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夜浴(2)

哦,她进去的时候天还没黑,可能忘了。他不紧不慢地说,你喝醉了吧?快回去休息好了,我待会也要洗,正等着呢。

那好……你们洗……洗完了别忘了把水关紧,不然……容易漏!我说完便已经一刻都站不下去了,转身晕晕乎乎地回到了休息室里,倒在床上立马不省人事。

一晚上的宿醉后,我是被自己浑身的酒臭味给薰起来的。

昨晚竟然连门都忘了关,此刻阳光已经晒屁股了,烤得全身暖烘烘的。我坐了起来,头一阵裂开似的痛。

我怀疑自己半夜的时候是吐了,床上难闻得一塌糊涂。定了下神后,我便赶紧爬起来,脱掉了衣服就往卫生间里钻。

打开了淋浴头,水虽然不大但勉强也能冲干净,我一边打着肥皂,一边使劲搓着头发和身体。

洗着洗着,觉得脚下有什么不对劲,一低头,发现地面的水积了起来,都漫过脚背了,角落里的地漏非但没在沥水,反而咕噜噜地往外冒着脏水。

眼看着水就要漫到外面去,我心里骂了一句娘,赶紧关上了淋浴,揭开地漏盖用手指掏了一下,虽然是掏出了一些恶心的污物,但仍然无济于事,水一点都没往下漏。

我站起身来去找掏马桶的皮揣子,却崩溃地发现,连马桶也给堵上了!里面的水漫到了马桶边缘,发出阵阵恶臭,恶心至极。

完了,下水道不会是全盘瘫痪了吧?我急忙草草擦干净了身子,穿上了换洗衣服,抱着一丝侥幸心理冲去隔壁房间的卫生间,一看便彻底傻了眼,这个卫生间也堵得脏水漫了一地,根本没办法下脚了。

要是一两天不能洗澡就算了,他们顶多抱怨个几句,可卫生间搞成这样,客人不立马走人才怪。

我正在焦头烂额之际,却突然发现,地板上的积水里漂浮着一些东西,黑乎乎的。

弯下腰仔细一看,竟然是一大团一大团的头发。

全身立刻起了一阵恶寒,我死死捂住嘴,强压着畏惧感用手去拨弄了几下,头发又多又长,已经在下水道里网络了各种污秽,缠结成球状了,这么吓人的量,不可能是洗澡的时候自然脱落的。

这时,脑子里突然冒出了昨天那两个警察找到这里来的情形。画像里的那个女人,好像也是留着一头披肩长发。

心跳咚咚作响,顶得胸口难受,差点从嘴巴里蹦出来了。我连忙扶住墙壁,勉强镇定了几秒,强压住拔腿就跑的冲动,再次往水里看去。

除了那几团黑色的头发之外,我又发现几颗沉在地板上的亮晶晶的小薄片,那分明是女人的指甲。

冷静下来思考了一下,我便不动声色地打扫了那些可疑的东西。之后出了门朝厨房走去,想先泡杯杏皮茶来压压惊。

走进厨房,迎面便撞见林景程又在那里忙活着做饭,心里七上八下,只好强装着若无其事的样子,打了声招呼。

他回头跟我寒暄了两句,便又自顾自切起肉来,看上去真是个家庭好主男。灶台上满满都是丰盛的配菜,被他挡了一半的案板上好像放着新鲜的排骨,鲜红鲜红的,他拿着我那把剁骨头用的大菜刀,一下一下用力砍着,肉和骨头被斩断的声音,心惊肉跳地回荡在安静的厨房里。

我咽了下口水,赶紧开始拿杯子泡茶,为了打破这莫名压抑的气氛,开口问道,你们昨晚洗澡有没有什么问题?

水不怎么热,他回答。

我吐出口气,试探着说,刚刚我洗的时候发现下水道堵得挺凶,脏水都反渗出来了。我约了水电工明天一早来修,他只有明天才有空,所以你们今天晚上可能洗不成澡了,也请尽量别用卫生间。

啊?他停了下来,有点为难的样子,那我女朋友肯定要闹别扭,她最受不了这个。

我想了想说,要不我多烧点水,让她用毛巾擦个澡行吗,明天应该就修好了。

没事,不用麻烦了。林景程爽快地摆摆手,说,实在不行,我让她在附近的旅舍洗了再回来。

泡好杏皮茶后大喝了几口,酸甜酸甜的,人舒服了一些,可饿的感觉也跟着起来了。闻着满屋子炖肉的香味,我实在有点招架不住,便作势要走,嘴里说着,你先忙着,我出去吃个早饭再回来。

林景程急忙叫住我,很识趣地说,大哥,这都大中午了,你就跟这儿吃吧,我快做完了。昨天出去买了很多菜,肉也不小心割多了,一个人吃不完。

这多不好意思,你不是给你女朋友做的吗?她去哪儿了,怎么不回来吃饭?我稳住步子,趁机多问了几句。

她刚刚打电话跟我说,在外面遇到几个驴友一起吃饭,就不回来了。说着,他倒也利索,打开了高压锅,拿了个碗便开始盛菜。

香气顿时灌了整个屋子。而我紧紧捏着茶杯,手心出汗,如坐针毡。

卫生间里那些残骸是谁的?他女朋友真的是他女朋友吗?和画像中失踪的女人是不是同一个人?可恶啊,无论我怎么回想,都想不起那天晚上撞见的正在洗澡的女人长什么样了,没戴隐形眼镜根本就看不清楚。

无论如何,我必须得见到他女朋友,确认一下才行。

正想着,林景程已经把盛好的一碗莲藕排骨汤和一碗饭端上了桌,笑着说,你先吃着,要不够,我多盛几碗就是了。

我犹豫着摸上了筷子,感觉手都在哆嗦,想着横竖豁出去了,便尽量语气自然地说,对了,昨儿有两个警察来我这儿了。说完我停了一下,下意识观察着他的反应。

他也端着碗饭坐到了桌子边,一脸人畜无害地看着我,似乎在等我往下说。

他们说附近有个女的失踪了,正到处找呢,还给我了一个画像,让我也问问你女朋友见没见过,毕竟她这几天都在这附近玩,见着的人也多。

哦,他平淡地答应着,把一块排骨夹进碗里,沾了点酱油,大口地嚼起来,边吃边说,她今天指不定几点才回来呢,前两天还跟朋友去唱K来着,半夜了才把我吵起来开门。

我欲言又止,只得自圆一句,最近这种事情可多了,你女朋友一个人在外面玩可要当心啊。

他吃得倒是香,我举着筷子,却迟迟没能下手。看着面前大块大块的排骨,想象力一活络,一股恶心便猛地从胃里涌到喉咙管,差点给吐了出来。

在他诧异的表情下,我哽咽着说了一句我不舒服,直接站起来就冲出去了。

当天晚上,我原本打算撑着不睡,守在前台里一边打游戏一边等他女朋友回来。可等到了后半夜,我哥们都下线睡觉去了,院子里还是没有动静。

倦意纷至沓来,上下眼皮打架得火热。究竟是什么时候放弃抵抗,开始打起瞌睡的,我也不太清楚。只知道当我突然惊醒过来的时候,又一次听到了隔壁的流水声。

水哗哗地流着,下大雨似的,持续扯动着我的神经,听上去像是比之前都响得多。

咦,他女朋友回来了?

明明告诉过他们今天不要洗澡的啊?我立刻给气得神清气爽,脑子里想象着隔壁房间水漫金山的惨状。

于是一个鲤鱼打挺站起来,我急冲冲地奔了出去。心想,不管你们在搞什么鬼,老子现在就来弄个水落石出!

隔壁的房间里是完全的黑暗。

我一把推开房间门,摸索到墙壁上的照明开关,按了几下居然不亮,原来是灯泡坏掉了?难怪她昨天也没开灯。

所幸眼睛还比较适应黑暗,能够看清走道,我扶着床沿,径直朝最里面的卫生间走去。

卫生间的门虚掩着,竟也没有透出一点光亮来。有了上次的教训,我试着敲了几下门,并没有听到任何回应。

我便硬着头皮,慢慢地推开门一看,结果,里面根本没人在洗澡,塑料帘子收在一旁,淋浴头兀自哗啦啦地大放着水。

把我心疼的哟,赶紧走了进去,冷不丁踩了一脚的凉,低头一看,积水已经漫过我的脚踝,一股子臭气熏天,正朝外面的卧室溢着呢。

得赶紧把水关上才行!我条件反射地几步跨到淋浴头前,顾不上冰冷的水打湿袖子,伸出手去拧开关。

旋钮几下就拧到了头,我关上了水。

水声一停,直起身来的我,突然就察觉到了身后的细微响动。

我惊叫着转过头,正看见门背后藏着的一个黑影猛地朝我扑过来,还没等我搞清楚状况,脑袋上就狠狠挨了一记钝击,哐地一声,打得我晕头转向,眼冒金星,脚一软就摔进了水里。

万幸我还算骨头硬,这一下竟然没把我打晕过去,我从地上强撑起来,用手肘挡住了他第二下攻击,这时他整个人已经压到了我身上,接二连三地猛击我。

我紧紧护住脑袋,透过空隙看清楚了他——正是林景程那张丧心病狂的脸!他拿着一个长柄小汤锅,正狠狠地往我头上砸。

杀人凶手!!

我一下子就确信了所有的事,禁不住大吼出声。也不知道是害怕还是愤怒,全身突然涌上来一股力量,伸出手一下子就卡住了他的脖子,无论他怎么挣扎我就是打死都不松手。

老子社会上摸爬滚打那么多年还怕你一个小白脸不成?!他第一下没把我拍死,很快就失去了优势,被我扭翻在水里,挨了好几下拳头。

就在我们拼命扭打成一团的时候,两束强光突然洞穿了黑暗,照在我们脸上,简直晃瞎了眼睛。同时我便听到了门外几个人的大声断喝,停下停下!警察!!起来!!都给我起来!!!

听到那个中年男子熟悉的声音,我一放心,力气一下子就泄了个精光。他跨进了卫生间里,一把将林景程从我身上提起来,狠狠推到旁边的墙壁上压住,再反拧过他的胳膊,熟练地给他戴上了铐子。

我精疲力竭地躺在脏水里,因为用力过猛手还在抖着,全身上下都动不了了,也就是这个时候才感觉到被敲破的头火辣辣的痛。

我的天,这回给大了。我摸了摸黏糊糊的额头,血已经流了半边脸,眼睛都睁不开了。死犊子下手忒狠了点,好在我提前给他俩打了个电话,让他们来旅舍外面蹲点,否则我今天不交代在这里了?

后来,我去医院验伤、治疗,又配合派出所取证、录笔录什么的,忙活了两三天,生活才终于又回归了正轨。小旅舍也重新回到了淡季惯有的冷清状态。好在它位置比较偏僻,周围没什么爱凑热闹的围观群众,不然这里面死了人的新闻传出去,恐怕就永远都做不成生意了。

一个星期后,派出所的中年男子来慰问了一下我这个间接受害者,哦,我才知道这位救命恩人姓陈。陈警官告诉我,他们准备以诈骗和盗窃罪对林景程提起公诉。至于我,因为鉴定出来只是轻微脑震荡,所以如果我想追究的话,只能另外提人身伤害的民事诉讼,但意义不大。

我十分惊讶,质问到,难道不是谋杀罪吗?是她把那个失踪的女孩子杀掉了啊?手法还那么残忍,我不是把我找到的头发和指甲都交给你们了吗?

陈警官大笑了起来,说,说出来你别不信,林景程就是那个女孩子。

看我瞠目结舌的表情,陈警官抖了抖烟灰,饶有兴致地说,奇了吧?你看过他变装成女人的样子吗?他就是用女人的样子出去行骗的,一副单身文艺女青年范儿特别能让人放松警惕,他专门结识驴友和当地人,一起出去吃饭喝酒,泡吧什么的,顺势就把人家的钱财给席卷一空,然后人间蒸发。

当然了,想勾搭这种一个人旅行的女性的人,多半对他也有非分之想,所以当时那个来我们这儿报警的男人,没有明说自己是被“她”骗了,只是说一起出来玩的朋友失踪了。

我们在他的行李里搜出了不少赃物。你在卫生间里发现的头发和指甲,都是他变装的道具。他发现警察来过这里之后,因为害怕事情败露,就连夜把这些东西都销毁,冲到下水道里去了。

我恍然大悟,难怪这小白脸每晚都要洗澡,原来是在卸妆啊。

那他干嘛非要弄死我?我好奇地追问。

他根本没想弄死你好不好,不然厨房里那么多把刀,他干嘛只拿了一个锅来攻击你?陈警官轻描淡写地说,他察觉到了你在怀疑他,就想着把你打昏后好争取点时间,仔细清理一下自己搞出的烂摊子后再逃跑。

真相总是会让想象黯然失色,我万分扫兴地长叹了一口气。可不是吗,满以为自己英雄了一把,没想到只是陪着个二货演出了一场闹剧。

结束了这个话题后我和陈警官又坐在院子里喝了几杯茶,天南地北地聊了一会儿,他便起身告辞了。

旅舍里又剩下我一个人了,守着这一派岁月静好,现世安稳的气氛。屋檐下筑巢的一群燕子不知不觉少了几只,大抵开始迁去南方过冬了吧。我点燃了一支烟,靠在竹椅子上,慢慢回味起了这个意犹未尽的插曲。

好险好险,还真是虚惊一场。那两个家伙给我看画像的时候,我差点吓死了,因为那张画像真的画得好像你啊,老板。

我对着身旁的杏树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