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小姐很刻苦,每天下课之后都要在图书馆待到很晚。不过会赶在十点之前回家。”对方说,“她一个人,也很少去参加什么Party。”
我看见他微微蹙了眉,仿佛不知道说什么。
“她忙起来会忘了吃饭,你提醒他。”良久,沈钦隽才轻轻叹了口气。
这么温柔而无奈的口气,就连我这个旁观者,都几乎要沉醉其间了。我怔怔地看着他,那一瞬间,分不出是艳羡,还是嫉妒了。
“你找人跟踪她?”我等电话挂了,有些不自在地问。
“不是。”他简单地说,“有朋友在那边,她又一个人去国外,总要照顾一些。”
“哦。”我傻傻地又追问一句,“那她知道吗?”
“当然不知道啊。”他温和地笑笑,“这孩子又倔又傻,还在和我生气呢。”
我说不清此刻自己是什么感觉,就像是猫爪子挠过心脏,一条条的血痕,又痛又酸,偏偏还说不出话来。
一路沉默着,他似乎也满怀心事,没再开口。我呢,是懒得开口,直到快下车前,我才说:“我和你在一起演戏的事,还得多久啊?”
他轻轻一笑,“怎么?演不下去了?”
我怀疑,“她能知道不?隔那么老远的。再说,她一看我照片一定知道我们是假的,我对她能构成什么威胁啊?”
沈钦隽忍不住莞尔,“放心吧,不管像不像,酬劳不会少你的。”
我胡乱点了点头,推开车门要下车,他却忽然叫住我,“白晞,你为什么这么喜欢摄影?”
我愕然。
这个世界上,他是第一个问我这个问题的。
答案我早就知道,可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彩云易散,琉璃易碎,风景流年,没一样能留得住。
可我的相机能保存它们。那些美好的,痛苦的,转瞬即逝的,都在我的相机里——没人能偷走,时间不能,生死也不能。
就这么简单。
我打了个哈哈,不叫他看见自己的心事,煞有介事地掉书袋:
“不为无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年?”
不过今天没拍几张照片,就接到了老大的电话,临时接到命令要出差。
我小心地将相机放回包里,然后马不停蹄地跑到公交车站,准备回家收拾东西。作为新人,今年我还没轮到出差,年末鬼门关将过,剩下的几个小项目,跑的都是子公司,一股脑儿都扔给我了。
我毫无怨言,反而觉得有些庆幸。
自从答应了沈钦隽以来,这几天我天天睡不好觉,心情很难用语言形容……既有些期待他和我联系,可是真的在一起相处时,我又觉得很难过。所以去出差也好,冷静几天回来,不用东想西想了。
回家去收拾东西,许琢已经回来了。
许琢是我大学认识的好朋友,法学院毕业,和我这样吊儿郎当地过日子不同,一毕业,她就进了一家知名的律师所工作。
“帅哥呢?”她在我身后东张西望。
“走了。”我没好气地回答,“他来拿点儿东西的。”
“你们下午去干吗了?”许琢笑嘻嘻地问,一脸八卦。
“去拍片。他早走了。”
她一脸失望,“他是干吗的?”
我不答,只说:“许琢,我要出差几天。”
“都快春节放假了,你还出差?”许琢愤愤,“你们公司欺负新人啊?”
“其实也不是啦,领导问了我的意见,我觉得OK啊。”我笑笑说,“反正过年也就这样,我一个人挺好的。”
许琢看着我,摸摸我的头发说:“今年还是去我家过年吧?我爸爸妈妈都很想你。”
“我也很想念叔叔阿姨呢!”我托腮,“新年一定去给他们拜年!”
翌日的车站已经可见春运迹象,动车开动的时候接到老大电话。
“白晞,你户口问题还没解决?”
我立刻想到昨天在和沈钦隽争执的时候,我曾经说起过,当时他毫不在意地说这是“小问题”。我定了定神,回老大:“还没呢,我是社招进来的,当时没说起这个问题。”
“行,我知道了。回头和HR说一声。现在还让你出差,辛苦了。”
到了楚城,子公司的同事接了我径直去工作。数据到了深夜也没核对完,幸好住的酒店就在公司附近,我洗完澡,因为有些择床,一时间睡不着,就站在露台上看夜景。
这种时候,一个人看着灯火通明的城市,光影肆意地在脚下流淌,我忽然觉得有些无所适从,顺手就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支烟。
在沙发边找了盒火柴,点上深深吸了一口,四肢百骸每一个细胞似乎都被点燃了,我贪恋般将辛辣的气体一遍遍地在体内过滤,直到彻底清醒过来。
趁着这股劲儿,我给沈钦隽发了个短信:户口的事谢谢你了。
他没有回音。
空气里有着寂静的、焦灼的味道,手表的时针划向午夜,我依旧燃起一支烟,开始工作。
直到电话铃响,陡然将我从数据和报表里拉了出来。
是沈钦隽。
“这么晚还在折腾呢?”
“老板都没睡呢,员工怎么敢休息?”蓦然间开口,嗓子有些哑。
他沉默了一会儿,大约是笑了笑,“累得感冒了?”
我不甚在意地说:“出差呢,不干完回不了家。”
“公司后天就放假了。”他有些吃惊,又似乎有些不悦,“怎么这个时候还出差?”
这也不能怪我们部门吧?
我忙说:“我主动要求的。有出差补贴和假日津贴呢。”
他“嗯”了一声,“后天回得来吗?”
“坐车才半天时间啊。”我理所当然地说,“当然能回来。”
他沉默了一会儿,“行,回来告诉我一声。”
项目果真堪堪到了两天后才做完。每天还都忙得焦头烂额,全不似别人临近过年的悠闲劲儿。子公司的同事好心地提醒我:“要帮你提前订票吗?”
我不以为意,“不用吧,短途嘛!”
他们也就不再提起了。
我本以为两个城市间不过半天车程,并未特别提早买车票,哪知道临近春运,短途的火车票都已售罄。天气开始一阵阵地不靠谱地抽风,又是雨又是雪还冰冻,我又很少坐长途客运,看样子真得在楚城等上两天了。
我在人山人海的客运西站外边给老大打电话,愁眉苦脸,“老大,我好像回不去了啊。”
老大春风得意地正准备上飞机回家过年,听完我的遭遇,同情地说:“你就是没经验,票当然要提前几天订啊!这样吧,你回来也别回公司了,直接放假。”
我欲哭无泪:老大,那也得我回得来啊!
挂了电话,我反倒淡定了。
有什么呀,大不了我在这里过除夕了,反正去哪里都是冷冷清清的,公司的定点酒店还是五星呢!只是可惜身边没有带相机……
街上都是泥水冰渣子,头发似乎也沾了一层水汽,脚上的皮靴都浸湿了一半。我回到酒店已近傍晚,进了房间,将空调开到最热,甩了靴子就洗澡。
一直冲到指尖的肌肤都已经泛白起褶,全身热了一遍又一遍,我才从浴室出来,精疲力竭地倒在床上。
其实我心里倒也不怎么难过,以前读书的时候,全系就我一个留在学校过年的,到了除夕那天,整个学校的“留守儿童”都会被邀请到学校的食堂。大多数留下来过年的学生是因为买不到火车票,也有家境比较困难的不愿来回折腾,可我不一样,我是真的没有家。只不过在大四的时候,许琢坚持邀请我去她家过年,总算没有完成四年的大满贯。
校长会亲自来和我们一起吃年夜饭,每人还能拿个红包。到大三的时候,校长都认识我了,就坐我旁边找我聊天。一旁的老师就不失时机地夸我说:“白晞啊,年年拿一等奖学金的。”现在想起来,那些话总有几分黑色幽默的含义,仿佛在说:“喏,身世可怜,才这么勤奋的吧!”我忽然有点儿难过,甩了甩头发,把笔记本抱在身上,点开了网页。
门户网站跳出的窗口上,娱乐新闻的首页,一个女人的身影十分熟悉。
宽松的深米色开襟毛衣,笔直纤细的Skinny牛仔裤,一双穿得旧旧的运动鞋,秦眸背着书包,手里拿着一杯咖啡,大步走在异国街头,那头浓密的长发就这么随意地拿皮圈扎起来,素着一张小脸,既轻松又随意,还带着浓浓的书卷气。
狗仔追秦眸都追去国外啦?我点开评论,难得的,在这个鱼龙混珠的网站下边没有难听的骂声,大多都是赞叹和欣赏。
我摸摸自己的头发,又忘记用护发素了。再看看人家,瞬间连自卑的心都没了。算了,懒得去想,顺手点了一支烟,凶狠地吸了一口,又赌气般把电脑合上了。
烟雾缭绕中,手机忽然响了。
是沈钦隽。
我懒懒地接起来,他倒是语气平静:“还没回去呢?”
“买不到票了。”我想起来,应该和他说一声的,除夕春节什么的,也是难得的演戏的好机会。想想看,秦眸一个人在国外,逢年过节备感凄凉,要是能知道我和沈钦隽“在一起”,该多受刺激啊?准保立刻回到他的怀抱。
他“嗯”了一声,“那你下来吧,和我一起回去。”
“咳!咳!”我弹坐起来,烟灰落了一身,语无伦次,“你在哪儿?”
他报了酒店的名字,漫不经心地解释:“我也刚出差回来,飞机降落在楚城了,顺便捎你回去。”
我一时间慌了。
现在真是完全没准备啊!还穿着浴袍,头发湿答答地往下滴水呢!
“别磨磨蹭蹭的,晚上要是路上结了冰,更不好开。”他语气已经有些不善。
“我……我不想回去。”我哭丧着脸说,“我要等火车票。”
电话那边似是顿了顿,他的语气温和了些,“汽车怎么了?”
我怕坐汽车是真的,尤其是长途又夜行的。以前上大学时大家组织出去玩,也是开的夜间车,有一段路车子险些滚下悬崖,就差一个身位了,打那以后,我就烙下阴影了。
我支支吾吾的语气大约令他更加不悦了,他终于冷声说:“十分钟,你给我下来。”
我十分不情愿地下床换衣服,看着镜子里自己苍白的脸色,真是像鬼一样。那一瞬间,我决心破釜沉舟——死就死了,和沈钦隽一起死,也挺好的。
我拖了行李箱跑到大厅,他果然已经在前台等我。看见我气喘吁吁的样子,便伸手接过了我的箱子,微微一笑,“七分钟。”
“小姐,退房。”我递过房卡,有意躲避他的笑容,我知道自己脸色苍白,脸红起来太明显了。
前台的服务员接了一个电话,微笑着对我说:“小姐,你的床单上有香烟烫出的痕迹,按照规定,是要赔偿的。”
我有些心虚地回想了下,大约是他打电话给我的时候,一急,一截烟灰落在床单上了,正要开口承认,沈钦隽忽然开口:“香烟?”
他皱着眉上下打量着我,仿佛我是不良少女似的,有些嫌弃,又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我心一横,索性就说:“行,赔吧。”
“您是签单还是现付呢?”服务员递上了账单。
他一言不发地接过来,签了自己的名字,然后把我一拉,“走了。”
恰好扯到我肩膀的地方,他又侧身看我的头发,已经把一大片衣料都沾湿了,他的脸越发黑沉,将手上挽着的大衣拿下来,披在了我肩上。
“我不冷。”我低声说。
他的眼神异常锐利,“你这头发怎么回事?房间没吹风机吗?”
我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争辩说:“你说十分钟内下来的。”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平时我就是个懒得争辩的人,领导同事让我做啥,我能做的都做了,绝无怨言,可是对着他,我总想辩解几句。
我看到他脸颊原本是绷紧的,瞬间抽动了一下,大约是想笑,又忍住了。
这种似笑非笑的表情,让我心底更觉得郁闷,愈发忍不住,“你看我的鞋子,还湿着呢!”
“行了。”他拉着我走到门外,门童开了一辆SUV过来,跳下车递了钥匙给他。
寒风夹着细雨卷过来,我躲在他的大衣里,还是冻得直打哆嗦。他将我的行李箱放进后备箱,不知又拿了什么东西过来,才示意我上车。
我坐上副驾驶位,手碰到头发,只觉得硬硬的几撮,原来已经冻成了冰条。只觉得稀奇好玩,于是拉起一些,笑着对他说:“看!这么几分钟,就结冰了!”
他原本在拉安全带,闻言侧头看了我一眼,在我反应过来之前,他的脸已经近在眼前。那笔挺的鼻梁近得几乎与我的脸颊相触,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只知道嗓子瞬间哑了,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觉得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
他伸手拨开我的头发,我身子一僵,原本披在肩头的大衣就滑落在了座椅上,而他就这样维持着姿势不变,近到可以触及,彼此的呼吸交错融会——他的气息,清爽微凌。
时间仿佛在这样的凝视中悄悄溜走,我知道自己全身的血液都渐渐升腾至脸颊,忽然恼恨他这种不知所谓的亲昵,伸出手,用尽力气将他推开了,转过头说:“你干什么?”
他直起身子,目视前方,自若地说:“你身上有很浓的烟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