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的空地上,陈放着数具尸体,千户王德胜愁眉苦脸的看着尸体,他是云南提督张勇手下。
张勇没有驻节在昆明,那边是平西王的地盘,自然容不下张勇这个朝廷派来的钉子,他索性把提督府安在永昌府(今保山)。
云南提督直辖中、左、右三营,每营有马兵300、步兵700、守兵200,都是张勇从陕西带来的精锐。
王德胜是右营千总,在腾越府驻防,今天死的几人都是他的手下骁勇之人,让他心疼不已。
“好俊的箭法。“身后传来生硬的汉话,王德胜浑身一颤,急忙转身行礼。
什长苏赫巴鲁不知何时已站在三步外,这个满洲巴牙喇虽然只是个什长,但那双鹰目扫过来时,王德胜的膝盖还是不自觉地发软。
苏赫巴鲁蹲下身,粗粝的手指抚过死者的箭伤:“三十步内,一箭致命。”
他掰开一具尸体的嘴,“看,箭支从嘴里射入,把牙齿全崩碎了,这用的起码是十二力的强弓。“
苏赫巴鲁细细查看了每具尸体,点了点头,“他们都是一人所杀,这人惯用左手,箭支都是从左稍微斜着射入的。”
王德胜的冷汗浸透了里衣,这个满洲人是统领大人的心腹,资历极老,而且本事很大。
他亲眼见过苏赫巴鲁的能耐,在林间追猎三日不歇,能顺着几天前留下的味道找到敌人。
这个老巴牙喇之前已经做到佐领,但是他一向喜欢单打独斗,去年围剿明军残部时,苏赫巴鲁丢下部众,单人独刀,在林中猎杀了二十多个明兵,战后因为擅离职守,被罚降为什长。
王德胜虽然明面上官职比他高了数级,但是在他面前,根本不敢摆出官威。
“大人明鉴!”王德胜腰弯得更低了,“听逃回来的人说,他们正在追击一队明军探哨,却遇到一个箭手,在林间瞬间用弓猎杀了他们几个人。”
苏赫巴鲁没有回话,他看着地上的脚印,走到旁边灌木林中,也不管林木戳到身体,直直走了一里多路,到了一处站定。
“他们昨晚在此休整,然后在这里分开了,一边有十多个人,另外一边只有两人,”苏赫巴鲁指着地上的脚印,“那边十多人中有伤兵,而这边的两个人中,就有那个弓手!”
“大人,何以见得?”王德胜上前,凑趣的问道,
这个问题挠到苏赫巴鲁痒处,他指着地面详细向王德胜解释,“你看,这里两个人的脚印,有一个人脚步散乱,明显不会功夫,这个不用理他。”
他指着另外的脚印,“这个脚印就是射箭的那人,他脚印很浅,这人控制力不错,最关键的一点,你看,他开始脚印两边平衡,但是到了这里,有一侧脚印却深了点。”
“那是他开始拿着弓,到了这里,却背上铁弓,所以有一侧就微微深了点。”
苏赫巴鲁是长白山中的老猎手,从小就跟着父亲,在深山中追踪猎物,对脚印的判断最是准确,他一下就找出了红璃。
“下官这就抽调人手来抓住他们!”
“那些伤兵,你派人去抓就行,我只要这个箭手!”苏赫巴鲁粗暴地打断他,“他带着一个累赘,跑不远的,我很快就能追到。”
顾言和段红璃两人走在山中,段红璃说道,“不对劲,我感觉背后有人!”
顾言朝后看去,林间在他眼里,安静如斯,根本没人。
“我的判断不会错,这样,你先走,我在后面断后。”红璃接过顾言手里的短矛,“你走的太慢,我带着你也走不快,你先自己朝前走,我会把你的踪迹去掉,把他们带开让他们来追我,再找机会甩掉他们,我们就在前面那个山谷会合。”
顾言也知道自己在林间是个废材,只会拖累段红璃,便点头应下。
“得罪了,顾公子!”红璃把铁弓取下,斜放在旁边树旁,朝顾言歉意的点点头,还没等顾言弄清情况,便被红璃一把抓起,她力气颇大,抓着顾言爬在树上,几个腾越,便前行了百步。
顾言被提着,只觉得自己在树中穿行,等到了地方,红璃把他放下,他扶着树休息了半天,才把昏晕的感觉去掉。
“顾公子,你朝前走去,我会把你踪迹消除,再从另外一边引开他们。”顾言闻言前行,红璃则在后面消除掉他的踪迹后,背起铁弓,拿起短矛,从另一侧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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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赫巴鲁牵着几只猎犬走在最前,那畜生闻到味道就狂吠不止。
这些经过特殊训练的猎犬,此刻正疯狂地嗅着地面,牵引着主人向密林深处进发。
“大人,这痕迹太明显了,像是故意留下的。”王德胜上前气喘吁吁地说道,尽管苏赫巴鲁说不用他跟着,但是苏赫巴鲁是征南将军,镶黄旗统领赵布泰的的心腹爱将,自然不能让他一人面对强敌,出了事,张勇自然不怕,他就没好日子过了。
他带着几十个精锐绿营跟着后面,这山林陡峭,他穿着棉甲,整个人现在又累又热,汗水不停地从而额头上流下。
苏赫巴鲁没有立即回答,他蹲下身捡起一片挂在荆棘上的碎布。
“是那个明人箭手的!”他咧嘴一笑,“有意思,他在故意给我们指路呢!”
王德胜:“那怎么办?”
他挥手向前:“既然做了诱饵,想引诱我们上钩,那鱼饵就要有被吃掉的觉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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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时分,苏赫巴鲁皱眉看着躺在地上的猎犬尸体。
“好箭法!”苏赫巴鲁蹲在地上,仔细地检查着每一条猎犬的伤口,查看完后拍拍手站起身来。
“他的同伴走了,现在就只有他一个人!”
王德胜凑趣地在旁问道:“大人何以判断呢?”他现在已经脱掉了闷热的甲胄,身上只是松松垮垮地套了件号衣。
苏赫巴鲁朝上走了几十步,在一棵大树背后找到了脚印,对王德胜说道:
“箭是从这个位置射的,只有一个人的脚印,我判断他的同伴已经离开,只剩他一个人!。”
王德胜问道:“我们是否要分兵去追?”
“不必。”苏赫巴鲁解下腰间的水囊,仰头灌了一大口,“我只要这个猎物,他就是最好的!”
。。。。。
入夜时分,红璃蹲在古松上,从这个位置,她能清楚地看到山下蜿蜒而上的火把。
红璃皱眉,她下午试图脱离,可几次刚刚把追兵甩开不久,清军很快就又找到了自己的踪迹。
一定有顶尖的猎手在追踪自己。
“咬得真紧!”
红璃轻轻活动了下发麻的双腿,想起儿时在村边和小伙伴边玩捉迷藏时,她最爱用的一个小把戏。
“这次,你还能找到我吗?”
猎犬的吠叫声越来越近,她缓缓拉开铁胎弓。
“嗖”的一声,领头猎犬应声倒地,剩余猎犬刚狂吠起来,又是连珠三箭,倒下三条猎犬。
等清军围上来,发现树上早已空空如也。
“猎犬都被他杀完了。”苏赫巴鲁摸着猎犬的尸体,说道:“不过他已经累了,箭力弱了。”
“你们围好,不要露出空隙让他跑了,”苏赫巴鲁整理了下行装,“他就在前面,我去抓他!”
“大人,这人已经被困在这座山里,他跑不掉的,你不要亲身犯险啊,”王德胜听到连忙劝阻。
“这种高明的猎手,才是我的目标。”苏赫巴鲁脸上露出狂热的眼神,“我要把他的头颅作为我最珍贵的收藏品!”
王德胜只能无奈地看着苏赫巴鲁消失在林间。
“你们快跟上!保护苏赫大人要紧”他扭头对下面清军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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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赫巴鲁寻踪而上,却发现走了几百步后,红璃的脚印却消失了。
他蹲在潮湿的泥地上,手指轻轻抚过地面上最后一个清晰的脚印,目光扫视四周,前方三丈内的泥土平整如新,两侧的树干光滑无痕,连一片树皮都没被蹭掉。
“见鬼了!”三十年的狩猎生涯里,他从未遇到过这样凭空消失的猎物。
他想起什么,索性趴在地上,借着月光近距离仔细观察脚印。
“我明白了!”苏赫巴鲁小心翼翼地倒退了几十步,在一个脚印前停住。
这个脚印比后面的脚印稍微浅点,如果不是对比,根本看不出差别。
苏赫巴鲁抬头望去,在旁边一棵大树上,找到了一块小小的树皮,上面留着攀爬的痕迹。
之前红璃故意留下脚印,先前走出百步后,又踩着脚印倒走回来,在这里爬上树,再从树间跳到远处。
苏赫巴鲁寻踪而去,几十步外,另一行浅浅的脚印出现。
他舔了舔干燥的嘴唇,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小狐狸,抓到你的尾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