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的太子在宗庙举行冠礼,魏王拓跋宏想变更北地习俗,召见群臣对他们说:“你们要朕远追商、周呢?还是希望朕不及汉、晋呢?”
咸阳王拓跋禧回答说:“群臣都希望陛下能超越前代的圣王。”
拓跋宏说:“如此说来,是应该变易风俗习惯呢?还是应当因循守旧呢?”
回答说:“但愿圣王政事日日革新。”
拓跋宏说:“是希望功业只到我为止呢?还是希望能传留到子孙后代呢?”
回答说:“但愿传到一百代。”
拓跋宏说:“这么说一定要有所创新,你们不能违背命令。”
回答说:“皇上命令,臣下服从,谁敢违背?”
拓跋宏说:“名分不正,言辞不顺,礼乐就不能振兴。现在我要禁绝鲜卑的语言,完全遵从中华的汉话。年龄三十岁以上的,习性养成已很久,或许一下子不容易改变。三十岁以下在朝廷任职的,不准依旧说鲜卑话。如果有故意说鲜卑语言的,要加以降职贬除,各位自己应该深刻警戒,王公卿士认为对不对?”
回答说:“确实像陛下的圣意。”
拓跋宏说:“朕曾经与李冲讨论这个问题,李冲说四方的语言不同,不知究竟以谁说的为标准,他说皇帝说的就是标准的了。李冲这话,论罪该处死啊!”
于是回头对李冲说:“你辜负国家,应让御史拉下去处斩。”
李冲连忙脱了礼帽叩头谢罪,拓跋宏又责备留守洛邑的官员说:“昨天看见妇女们还穿着夹领小袖的衣服,你们为什么还不遵守以前的诏令?”
那些官员都自认有罪,一个个请求宽恕,拓跋宏说:“朕说的不对,你们应该在朝堂上力争,为什么入朝就都顺着旨意,退了朝就不遵从呢?”
治书侍御史薛聪是薛辨的曾孙,品行正直有见识,他很看高自己,不随便与人交往。即使在看不见人的房间,也整天严肃庄重,见到他的人没有不肃然起敬的。他广泛阅览古代典籍,精力过人,对于前人的言行,也多有深入的研究和了解,辞藻辩驳与应对更是他所擅长的。
遭逢父亲丧事,薛聪在墓旁修建房舍守孝,哭泣的声音使路人悲伤感动,兄弟的情谊和睦深厚,但家教特别严,弟弟们即使成家做官,常常也免不了要受棍棒的惩罚,都对他肃然起敬。不到二十岁,州郡征用为主簿。
太和十五年开始做官,担任著作佐郎。在当时,拓跋宏留心于厘清氏族,审定官秩品级,士大夫入仕做官,优等的人也只能担任奉朝请,薛聪一开始就是著作佐郎,当时的人都评论称赞他。后来升任尚书侍御史,所以他弹劾的人,即使是强横也不回避,拓跋宏有时想宽恕人,薛聪就据理争辩。拓跋宏常说:“我看到薛聪,不能不感到害怕,何况是其他人呢?”
从此权贵外戚都不敢妄动,屡经升迁到直阁将军,兼任给事黄门侍郎、散骑常侍,依然担任直阁之职,薛聪很受拓跋宏的信任,对外把他看作德才兼备的能臣,对内把他视为可靠的心腹。亲信禁卫之兵,都委任薛聪管辖统领,所以整个太和年间,薛聪一直担任直阁将军。
群臣退朝以后,薛聪总是陪伴侍卫在皇帝身边,谈话直到夜深人静。时政得失他都参与谋划,时常劝谏皇帝的过失,所进谏的事多被皇帝采纳。他稳重沉着细密,外人无法窥探行迹,拓跋宏想要提升他的名爵地位,他总是坚持推辞不接受,拓跋宏也很体恤了解他,对他说:“你的道德修养已经很高,本来就不是用官爵可以使你感到荣耀的。”
又任命他为羽林监,拓跋宏曾和朝臣议论天下姓氏的地理位置和人物,拓跋宏认为:“北方人称土做拓,称后为跋。魏的祖先出于黄帝,以土德称王天下,所以叫做拓跋氏。土,黄中的颜色,万物的根元,应该改拓跋氏的姓为元氏。各功臣旧族从代迁移来的,姓氏有重复的。都把它改了。”
于是开始把拓跋氏改为长孙氏,达奚氏改为奚氏,乙旃氏改为叔孙氏,丘穆陵氏改为穆氏,步六孤氏改为陆氏、贺赖氏改为贺氏,独孤氏改为刘氏,贺楼氏改为楼氏,勿忸于氏改为于氏,尉迟氏改为尉氏,其余所改的不能全记下来。
拓跋宏又对薛聪开玩笑地说:“世人都说你们薛氏是蜀人,肯定是蜀人吗?”
薛聪回答说:“我薛氏的远祖广德,世世代代在汉朝做官,当时人称之为汉人。我的九世祖薛永,随刘备入蜀,当时人称为蜀人。我现在事奉陛下,只能算臣虏不能算蜀人。”
拓跋宏拍手笑着说:“你自己说明不是蜀人就行了,何必还要挖苦我呢?”
拓跋宏非常重视门第家族,因为范阳的卢敏、清河的崔宗伯、荥阳的郑羲、太原的王琼四姓,是门望士族最推崇的,就有意把四姓的女儿迎娶来安排在后宫。陇西人李冲凭着才学识见被任用,是当朝显贵的重臣,他所缔结的姻亲,没有不是清誉的望族,拓跋宏也娶了他的女儿做夫人。
然后诏令黄门郎、司徒左长史宋弁厘定各州的士族,多有加以升级,也有降等的,又下诏令说:“代人最初没有什么姓氏家族,即使有功臣或贤德者的后裔,同贫寒卑贱出生的没有什么两样。所以做官显达的地位高至公卿,自小功、大功的,至齐衰的亲属,仍然居于卑下的职位。其中穆、陆、贺、刘、楼、于、嵇、尉八姓,自太祖之来,在当代功勋显赫,地位高至公卿,明显可知,通知司州、吏部,不让八姓之人担任卑下的职务,看成和卢、崔、郑、王四姓一样。除此以外,应当排列士流的,不久再另下敕令。旧时部落长老,而皇始以来三代做官在尚书以上,以及品第登列王公的,也确定其姓。其中长老的后嗣,而官位不显赫的定位族,如果本来不是长老,而官位显赫的也定位族,大凡这些姓族,都应该细加考核,不允许作假冒认。命令司空穆亮、尚书陆琇等人详细拟定办法,务必让他们平正公允。”
陆琇是北魏太保陆馥的儿子,陆琇九岁那年,父亲陆馥很是为自己继承人的事情发愁,他感到自己已经年老,精力不济,必须尽早在六个儿子当中选出一人来继承家业。可大儿子忠厚有余,又智力不足。二儿子虽然精明,却不喜欢读书,三儿子体弱多病,不能为业。四儿子性情鲁莽,难以统揽全局。五儿子痴呆更无指望。只有六儿子比较合适,可是陆琇现在只有九岁,年龄实在太小,难以支撑大业。为此陆馥忧心忡忡,一连几日寝食不安。
父亲苦恼,做为儿子的陆琇也非常担忧,遂问道:“我看您近日来愁容不散,必有心事,不妨说给儿子听听,我或许能为您分忧呢!”
陆馥见陆琇发问,长叹一声说:“唉,想你祖父有十二个儿子,我为长子以才学继承了家业,如今我已老矣,而你的几个哥哥都难撑大业。你勤奋好学,是我心目中的理想人选,可是你尚年幼,怎么能让我放心呢?”
陆琇听罢不禁一笑,回答说:“父亲,继承家业不是比力气大小,您又何必为儿子的年幼担心呢?”
陆馥听儿子如此一说,自感眼力不错,心中释然,于是放心地让陆琇接替了自己的爵位。陆琇果然没有辜负父亲的重托,他在继承爵位以后,越发勤奋读书,专心事业,由于政绩卓著,很受朝廷赏识。就在父亲死后袭封建安王,历任侍御长和光禄大夫,后又转任祠部尚书和司州大中正等重要职务。
魏国旧有的制度,王国的诸嫔妃都应娶八族及清望门第家的女儿。咸阳王拓跋禧娶隶户的女儿做嫔妃,拓跋宏深加责备,于是下诏为六个弟弟聘定妻子,对他们说:“以前所娶的,可做为妾媵。咸阳王禧能够聘前颍川太守陇西人李辅的女儿,河南王干可聘前中散大夫代郡人穆明乐的女儿,广陵王羽能够聘骠骑谘议参军荥阳人郑平城的女儿,颍川王雍可以聘前中书博士范阳人卢神宝的女儿,始平王勰可以聘前廷尉卿陇西人李冲的女儿,北海王详可聘吏部郎中荥阳人郑懿的女儿。”
当时赵郡各姓李的人物尤其多,各有美盛的家风,所以当时谈门第高贵的,总以卢、崔、郑、王、李五姓为第一。众人就议论,认为薛氏是河东兴盛的家族,拓跋宏说:“薛氏,蜀郡人,怎能入郡姓?”
直阁薛宗起在殿下拿着长戟,出列回答说:“臣的先人,于汉朝末年在蜀做官,两代以后又还归河东,如今六代相传,早不是蜀郡人了。想陛下黄帝后裔,受封在北方,难道也叫做胡人吗?如今不能用郡姓,活着没有什么意思。”
于是把长戟在地上掼碎,拓跋宏慢慢地劝他说:“如此说来,朕排列在甲,卿排列在乙了?”
于是把薛姓列为郡姓,并且笑着说:“卿非宗起,而是起宗了。”
拓跋宏又同群臣谈论铨选调迁的问题说:“近代出身高低贵贱各有定分,这种做法究竟如何?”
李冲回答说:“不知上古以来,陈设官爵名位,而已是为了富裕人家的子弟呢?还是为了把政事处理好呢?”
拓跋宏说:“想把政事处理好而已!”
李冲说:“那么陛下为什么专门选取显贵人家的子弟,而不选拔真正有才能的人呢?”
拓跋宏说:“只要有过人的才能,不怕在上位的人不知道,但君子的门下,即使没有当代合用的人才,德行总是纯粹笃厚,因此朕任用显贵人家的子弟。”
李冲说:“傅说、吕望怎能用门阀地位来铨选他们?”
拓跋宏说:“非常特异的人,从古以来只有一两个而已!”
秘书令李彪说:“陛下如果专门根据门阀地位来铨选官吏,不知道鲁国的三卿同孔门四科的弟子,谁更优秀些?”
著作郎韩显宗说:“陛下怎能以显贵的承袭显贵的地位,以卑贱承袭卑贱的地位呢?”
拓跋宏说:“如真有高明特异出类拔萃的,朕也不拘泥这个制度。”
不久刘昶入朝,拓跋宏就对刘昶说:“有人说,看有才能的就嘱托重任,不必拘泥门第,朕认为不是这样,为什么呢?因为清浊同流混杂在一起,士人和庶族、爵位和车服就没有分别,这实在不行。我们现在八族以上的士人,品第有九种,九品以外,庶族的官位又有七等。如果有特异人才,也可以从兴家一直做到三公。正怕贤才难得,也不能为一个人乱了我朝的制度啊!”
所以说,选举的方法,先论门阀地位,然后再论贤德才能,这是魏、晋深刻的毛病,而历代互相因循没有能改变。所谓君子、小人的区分,不在于时代食禄与贫贱低微。就今天看来,是愚者智者都能够认识到的,而在当时,即使拓跋宏那样贤明,还难免有这个毛病。因此,能明白地辨证是非,不受世俗观念迷惑的,确实是非常少的。
所以拓跋宏下诏说:“都城近郊范围内七十岁以上的人,三月到京师参加养老的典礼。国老、老迈黄发的,给予中散大夫、郡守的荣衔。六十岁以上的,给予给事中、县令的荣衔、庶老直接给予郡县的荣衔,各自赐予饰有鸠鸟的拐杖、衣裳。各州品评人才的中正,各自推举自己乡里人民所敬仰的,年龄在五十岁以上、清寒简素而修德守身、不曾做过官的人,授给他令长的职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