玄烨继位。康熙八年(1669年),康熙帝除辅政大臣鳌拜后,岳乐王继续受重用。九年(1670年),岳乐王“闻而诏之”马注。十三年(1674年),吴三桂、耿精忠叛。岳乐王被任命为定远平寇大将军,率兵讨伐吴三桂。在5年多的战事中屡建奇功。吴病亡后,奉调回京。二十年(1681年)重掌宗人府印。1689年逝世,追谥号“和”,即“安和亲王”。闻而诏之,与之论兵法,谈天官时日,出《烟波钓叟赋》以示”。马注:《清真指南》卷之一“郁速馥传”,第29页。岳乐王之所以“闻而诏之”,可能与他早年从政、有教学经历而富有口才,而为岳乐王所赏识。至于他“出《烟波钓叟赋》以示”,似乎在当时政局形势下,有类似烟雾弥漫水面,“钓叟”含有“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之意。这里隐含着岳乐王在为朝廷(抑或是为他个人)寻觅、物色贤才,以助清人治理华夏大地。

这时作为学者的马注,与王室贵胄谈话,可能还没有什么顾忌。从而在“论兵法,谈天官时日”过程中,以“武王伐商”的史例论兴亡而高谈阔论。他说:


昔武王伐商,兵不满万,一战于牧野,而克纣亿万之师。周以甲子日昌,殷以甲子日亡。由此观之,胜负之权在德而不在众,兴亡之柄由主(指伊斯兰教信仰的真主——引者)而不由人。机谋奇伏,官可为有德者助,而不可为无道之资也。(卷之一“郁速馥传”)


岳乐王听后,以获贤才之心愿,大为欣慰,从而“礼之甚厚”,马注遂“得为教习”马注:《清真指南》卷之一“郁速馥传”,第30页;附录:《瞻(赡)思丁公茔碑总序》。。这为马注在政治上有所发展提供了良机。

马注在京生活期间,政治上能否升迁,取决于多种因素。康熙十二年(1673年)年底,吴三桂公开叛清,发生“滇变”康熙十三年(1674年)正月,吴三桂自称周王。。随之,耿精忠、尚之信亦先后叛清。“三藩”叛后,清廷任命多员将领先后率军分六路征伐。六路先后分别为:一路,由常德、沣州进取云贵;二路,由岳州、长沙南下广西;三路,四川;四路,由浙江入福建;五路,由江西入福建;六路,进军广东。随后,为应对政局,分三个战场进剿。东战场进军福建、浙江、江西;西战场进军四川、甘肃、陕西;中心战场进军湖广。岳乐王受命为定远平寇大将军,率兵奔赴江西战场。

岳乐王欲荐马注“以副参谋”,与之“随征”马注:《清真指南》卷之一“郁速馥传”,第30页。。马注考虑到一路讨伐、可能返滇参与战事,面对的将是父老乡亲,于心不忍。正如他所说的,“非世之不能用予,乃予自不能用世尔”。马注:《清真指南》卷之一“郁速馥传”,第30页。在“进经疏”中,他同样有“自揣才疏运蹇,能者争先,是臣文武之途无望也”马注:《清真指南》卷之一“进经疏”,第21页。,遂婉谢“副参谋”之衔,未随征吴三桂。

作为虔诚的穆斯林,马注已经切身感受到当时伊斯兰教的衰微状态。当他觉悟到仕途升迁无望,“世功”前途渺茫后,正如自序所述:


及三十五而访闻经教,知天命之从来,日夜钻研,始觉前辙茫然,身心无济。于是因闻得悟,领诲明师,或是或闻,著为《指南》一集,登堂入室……(卷之一“指南叙”)


这时,他已经35岁了。他逐渐由关注政治转而重视伊斯兰教的现实。对他来说,并非时运不济,而是他不愿也“不能用世”,只得“退而与门弟子讲心性之学”。在这方面的发展,却显现了他的才华,“从之者日众”,表明他不仅善学,而且善教。马注:《清真指南》卷之一“郁速馥传”,第30页。在此期间,他“因闻得悟,领诲明师”,正如马承荫“指南叙”所述马注因“惧正教(指伊斯兰教——引者)久湮,异端左道眩惑人心,著为是集,经号《指南》”马注:《清真指南》卷之一“指南叙”,第7页。,从而开始《清真指南》的写作。

所谓“惧正教久湮”,康熙帝于康熙十八年(1679年)狩于蠡城,登清真阁,诏寺人能讲解《古兰经》,而蠡人无有应诏者。马注:《清真指南》卷之一“援诏”,第23页。二十一年(1682年),西域国臣进贡《古兰经》,康熙帝登景山以待京师内外能讲者来,可是,来者乃教领之能诵而不能讲者。“圣旨宣讲臣教天经,纶音屡下,诏对乏人”,这无疑加深马注“日以圣教为忧”,使他更为关注伊斯兰教的发展。他说:


今吾教之人,杂于三教九流,百家诸子,若浮沉迟数,洪涩芤弦,杂于六经三部之中,而不使识者治之,殆无有日。进教之人,失于指趋,南辕北辙,莫知所归。学者无真才而有姤(妒)心,首领为己而不为众。上不力行,下不率教;少凌长,贱犯贵;尊卑躐等,亲疏失次。顽惰之民,不儒不回,习为伪业以伤风化,此不祥之道也。(卷之一“郁速馥传”)


为此,马注写“请褒表”,期望朝廷为他的先祖“敬援往例,请恩追封,敕加褒美,以彰盛典,以垂万世”马注:《清真指南》卷之一“请褒表”,第27页。,甚至期望伊斯兰教能像儒学一样,受王室重视。在“请褒表”中,他写道:


荷本朝数十年知遇之隆,臣不忍使湮没无闻,罹不忠不孝之罪。谨将历代褒封钦嘉,实据缮呈御览,伏乞皇上原臣忠孝之心,详查往例,恩赐同仁,遴选清真实学,儒回兼通,缮经呈进,以立一家法言,垂教万世,救正天下人心……直与东鲁圣学并济,环宇洪名;与日月俱长圣德,共乾坤永久。(卷之一“请褒表”)。


马注撰“请褒表”的意图十分明显,在伊斯兰教处于衰微的状态下,作为曾任云南“平章政事”的赛典赤·赡思丁15世后裔,他以具有“清真实学,儒回兼通”的身份,拟通过呈请当局的褒美册封,像历代朝廷褒封钦嘉的“往例”,借助官方的支持,在康熙帝当政,重视儒学的情况下,期望清廷能以伊斯兰教“垂教万世,救正天下人心”,改变以往的衰微状态,从而“直与东鲁圣学并济,环宇洪名”马注援引中国“请恩追封,敕加褒美”的往例,以伊斯兰教创立人穆罕默德45世孙、平章政事(元代官名,在中央政府为左右丞相下的官职;在地方为行省最高长官)赛典赤·赡思丁15世后裔的名义,期望清朝廷册封其先祖“以彰褒美,以垂万世”。。据马承荫为《清真指南》撰“指南叙”中,有马注“诣京为圣人请褒”之句。该叙写于“康熙辛酉(二十年,1681年)”,可见,马注的“请褒表”于此前已经成文。马承荫所见的可能是“请褒表”的底稿或是拟呈上的奏疏;这里说的“圣人”,指的是马注的先祖赛典赤·赡思丁乃“圣人”穆罕默德之后。

康熙二十一年(1682年),“滇黔恢复,家诏飞蝗”。马注:《清真指南》卷之一“郁速馥传”,第31页。云南、贵州安定后,频频家书催促马注返归。大致在此时,


书成,以示知音,进教者日继。(卷之一“郁速馥传”)


这表明,1682年,书已成稿。为使《清真指南》的书稿更加完善,有可能已在北京“以示知音”,随之,同人之间“递相传阅”。由于他的同人受著述的影响,有的则有皈依伊斯兰教的愿望,从而“进教者日继”。此时,《清真指南》可能尚未正式刻印问世。

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元旦,马注在金台一枝栖写下“内洁、盥手、净几、诚诵、慎思、遵行、广化、珍重”的“八箴”,以使读者不仅尊重他的劳动,更为重要的是,他提出,


篇中二十万余字,有引真主之明命者,见明命,如见真主;有引圣人之谆谕者,见谆谕如见圣人;有引天仙之司职者,见司职,如见天仙;有引先贤之劝诫者,见劝诫,如见先贤。(卷之一“八箴”)

因检昔日纂录,删述全书,勉付厥梓,递相传阅,用公同志,勿负造化之全恩云。(卷之一“八箴”)


在《清真指南》刻印前,他所写“八箴”的真实意图在于叮嘱读者在传阅过程中,重视它的内容,而不辜负“造化之全恩”。1683年印制的刻本(抑或是抄本),可以称它为康熙本,可能并非目前人们通常所见的《清真指南》的版本。该刻本(或抄本)究竟与目前所见版本的区别为何,是个值得探讨的问题。

关于马注在京究竟生活多少年,有不同说法。“郁速馥传”说:“于甲子年(康熙二十三年,1684年)九月出都”,马注:《清真指南》卷之一“郁速馥传”,第32页。即马注在京生活16年(1669—1684年);而马注本人所撰“进经疏”和《瞻(赡)思丁公茔碑总序》,均称18年。它们分别说:


于康熙八年(1669年)进京,随旗训读一十八载,行止坐卧,愧负君亲。著《经权》二集,期副上用。(卷之一“进经疏”)

注宦游都门,得为教习。遭吴逆之变,阻隔京师一十八载。今乱定归滇……道过西安,谒王陵寝。(卷之十“《瞻(赡)思丁公茔碑总序》”)


马注究竟在京逗留了16年还是18年?对此,笔者认为前说16年大致可信。至于马注本人所述,他可能把赴京和离京返滇,在旅途中所耗费的两年时间,也算在“随旗训读”“阻隔京师”的年限之内,从而有18年之说。但不管怎么说,马注自1669年进京,到1684年离开京城,在京生活16年。在此期间,除初任“教习”、从事教学外,主要活动为著述他的《清真指南》,可以说,这是马注整个生活重要而又极其活跃的时期。而这与康熙帝适时提出重儒的政治大背景,又值康熙盛世,马注在京相对稳定的社会生活和相对宽松的宗教政策,有利于马注安然度过他的写作年华有关。他在京时期完成了《清真指南》的基本架构和内容的写作。其后在阻隔京师的两年旅途中的游学,对他补充《清真指南》同样是有益的。

在京期间,马注听闻康熙帝屡下诏书拟知晓《古兰经》经文的含义后,极力表明“谨奏,为纂辑真经抽译切要缮呈御览”马注:《清真指南》卷之一“进经疏”,第21页。的“进经疏”。为此,遂“燃膏继昼编辑成书,欲献上览”,以呈献他的《清真指南》。他说:


燃膏继昼编辑成书,欲献上览。一叩阍于密云,再叩阍于德州,继迎驾于江北,疏屡上而机不遇……不得已匍匐归滇,躬耕胼胝,以延岁月。(卷之一“进经疏”)


康熙二十五年(1686年)四月,马注在返滇途中,复闻康熙帝“博采遗书,用充秘府,盖以广见闻而资掌故”马注:《清真指南》卷之一“援诏”,第23页。的上谕。马注在引用谕文时说:


上谕礼部翰林院:“自古帝王致治隆文,典籍虽备,犹必博采遗书,用充秘府,盖以广见闻而资掌故,甚盛事也……今宜广为访辑,凡经史子集,除寻常刻本,其有藏书秘录,作何给值,采集及借本抄写事宜,尔部院会同详议具奏。”(卷之一“援诏”)


马注仍期望《清真指南》能够起到它应有的作用。他在“援诏”中,除做了自我介绍外,就介绍他拟呈上的《清真指南》说:


总以言本天经,字用东土,不涉一词,涉一词则伪也。臣不敢涉伪词以背主(伊斯兰教信奉的真主——引者),又焉敢涉伪词以媚君?(卷之一“援诏”)


马注在“进经疏”中,同样提及,


继奉圣旨宣讲臣教天经,纶音屡下,诏对乏人……复闻圣谕,博采遗书,用充栋府,皇上爱道日切。(卷之一“进经疏”)


这是说,马注在返滇途中,再次听闻康熙帝下“博采遗书,用充栋府”诏,仍期望呈献《清真指南》。显然,马注极其期望“皇上详阅而采择之”马注:《清真指南》卷之一“援诏”,第23页。。结果,马注的愿望再次落空。

正如白寿彝所说的,“《进经疏》和《援诏》是向清帝进献《指南》的奏疏,《请褒表》是请求清帝褒扬伊斯兰的表文。从后三篇可见注想借用政治力量提高宗教地位的设想”。白寿彝:《回族人物志·清代》,宁夏人民出版社,1992,第48页。在当时显然是不可能的,甚至是根本无法实现的。应该说,要改变伊斯兰教的衰微状态,唯有靠伊斯兰教自身,而不是外力或他人,更不是靠朝廷和王室的支持。

马注在返回云南后,又继续修改和补充他的《清真指南》。他说:


愚注不才,叨居圣裔,虚度四十余秋,自知违命之罪,擢发难纪。兵戈阻隔,二十余年,幸得游于燕、鲁、吴、越、齐、楚、中山、秦、蜀、滇、黔之(地),会海内名师,或睹其书,或见其人,或闻其教,采天下之遗珍,一准于经书,择圣贤要录,揆以禁律。有者不敢隐,无者不敢增,贤者不敢贬,不肖者不敢誉,纪为是集,以俟夫天下万世之有眼、有耳、有舌、有心、有身之人所共睹、共听、共言、共思、共行,凭圣教之调养,保守这一粒真种,越三十六千世界,复归命世之原品……(卷之四“世纪”)


马注是个爱国爱教、有着修齐治平远大抱负的学者。他在北京期间,不仅以“《经权》二集,期副上用”,而且“燃膏继昼编辑成书”指《清真指南》的书稿已“编辑成书”。,欲献上览。从而有叩阍于密云、德州,继迎驾于江北,只是由于屡失机遇,不得已而放弃在北京的生活。马注在京逗留16年之后,返滇途中,先后途经“燕、鲁、吴、越、齐、楚、中山、秦、蜀、滇、黔”等地。正如“郁速馥传”所述,马注在康熙“己酉(八年,1669年)春,乃离滇,越滇游楚,过中山而之燕”马注:《清真指南》卷之一“郁速馥传”,第29页。。这些地方有的可能是马注赴京时所途经的地区。

康熙二十六年(1687年)八月,马注在离京返滇的归途中,先赴西安拜谒先祖赡思丁陵墓。

康熙二十七年(1688年)春,马注离陕经四川返滇。在四川阆中以《清真指南》出示保天佐。保为之撰“指南叙”。

从《清真指南》中可以认为,马注多年来以“与门弟子讲心性之学”为社会职业。马注的写作,完全是教读之余的成果。在作品中,他除了坚持伊斯兰信仰外,最值得提出的是,他像王岱舆、刘智一样,将中国传统文化引入伊斯兰教,并使之相融合,以此传播中国化了的伊斯兰教,则是极其重要的事。在他看来,强调与时俱进、灵活变通,对中国穆斯林而言,具体表现则为习儒。他说:


岱舆王先生谓:“理不圆融机不活,空读清真万卷书。”习儒者不能通经,此又终身之大恨。是书也,虽集于予,不过因经书之所传,编辑讨论,欲公世人。为习儒者通经之捷径,习经者指迷之药方。妍媸异态,人鉴了然。经之所有,予不敢隐;经之所无,予不敢增。一章一句、一字一义,皆予心血所在,访之海内,证之明师。考之经书,积之岁月,非一地一人、一部一日矣。

倘我辈幼时不能习学经典,或无力习学,或习学而无明师,或明师不能至之处;少通儒业,或业儒之所,老者不可不看,幼者不可不读,知者不可不讲,愚者不可不听,不知者不可不问。(卷之八“授书说”)


康熙二十九年(1690年),马注撰“圣赞”。其后,马注在云南的活动,缺乏资料,难以做出更为具体的讨论。

康熙四十六年(1707年),马注可能这时再次到四川,而于会川(今会理)逗留时,写有“原道跋”。他自叹:


愚也不振,叨生其时。幼而孤,长而贫,壮而乱。少不能肆其业,长不能养其亲,进不能辅其国,退不能理其家,外不能利乎人,内不能济乎己。淘淘笔砚,行与心违……才非班、马,效杞人之忧天;容劣西子,仿东施之效颦。马注这里说的“才非班、马”和“容劣西子”,“班”可能指的是东汉史学家、文学家班固(32—92年),他继修其父班彪的《史记后传》成《汉书》,另著有《白虎通义》、《两都赋》;“马”可能指的是明航海家马欢(生卒年不详),他曾任郑和的翻译,并先后参加第4、6、7次航行,著有《瀛涯胜览》,记录航海中的见闻;“西子”,无疑指的是西施(春秋末时人),亦作“先施”,因貌美由越王勾践献给吴王夫差为妃。穷经问难,构思揣摸,赋《樗樵》、著《经权》、译《指南》、上《褒表》,葺陵寝,席不暖,足不停,寝不寐,食不饱,履穿裘脱,忙忙然(茫茫然——引者注)如丧家之犬,为时人笑。前后数十余载,亦不知岁月几何?展镜自照,须发皓然。噫!老矣。(卷之九“原道跋”)


马注从坚持正统信仰出发,除了对违背信仰的言行指出其不端,并予以抨击外,他返回云南时已届晚年,听闻到当地“革烂得之属”的情况后,积极参与了反对“格兰岱”(“革烂得之属”)的活动。

马注指出,沙金从迤西来到武定,说他,


头戴道冠,身披百衲,腰系丝绦,足穿云履,先到西村,后来古柏。投教者,具鸡二只,酒二壶,果品米面之类。外道来往,络绎不绝。男女混杂,昼则弹丝品竹,渔鼓简板,畅饮林泉。夜则明灯传道,度气比脐,无论老妪少妇,闺女村姑,留宿寺中,夜间学道,淫秽之声,遍满道路。不从其教者,问其姓名、生庚,用蕃字书于纸上,作法咒咀(诅——引者注),其人即颠倒昏迷,甚至恶疮怪症,殒命亡身。(卷之十“左道通晓”)


由于沙金惯施“妖术”,加之,“滇土辽远,汉蛮杂处,妖人往来,易于潜匿。庸夫愚妇,被其迷惑,钦若神明”,马注:《清真指南》卷之十“左道通晓”,第419页。云南的永昌、大理、楚雄、广通、罗舟、定远、大姚、姚州、武定、富民、嵩明、寻甸、宜良、曲靖、六凉、临沅等地,成为“革烂得之属”活跃、惑乱的地区,从而影响了当地伊斯兰教的纯正信仰,出现“秽声塞耳,不堪听闻”马注:《清真指南》卷之十“左道通晓”,第419页。的现象。

“革烂得之属”的猖獗活动,终于引起当地坚持正统信仰的民众的不满。康熙四十九年(1710年)八月,马注分别受武定府上古柏村副掌教保岊和西村苏全忠之托,上递沙金诉状,报武定府杨太爷。诉状称:


左道沙金,非回非道,异服异言,教仿白莲,技工妖术,与其同类,葛蔓瓜延,潜藏两迤(今云南武定地区——引者),以药酒药烟为邪术之钩(宁夏本为“钓”——引者)饵,诱良家子弟、闺阃妇女。中其毒者,行同禽兽,秽乱闺门,若羝羊触藩,松胶捕雀,乘其昏迷,淫奸任凭。积恶非止一年,流毒非止一处。(卷之十“左道通晓”)


同年九月、十月,当地接获“禁邪术,以维风化事”的通令马注:《清真指南》卷之十“左道通晓”,第420—426页。,算是在反对“革烂得之属”问题上有了成效。

马注的作品,除《隆中吟》、《樗樵》、《经》、《权》、《清真指南》和《请褒表》外,还有《进经疏》、《援诏》、《瞻(赡)思丁公茔碑总序》和《咸阳王抚滇绩》等,只是《隆中吟》、《樗樵》、《经》、《权》失传。

就马注所受中国传统文化的影响而言,与他的15辈先祖赛典赤·赡思丁重视儒家文化,进而世代沿袭此风似有密切关系。赛典赤·赡思丁(1211—1279年)任元的“平章政事,行省云南”,当时,“云南俗无礼仪,男女往往自相配偶。亲死则火之,不为丧祭……子弟不知读书”,遂“教之拜跪之节,婚姻行媒,死者为之棺椁奠祭,教民播种,为陂池以备水旱,创建孔子庙,明伦堂,购经史,授学田。由是文风稍兴……”见《元史·传》卷一百二十五,“赛典赤·赡思丁”。马注说:


臣本愚懵,幼习儒业。虽循章句,未按(谙)深旨。读过《大学》:“在明明德”,“致知格物”;子思:“天命之谓性,其为物不二”;鲁论:“未知生,焉知死?”孟子:“殀寿不二……万物皆备于我。”《易》……《书》……《礼》……圣贤之言,亦已阐幽隐而开聋聩者矣。(卷之一“援诏”)


除《大学》外,他还读过《易》、《书》、《礼》(亦即《周易》、《四书》、《礼记》)。无可怀疑的是,他“幼习儒业”,有较为深厚的儒学功底。他进一步说:


亦少涉猎经史,详阅诸家。《灵枢》、《素问》、《洞古》、《楞严》、《星纬》、《河洛》、《异域》、《风鉴》、《皇极》、《先天》之书,究皆明其理之所以然,而未阐其道之所从出;即阐其道之所从出,又非灼见真知……(卷之一“援诏”)


马注根据当时伊斯兰教衰微的情况,极力主张习经者应通儒,像他这样的习儒者则应通经;不通经,是他“终身之大恨”。从马注关于通儒、通经的主张来说,并不是为他自幼习儒辩护。在当时的社会大环境下,他强调习儒通经,或是通经习儒,并不是什么坏事,也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马锡蕃为《清真指南》撰写的序言中,肯定“儒之有裨于回”,认为回民“与汉民共安生业,而蕃育其子孙。清真之教,绵绵延延,以垂永久,不致迁地而弗良,此固由吾教之正,而实赖有通经通儒之士”马注:《清真指南》卷之一马锡蕃“指南叙”,第4页。,马注像王岱舆、刘智一样,“通经而能通儒”,“觉穆罕默德与孔子两人心心相印,同出一源”,“盖儒与回相表里,固一以贯之者也”。马注:《清真指南》卷之一马锡蕃“指南叙”,第4页。马锡蕃的序言,在儒释道三者中,肯定儒家对马注的影响要更大一些。这大致符合马注著述的整体思想。

康熙五十年(1711年),马注卒,墓葬于今保山市隆阳区易畴村。据王建平《中国内地和边疆伊斯兰文化老照片》:马注墓于“蒙化(今云南巍山)小围埂附近”。“小围埂附近”,指“马注的墓坐落在小围埂村外面的义地里”。上海辞书出版社,2012,第21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