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 暗涌
  • 夏梓浠
  • 12084字
  • 2021-07-19 15:44:16

情绪化是奢侈品,为了一件必然事件而让自己停滞不前,是蠢货才会干的事情。所以,我的亲爱,无论你遇到什么事情,请一定要带着微笑勇敢而坚强地走下去。

翌日。

纪亦忧吃过早饭后默默甩下陆森然一个人搭公车去了学校,原以为自己小心翼翼维持着以前低调平静的生活就能祈祷细水长流的小幸福,没想到竟然功亏一篑。

导火线是宋尧突然递过来的一把雨伞,最终使她的生活爆炸的,则是穿着天使般圣洁白衣却绵里藏针的陆森然。

宋尧迟纪亦忧几步到了学校,经过她的座位时停住了脚步,从背包里抽出一把伞扔给她。

“这是陆森然昨天落下的伞,你是不是得替他收着?”宋尧一改素来笑闹的表情,换上一副冷漠疏远的表情没有直视她便冷声道。

“什么?”纪亦忧困惑地抬起头,在注意到那把伞之后突然才意识到隐含的大问题,那伞是陆森然昨天扔在地上的那把。她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滚烫,却翕动着嘴唇支吾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我……”

而当陆森然手里拿着香槟和玫瑰花第二次高调出现在纪亦忧的教室的时候,几乎把全班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原谅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第一次暧昧如果可以解释为偶然,第二次就没有那么多的解释了。

尤其当暧昧的男女主角分别是前任学生会主席和现任学生会主席的时候,想想,心甘情愿将主席宝座拱手让人,还颇有兴致前来庆贺,不是暧昧是什么?

纪亦忧明明再三强调自己必须退出主席竞选,结果还是华丽中彩了,幕后导演自然是此时一脸真诚前来庆祝的陆森然。

“恭喜你新官上任,纪主席。”陆森然在一片惊呼和歆羡的目光中径自走到纪亦忧的座位,俯下身打开香槟喷了她一头一脸,再笑着轻轻吻了吻那朵娇艳欲滴的玫瑰花之后,以单膝跪地的姿势把玫瑰递给了她。

白衣白裤的陆森然像童话中走出来的白马王子,面容姣好,笑容温和,可是他面前的纪亦忧却被香槟淋了个落汤鸡,酒水从头顶一点一滴淌下来,狼狈不堪,他却保持着平静的态度全然无视。

全场鸦雀无声。

纪亦忧很清楚陆森然是来羞辱她的,却不知道他这样做究竟是为了什么。她随手扯了几张纸巾擦拭着湿漉漉的刘海,微笑着接过了玫瑰花和喷得只剩一半的香槟:“陆主席费心了。”

下一秒,余下的半瓶香槟就点滴不剩地全倒在了陆森然头发上,或许想不到她会反击,他愕然地眨了眨眼睛,又装作若无其事地站起来在众目睽睽中离开了。

纪亦忧手里捏着香槟的空瓶子轻轻喘气,眼眶微红。她明白陆森然这副绅士的模样是装给别人看的,一旦灯光和观众散去,只剩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她就完了。

印岚匆匆赶到教室的时候只看见陆森然有些狼狈的背影,他似乎是被雨淋了,上衣有一半都是湿的,却隐约可以闻到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淡淡的酒香。她迟疑着,可到了最后还是没有叫住他,然而印岚刚踏进教室就看见了纪亦忧同样湿漉漉的模样,以及她手里握着的已经空着的香槟瓶。

印岚的十指不禁收紧,按捺着汹涌的情绪,却已经猜到了几分实情。

整个过程宋尧都维持着袖手旁观的姿态,他亦不明白,昨天还上演了一出暧昧戏码的两个人,今天怎么就公然地兵戎相见了?

而说到陆森然和纪亦忧之间的龙争虎斗,可以追溯到初中开学的第一天。

小考时陆森然和纪亦忧并列市级第一名,双双升入T市的重点初中,刚入学时惯例按照成绩安排班干部,纪亦忧巾帼不让须眉,力争班长一职,班主任却一意孤行将班长一职给了陆森然,还安抚纪亦忧说女孩子不需要那么争强好胜,然后给了她一个副班长的职位。

中考时陆森然和纪亦忧又不负众望地以全A+的成绩双双考进了T市的重点高中,这回班长一职采用民主选举,纪亦忧发表了一通野心勃勃竞选演讲,却没能动摇陆森然票选第一的地位。

在此之后的各种大大小小的竞赛或者活动,只要陆森然报名参加,纪亦忧就必然尾随,保持着各种奖项数目和质量上的不相上下。

风言风语不知何时开始不胫而走,说纪亦忧这样争强好胜不过是为了吸引陆森然的注意,她之所以在这场拉锯战中不明不白地成了炮灰,是因为她始终有万不及他的地方,那就是陆森然优越的家庭,还有令人倾倒的俊美容颜。

陆森然寡言少语,纪亦忧滔滔不绝,看起来明明就是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块的两个人。

事实却是,自从初中那个懵懂的时代,情窦初开的纪亦忧就不知不觉地喜欢上了陆森然,可是她在众人面前抵死不承认,甚至放下狠话说自己绝对不会喜欢陆森然这种冰山男,还解释自己的行为是用实力挑战富二代。

然而也只有纪亦忧和印岚知道,尽管她几乎各方各面都力求都跟他平分秋色,甚至偶尔还会超过他,可是陆森然却熟视无睹,只当她是空气,哪怕曾经他们同在一个班,又同样在学生会担任要职,他们之间的交流也寥寥无几。

文理分科后,纪亦忧选文,陆森然选理,各自盘踞着文理的年级第一。

原以为两个人再无半点私人交集。

直到那天陆森然突然对自己伸出手说欢迎她成为陆家的一份子,她才得以认识到真正的陆森然:傲慢、自以为是、表里不一。

因此连纪亦忧也不确定,当初自己究竟是喜欢陆森然哪一点,难道只是喜欢仰望和追逐他的感觉吗?

那么,现在呢?

由明争暗斗转变为一个人的暗恋,再转向表面和平的针锋相对。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陆森然终于肯正视她的存在了,又或许只是,不得不正视在他生活中突然冒出来的她。

课上到一半,纪亦忧突然觉得小腹隐隐作痛,算着日子应该是例假准时造访,可是她却因为搬家的原因把这件事情忘得一干二净,没有带卫生棉出门。她迅速撕下了一张便签写上几个字,揉成纸团丢给印岚请求支援,然而印岚却无视那个质点在眼前划过形成的抛物线,仿佛从头到尾都全神贯注地对着黑板抄笔记。

满怀期待之后又落空的感觉,让纪亦忧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纪亦忧并没有意识到印岚正在跟自己赌气,无奈之下,她举手准备跟老师请假,可是老师此刻却背对着同学们一丝不苟地板书,黑板去了三分之一,但她似乎还没有准备结束的样子。

她苦笑着缩回手趴在课桌上,捂着小腹,双肩因为腹部剧痛而轻轻颤抖。

后桌的宋尧却注意到纪亦忧不太对劲,尽管他对她和陆森然之间莫名其妙的关系不甚反感,却终究是敌不过他们两年来的感情。

“老师,纪亦忧不太舒服,我先送她回家。”宋尧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纪亦忧旁边二话没说开始帮她收拾起东西。

“好吧。路上小心点就行了。”鉴于纪亦忧素来成绩优异,即使还不清楚具体状况,老师也只是微笑着点头应允,一副关切的模样。

纪亦忧痛得昏昏沉沉之际听见这番对话,愕然地抬起头,眼眸对上宋尧面无表情的脸,再想到自己近来的私心和欺骗,内心突然充满了愧疚。

印岚没有转过头,只是混着醋意冷冷地说了句:“真是体贴啊。”她继续抄着笔记,只是笔尖似乎越来越锋利,冷不丁地戳破了柔软的纸张。

“等等。”宋尧原本只是沉默地看着纪亦忧自己慢慢站起来,注意到她裤子上的血迹后脱下外套给她盖住,然后把她的背包也接了过来,小心翼翼地扶着她走出了教室。

“哎呦,细心得跟对待女朋友一样还真是让人羡慕呢!”

“十年修得柯景腾,百年修得王小贱,千年修得李大仁……万年自然就修得宋尧君了!”

“说够了没有?说够了就上课!”印岚把不锈钢材质的保温瓶往桌面上狠狠一掷,重重的一声闷响让周围窃窃私语的人顿时鸦雀无声。

印岚并不是纪律委员,却摆出了班干部黑脸的模样,谁都看得出来她是因为吃醋了乱喷人。她发泄完毕后坐下来低头继续干自己的事情,手却颤抖得无法正常书写,倒也不是感觉不到周围的人对自己言行的嗤之以鼻,只是没有了宋尧和纪亦忧,她也仿佛失去了在众人面前骄傲的资本,不敢过分嚣张。

快走到楼下时纪亦忧才想起来,虽然她已经在陆家住下,却并没有拿到陆家的钥匙,于是尴尬地冲宋尧摆摆手:“算了,我回不去的,没有钥匙。”

“那不是你家么?”联想到那个下雨天的场景,宋尧的最初疑惑很快变成觉悟,眼里却多了几分不可置信,不自觉地抓紧了纪亦忧的胳膊质问她,“纪亦忧,你不要告诉我,你和陆森然同居了!”

“喂,”纪亦忧低下头苦笑着,“可是我妈妈嫁给了他爸爸,我能不跟着搬过去吗?”

宋尧用数秒的时间消化了纪亦忧的话,然后缓缓松开了抓紧纪亦忧的手,欲言又止,最终选择暂时保持沉默。良久,宋尧的眼神和语气才重新变得温和:“对不起,是我误会你了。还是打电话让陆森然把钥匙给你吧,或者……直接让他送你回去就好。”

后半句怎么听都有种淡淡的失落感,尽管宋尧不愿意纪亦忧听出来。

自从那天看到纪亦忧和陆森然亲密的画面,宋尧就明白,即使他们之间没有确立恋爱关系,她也不再需要他的保护了。

“对不起宋尧,我确实不应该瞒着你们,可是我有自己的想法,你答应我不要告诉任何人好吗?包括……印岚。”纪亦忧感觉得到宋尧失落的情绪,只是一时间她也无法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只好利用他对自己的信任了。

“好,我答应你。”宋尧淡然一笑,温柔依旧。

虽然在宋尧帮自己收拾东西的时候,纪亦忧就已经发了短信给陆森然,然而他却迟迟没有回复。

漫长的等待化成两人之间尴尬的沉默,纪亦忧极力劝宋尧一个人先回教室,他却充耳不闻,沉默地陪她坐在花圃边缘等陆森然过来。

“等到下课的时候陆森然应该就会过来了。”尴尬地盯着久久没有回复提示的短信界面,纪亦忧不断用手指戳着手机屏幕,终究是满怀失落地垂下了头。

“没关系,我陪你在这等,等他过来再说。”宋尧露出宽慰的笑容,轻轻摸了摸纪亦忧的头发。

“可是……”一时间找不到可以婉拒的理由,纪亦忧看着宋尧笃定的眼神,只好点点头,继续沉默。

几分钟后,陆森然匆匆从理科班的教学楼下来,目光搜寻到纪亦忧的身影的时候似乎松了一口气,却在注意到宋尧坐在旁边时突然阴沉了脸,尤其是那个抚摸头发的亲昵动作,格外的扎眼。

竟然又是他,那个在瓢泼大雨中撑伞等候的男生。

“啪。”一串亮晶晶的钥匙突然砸向纪亦忧和宋尧之间的空隙,被宋尧眼疾手快抓在手里。

“你不喜欢纪亦忧当你妹妹也没必要暗算。”宋尧伸出一只手拍了拍惊魂未定的纪亦忧的背脊,另一只手握住那串钥匙,考虑再三后又把它砸了回去。

宋尧的一句话将陆森然和纪亦忧的关系分辨得一清二楚,明明应当手握主动权的陆森然突然有种落空的感觉,“兄妹”的关系定义似乎令他很是不悦。

陆森然微微侧头,钥匙擦着他的耳际笔直地飞了过去,砸在另一个花圃的瓷砖上发出清脆的响声,他却丝毫没有回头去捡的意思,而只是用漠然的眼神直视纪亦忧,冷声道:“想进陆家的门,就给我去捡钥匙。”

一字一句让人如坐针毡,他却将一道尖锐的命令说得理所应当。

“陆森然你不要太过分,你明知道纪亦忧是不舒服才找你拿钥匙的。”宋尧的眼睛里烧起了熊熊火焰,倏地站起来想要给陆森然一拳,却被他轻松地捏住了拳头,又一个用力推了回去。

宋尧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心里不住地咒骂着。

“捡,还是不捡?”陆森然仍旧没有理会宋尧的大喊大叫,目光轻巧地掠过他,对着纪亦忧轻快地眨了眨眼睛,嘴角勾起优雅的弧度,“纪亦忧,你最好不要给我装聋作哑。”

薄凉的唇瓣翕动着,用最温柔的口吻下着黑色命令。

纪亦忧的目光笔直地落在陆森然的瞳孔,望不穿他眼眸深处的情绪,却感到自己的背脊阵阵发凉。

陆森然还在介怀那半瓶让他狼狈不堪的香槟么?就因为这样,他一直伺机扳回一局?他的斤斤计较是她始料未及的,却令她的内心一阵阵恶寒。

“我捡。”纪亦忧咬了咬下唇,苦笑着吃力地站了起来,前额的刘海垂下来遮挡住了她疲惫的眼睛,纤细的身影在诡异的寂静里慢慢地挪着,迈着沉重的步子一点点走向距离她十几米远处的钥匙,不过十几米而已,小腹的坠痛感却让这短短的距离变得无比漫长艰难,阵痛的感觉一点点吞噬着她的思维,眼前原本明媚的景物也跟着一寸寸地变得暗下来。

宋尧箭步跟上,想抢在纪亦忧之前帮她把钥匙捡起来,却听见陆森然漫不经心的补充后愤然地缩回了手:“别让外人弄脏我们陆家的钥匙,不然它可就会认生,开不了门了。”

系在纪亦忧腰部的外套突然滑落在地上,细微的声响在空寂偌大的校园里无限地放大,吸引着陆森然的目光自然而然地跟过去,看见她裤子上那抹刺目的猩红之后他才顿悟了什么,不觉捏紧了拳头,强烈的自尊心却丝毫没有允许他改变此刻冷漠的态度。

“小忧。”宋尧看着纪亦忧渐渐苍白下去的侧脸,心疼溢于言表。

“谢谢你宋尧,你先回去吧,我没事的。”纪亦忧一手捂住小腹,轻轻弯腰捡起那串钥匙,然后抬起头来对着强忍着怒意的宋尧露出虚弱的笑容,又把他的外套也搂在怀里,故作轻松地说,“衣服等我洗干净了再还给你。”

纪亦忧刻意忽略了背后那道灼灼的目光,是倔强,更是逞强。潜意识里却对那个冷漠的人充满了温暖的期待,理智却警醒自己不要抱有任何期许。

希望愈大,失望也就愈大。她不是不明白这条金科玉律。

陆森然注意到她捂肚子的小动作,抿了抿干燥的嘴唇,却捏紧拳头,强忍着内心燃烧着的保护欲,没有第一时间走上前去安抚她。

宋尧是纪亦忧的蓝颜知己,而陆森然不过是被强行捆绑在她身边的陌生人罢了。

“小忧……”宋尧的担心不言而喻,想再说什么却欲言又止。宋尧怕的是自己哪句话惹怒了陆森然,受委屈的却是纪亦忧。

“没事的,真的。”反而是她的微笑极力宽慰着内心挣扎不已的他。

“别依依不舍的浪费时间,我待会还要赶回来上课的。”陆森然走过去自然地拉住纪亦忧的手,然后搂着她的肩不紧不慢地往车库走,末了还斜睨了一眼站在原地几乎要咆哮的宋尧,嘴角微微上扬。

“早上的香槟味道不错,也算是我们两个人一起庆祝爸妈喜结连理了。”纪亦忧僵硬地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眼睛紧紧盯着前方而没有直视陆森然,然后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语气生分。

挡风玻璃上映着陆森然浅浅的影子,隐约可以看到他略显窘迫的表情,而她心里却没有预料中的快感,反而觉得钝痛。

“没想到你会回敬,动作潇洒得真让人印象深刻。”陆森然不动声色地回答,然后突然狠狠地踩了一下油门,平稳的速度突然加大,让本来就不舒服的纪亦忧身体微微弓起,并且开始干呕,脸色也愈发显得难看。

陆森然一旦进入针锋相对的状态就完全忘记了纪亦忧来例假的事情,等他回过神来看着座位上染开的血迹时又放慢了车速,还腾出一只手试图安抚她,却被犹如惊弓之鸟的她躲开了。

“少假惺惺了你!陆森然,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把你当竞争对手,你根本不配!”纪亦忧一时口快,差一点就当着陆森然的面把喜欢他的事情坦白了,只好又羞又恼地红着脸低下头。

“那就不要争啊,”陆森然难得示好却被纪亦忧厌恶地躲开,他也没好气地偏过头冷笑,“你不知道每次放榜我都懒得去看,就是因为不想看着你的名字又不要脸地挨着我的么?”

没有人发现陆森然说完这句话后懊恼地咬住了下唇,可是他怎么可以卸下他骄傲的假面?他不习惯示弱,每次面对纪亦忧咄咄逼人的挑战,即使想要握手言欢都难以开口。

“那就不要看啊。”纪亦忧闭着眼睛幽幽地说出这句话,没有看见后视镜里陆森然此时强忍着发飙的表情。

好不容易在死寂一般的沉默中熬到了小区门口,陆森然突然刹车,把纪亦忧从半梦半醒中推醒。

“把那件脏兮兮的衣服扔了再进去。”陆森然的目光落在纪亦忧怀里捏着的宋尧的外套上,冷声下了一道死命令。

让陆森然介意的,何止是一件脏衣服,更是那件衣服的主人,以及那个人对纪亦忧存的那份路人皆知的司马昭之心。

“脏了洗干净就是了,放心,我用手洗,不会用你们陆家的洗衣机。”纪亦忧对陆森然的无理要求产生抵触的情绪,铁了心要和他抗争到底。

“寄人篱下倒是理直气壮的,”陆森然松开了方向盘,懒洋洋地靠着椅背闭目养神,“既然你不肯妥协,那我们就耗吧,看你流血而亡也挺有趣的。”

“我下车自己走进去,你随意。”纪亦忧突然想起这个时间妈妈应该也下班了,在门口等等也好,免得要看陆森然的脸色。

“有骨气。”陆森然一脸“我早就预料到你会这样”的表情,在纪亦忧下车后抢先一步开进了小区,还跟小区的保安嘀嘀咕咕说了什么,然后把车停在离小区大门不远的地方静候着她慢慢走过来。

“对不起小姐,你不能进去。”保安突然走了过来拦住正要走进小区大门的纪亦忧,正色道,“请出示身份证或者户口本。”

“为什么他就不用出示证件?”纪亦忧瞟了一眼正饶有兴趣地盯着自己的陆森然,明白这又是他的诡计。

“陆先生是小区住户,我认识他,而你,我好像第一次见。”保安上下打量着纪亦忧,手指点了点那件外套,一脸严肃地给她解释着,“况且你现在拿着件带血的衣服,我不得不怀疑你的来意。”

“你……”纪亦忧攥紧了手上的外套,恼羞成怒,情绪的波动让小腹的剧痛感一波又一波地侵袭而来,令她冷汗直流。

“纪亦忧,你就对着保安说三遍‘我是陆森然家的寄生虫’我保证他马上就会放你进来。”陆森然又把车开到了纪亦忧旁边,摇下车窗懒洋洋地探出半个身子,侧着头给她指明路,眼眸里熠熠生辉。

“你休想!”纪亦忧恼羞成怒,大步上前狠狠地甩了陆森然一个耳光,然后体力不支地晕倒了,幸好保安及时伸手捞住她才没摔倒在地。

“陆先生,你看这也玩够了,这个女孩子看起来挺虚弱的,要不就算了吧……”保安为难地看着陆森然铁青的表情,想说什么却支支吾吾地不再继续。

“谁让你碰她的。”陆森然黑着脸下了车,从保安怀里接过昏过去的纪亦忧轻轻放上车,又转过头来冲着他吼了一句,“下次就算她摔成脑震荡也不要让我看见你碰她!”

“是!我明白。”毕恭毕敬地目送陆森然离开,保安叹着气连连摇头,“真不明白现在的年轻人是怎么回事……”

小腹感受到一股暖热,舒服的感觉让纪亦忧在睡梦中嘤咛了一声,习惯性地想要翻个身,却发现她被局限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无法大幅度挪动位置,温暖的感觉让她本能地喊了一声“妈妈”,却没有听见半句回应。

纪亦忧诧异地睁开眼睛,却明显感觉到抱着自己的人不是妈妈,妈妈的身体更为柔软丰腴,而这个人瘦削得可以感受到骨骼和经脉。

没有开灯,周围一片岑寂。

她小心翼翼地抬头,发现头顶是陆森然闭着眼睛安静呼吸着,似乎已经睡着了。然而他却斜靠着床头的枕头,一手搂着她的肩膀让她安睡在自己的怀里,另一只手覆在一只暖水袋上,暖水袋则捂在她的小腹上。

愕然,纪亦忧的鼻尖突然一酸,然后眼泪无声地滑落。

微光点点,像是黑暗中突然闪过的流星。

慌乱,不明所以,不知所措。

她不敢对陆森然反常的举动妄加揣测,更不敢提出疑问。

寂静的黑暗中,纪亦忧不敢惊扰陆森然均匀的呼吸,摸索着口袋里的手机,颤抖着手给一个人发了条短信。

【Season,我输了,输得一塌糊涂。From 优伶】

认识Season是一个意外,准确地说,Season只是纪亦忧的一个微博好友,素未谋面,甚至算不上认识。

一年前宋尧和印岚突然牵手,纪亦忧像是突然被打入冷宫的失宠妃子,什么苦水都不想往昔日的两个好友那里倒,只好开了个微博账号在上面分享自己的喜怒哀乐。

就这样遇见了Season,话题不多,却能说心事,突然感觉自己也不是孤单的一个人,便毫无防备地将自己的心事统统付诸一个人,渐渐的从微博私信交流过度到手机短信,甚至到后来干脆将微博弃荒,有什么委屈或者是喜悦都只想跟他一个人说。

像是远方的知己,又像是异地的恋人。

或许,Season就是长耳朵国王倾诉秘密的树洞吧。

这样多好,可以卸下素日故作坚强的伪装,肆无忌惮地诉苦,贪婪地索取源于字里行间的温暖。只是Season神神秘秘的,从来不说他自己的事情,唯一知道的是他与她同龄,而且是个男生。

仅此而已。

纪亦忧暗恋陆森然的事情,Season自然也是知道的,只是她略去了姓名和其他真实信息,只剩下干巴巴的暗恋心情罢了。

所谓心情,自然仅限于“哎今天又在学校看见了他了诶,心情突然变得好好”之类含糊其辞的句子,恐怕就是身边的人也无法猜测到纪亦忧的心思。Season却总是很耐心地倾听,回复的语气淡然,难以猜测他的表情是兴致勃勃还是无聊透顶,纪亦忧不得而知。

因为最近事情太多还来不及一一跟Season说,似乎断了将近一个月的联系,可是纪亦忧自私地想,善解人意的Season总是会原谅她的。

或者,他也许从来不会责怪。

至于他是因为不在乎,还是过分包容她,纪亦忧也无从去猜测。

【优伶,最近我也才发现,一个人的言行很多时候并不受理性控制。From Season】

收到Season的短信回复时,陆森然已经不见了。

纪亦忧赤着脚走下床拉开了窗帘,窗外已然繁星满天。认定陆森然并没有像他嘴上说的马上赶回学校上课之后,她情不自禁地扬起嘴角。他是关心她的,只是刀子嘴豆腐心罢了。

床头柜上空鹅黄色的夜灯发出暖热的光,纪亦忧看着桌面上放着一杯温热的红糖水,不禁眼眶一红,端起来一口一口地喝着,想着给自己熬红糖水的人也许是妈妈,也有可能是对自己故作冷漠的陆森然。

无论如何都令人心生温暖。

捧着还剩一半红糖水的杯子下了楼,纪妈妈坐在沙发上津津有味地看着八点档,桌上摆着一沓关于蜜月旅行的杂志和宣传画册。纪亦忧怔住了,陆森然说的那些话她信以为真,原以为陆叔叔完全可以不用把这次短暂的婚姻看得那么正式和重要。

毕竟是中年人的二婚。

纪亦忧的心里突然堵得慌。

如果陆森然没有说谎,那么莫非蜜月之旅是妈妈一厢情愿的么?

“妈,”纪亦忧从后面搂住纪妈妈的脖子,像小宠物讨好主人一般温柔地蹭着她略显粗糙的肌肤,撒娇地说,“那么大把年纪还学人家年轻人度蜜月呀,害不害臊?”

“傻孩子,度蜜月是你陆叔叔提起的,妈妈哪有那个心思。当初嫁给你爸爸的时候都没有正儿八经地度过蜜月……”纪妈妈伸手拍了拍纪亦忧的头顶,笑容温婉,语气是掩饰不了的幸福和甜蜜。

纪亦忧却愣住了。

为什么,事实和想象中大相径庭?

是陆森然在说谎,还是他也并不知道陆叔叔对妈妈其实是真心实意?

她不明白,也无从了解。

“对了,小森之前突然打电话问我红糖水怎么熬,你说他那么体贴的一个孩子,要是谁能做他女朋友得多幸福。”纪妈妈见身后的人儿半天没有回答,诧异地转过头,在看见纪亦忧手里装着还剩一半红糖水的杯子时,纪妈妈脸上温柔的笑忽然就凝固了。

整夜的失眠。

纪亦忧躺在床上睡得一点都不安稳,翻来覆去,无论是睁开眼睛还是闭上眼睛,眼前都只会浮现出陆森然的脸。

他刻意整她时漠然的样子,眼瞳里都透着厌恶,可是当她蜷缩在他怀里时,他沉睡的样子却温柔得让全世界都安静了。

几乎要让人觉得他是精神分裂。

晨曦微醺。

看着分明已经吃过早饭却还是安安静静地坐在餐桌旁的纪亦忧——似乎是在等他——陆森然竟然有些不习惯。于是他故意将简单的早餐吃得很慢,期间不时瞄一眼纪亦忧是否有不耐烦的神色,然而整个被刻意拖长的早餐时间过去之后,依旧没有捕捉到她眼里的一丝丝不耐烦,这让他的心情十分愉悦。

“吃饱了对吧?”一直保持沉默的纪亦忧突然微微一笑。

“你不是很讨厌被人误会跟我扯在一起么?”喝完最后一口牛奶,陆森然慢条斯理地用餐巾纸擦着嘴,徐徐开口。

陆森然表面上看起来甚是悠然,手指却因为心里紧张而有些僵硬,父亲和纪亦忧的母亲一大早就起程,自驾远赴香格里拉度蜜月,家里只剩下他一个人倒好,落得个自由自在,现在多了一个纪亦忧,竟然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我想和你商量件事,”纪亦忧平静地注视着他的眼睛,微笑着宣布,“从今天起,无论是上学还是放学,我都不会和你一起,因为我也有自己的生活。”

家里只剩下她和陆森然两个人,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难免尴尬,却也因此可以瞒过妈妈和陆叔叔的眼睛,不需要和他假惺惺地相亲相爱。

也许,面对阴晴不定的陆森然,掩饰自己感情唯一的方法就是逃避了。

“你故意的。”陆森然突然想起了什么,表情变得很阴郁。

原来不止他一个人在考虑接下来的相处模式,只是他选择坦然接受,她却盘算着敬而远之,看穿这一点竟令他十分不悦。

一同走出大门,纪亦忧却快步赶往公车站,身后,陆森然看着她匆匆而去的背影,低声骂了一句什么,然后跟了上去。刷公交卡的时候纪亦忧突然被另一只手抓住,转头的时候看见陆森然皱着眉头一副不情愿的模样:“喂,顺便帮我刷一次。”

“你没有零钱么?”纪亦忧“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司机不耐烦地催促着,陆森然干脆抓住她的手往刷卡器那里一贴,机器发出清脆的识别电音:“滴,学生卡。”

“哎,要还的哦。”纪亦忧忍住笑意,看着窗外的大好风光,讨债的口吻一本正经。

“说话的时候看着对方的眼睛是基本的礼貌,”末了,陆森然又不屑地撇了撇嘴,“你以为我多愿意和你一起挤公车,我爸和你妈把车开去度蜜月了,没有十天半个月回不来。”

“陆森然,我记得你家还有一辆自行车。”纪亦忧歪着头想了想,继续火上浇油,“刹车不灵什么的其实不是大问题。”

“你故意的。”陆森然从牙缝里挤出这几个字,然后直接闭上了眼睛。

纪亦忧的确是故意的,她明明知道陆森然虽然家境优越,却仍旧只停留在中产阶级,唯一的一辆车被陆叔叔载着妈妈甜蜜恩爱去了,那么陆森然必然不可能选择步行去学校。至于那辆年久失修已经接近报废的自行车,其破损程度应该也足以等着被送去废品收购站了。

但是纪亦忧也有自己的小心思,要让心高气傲的陆森然低头,就得让他不得不有求于她。所以,她绝对不会告诉他,她手里的公交卡已经被陆叔叔提前帮忙充值了,金额里当然包括了陆森然的那一份。

现在他和她并排坐着,再次打破了历史最近距离,空气中仿佛弥漫了温柔而香甜的气息。

她悄悄在心里比了个胜利的V字。

“XXX提醒您,XXX站到了。”

“放学后乖乖在公交站等我知道不?”纪亦忧推了推正闭目养神的陆森然,“喂,现在到站了。”

“我又不是没长耳朵。”陆森然轻轻打了个哈欠,自然地拉着纪亦忧下了车。

“放学我们一起去买菜?”纪亦忧红着脸跟在陆森然旁边走着,感觉自己像新婚的小媳妇。

“我可不要下厨,吃个泡面就行了。”

“懒死你,我会亲自下厨好不好。”

“我怕中毒。”

“……”

事实上文理科班分别在两栋朝向相对的教学楼,而陆森然和纪亦忧的班级正好对应,两栋楼之间以一道长长的走廊连接起来,也因为这样,这道长廊被戏称为“鹊桥”,引得无数因分科而遥遥相望的情侣前来相会。

放学后,陆森然想都没想就直接从走廊那头走了过来,他站在纪亦忧的教室门口悠哉地倚着门框,悠然开口:“姓纪的,准备买菜回家煮饭去了。”

陆森然语出惊人,立马戳中了在场所有人的听觉神经。

“我马上收拾好……”纪亦忧也被陆森然突如其来的暧昧话语吓得不轻,慌手慌脚地收拾着一片狼藉的桌面,结果手一抖把笔袋撞到了地上。

“恭喜你赢了。”印岚弯腰捡起了掉在地上的笔袋,轻轻抬手递给纪亦忧,她明明微笑着,眼睛里却没有丝毫暖意。

“我下次再跟你解释。”纪亦忧对着她那冷漠的眼神迟疑了片刻,抓起笔袋塞进包包里就走了。

“她和陆森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宋尧看着印岚悬在半空中的手,忍不住想要帮纪亦忧解释。

“那是怎么样?当初我们在一起的时候选择刻意隐瞒,她很是记仇,我知道。”印岚无力地靠在椅背上,慵懒地笑笑,指尖轻转着发梢,“宋尧,如果我像她一样坚持下去,输的人还会是我吗?”

宋尧看着她这个样子,沉默了。

印岚突然觉得胸口很闷,可是只感到眼睛干涩,怎么也哭不出来。

随着时间的流逝,印岚或许已经没有那么喜欢陆森然了,她只是想不通,为什么纪亦忧可以对一个人那么执着,甚至延续整整五年?

印岚清清楚楚地记得当初纪亦忧是和她几乎是同时喜欢上陆森然的,可是她自认为认清了现实,因为陆森然心高气傲,几乎从未正眼看过追求他的女生,而她们两个人的条件虽然不差,却终究只是两个平凡的小女生,她想,即便陆森然对谁动了情,也轮不到她和纪亦忧中的任何一个人。

于是,自认为深谙审时度势的印岚,早在一年前选择了和宋尧在一起,纪亦忧却坚持了这样一段看起来根本不可以有丝毫希望的暗恋,可是现在的她却赌赢了一场漂亮的局。

纪亦忧赢了,赢得漂亮;印岚却输了,输得彻底。

鲜明的对比,让不肯轻易认输的印岚有种说不出的愤恨感。

“怎么看起来心事重重的,该不会是夸下海口说要亲自下厨,其实根本什么都不会吧?”陆森然推着购物车走在前面,看见什么感觉好吃就往车里扔,完全没有搭配菜色的概念。

“陆森然,你这样我朋友会误会的……”纪亦忧神情凝重,她想起印岚那张表无表情的脸,突然害怕她会因此讨厌自己。

也许人就是矛盾体,一边希望自己可以博得喜欢的他的好感,一边又誓死捍卫着因为爱情的纷争而脆弱不堪的友情。

可是,在这架摇摇晃晃的感情天平上,纪亦忧在举棋不定之后,终究是决定将最后一枚砝码放到标记着“友情”的那一端去。

“那你就解释啊,不过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确实没有什么说服力。”陆森然勾了勾嘴角,脑海里浮现出的是宋尧的脸。

“等等,你丢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菜,这个跟这个一起吃会中毒的你懂吗?还有那个一看就知道不新鲜了你还买……”纪亦忧回过神来,看着购物车里堆了满满的蔬菜,几乎要气炸,赶紧把车子从他手里抢过来,一件一件往外扔。

“纪亦忧,你真的好像家庭主妇诶。”陆森然认真地看着纪亦忧手忙脚乱的样子,冷不丁地冒出一句看似不相干的话。

“呃……这算是夸奖吗?”手上的动作突然停下来,目光投向他。

不知怎么,纪亦忧突然觉得陆森然今天笑起来格外温柔,害她霎时红了脸。

青椒肉丝,水煮牛肉,鲜笋炒肉片,紫菜蛋花汤……

纪亦忧在厨房里忙得不亦乐乎,不到一个小时就把餐桌摆得满满的,她穿着围裙端着最后一道菜走出来的时候,小脸上浮现出带着些许骄傲的表情。

陆森然看着纪亦忧变戏法一样把那些乱七八糟的生菜变成视觉上的美味佳肴,心里暗暗想着,如果不好吃再羞辱她。

“我妈说了,想要拴住一个男人的心,首先要拴住他的胃。”纪亦忧脱下围裙,捧着一碗白米饭自鸣得意,“怎么样,有没有惊艳?”

“吃了才知道,”陆森然伸出筷子夹了一片牛肉放进嘴里,又嫩又香,可是他就不肯表现出自己其实非常赞赏她的厨艺,只是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句,“还不错,勉强给你六十分。”

“胡说,水煮肉牛可是本小姐最拿手的,少说也有九十九分啊。”纪亦忧白了一眼陆森然,知道他是死鸭子嘴硬,装腔作势想忽悠她。

“纪亦忧,如果你嫁不出去……”陆森然突然低下头,筷子一点一点戳着米饭,声音难得轻柔,甚至忸怩得听起来有些别扭。

“嫁不出去就怎么样?”纪亦忧故意把尾音拖得很长,紧张兮兮地偷偷瞥了一眼陆森然。

其实她的小心脏都要跳到嗓子眼了,我的天,他下一句该不会就要接“就凑合嫁给我吧”这种暧昧的话了吧?

“就凑合……”陆森然的声音越来越低,突然在某个节骨眼上找到了合适的字眼,峰回路转一般抬高了音量灿然一笑,“凑合当我们陆家的小厨娘一辈子好了,工资我付给你。”

“想得美!”纪亦忧夹起一块青椒二话没说塞进了他嘴里,眼里浮泛起一层薄薄的水雾。

没有失落,真的,因为这样就够了。

也许很多年以后也还是会记得这个温柔如水的夜晚,水晶吊灯发出绚烂柔和的暖光,几道称不上佳肴却可口的家常菜,餐桌旁的两个人不依不饶地互相拌嘴。

简单,却深藏着一种名叫幸福的东西。

再次回首时也许会让人泪流满面的温暖感觉。

【突然觉得,喜欢一个人不需要占有,静静地看着他也很幸福。From 优伶】

【感同身受。From Seas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