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铁骨一行人在崎岖的山道上狂奔,身后是清军铁蹄的轰鸣。
“快!进林子!”白铁骨嘶吼着,左臂的伤口不断渗出鲜血,将半截袖子染得暗红。
他身后的十几个老兵踉踉跄跄地跟着,有人拖着受伤的腿,有人捂着腹部的刀伤,血滴在碎石路上,像一条蜿蜒的红蛇。
清军的箭矢“嗖嗖”地从背后射来,钉在树干上,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一个落在最后的老兵闷哼一声,一支箭矢扎入他的后背,他踉跄几步,终于支撑不住,重重跪倒在地。
“老周!”白铁骨目眦欲裂,转身就要去拉他。
“别管我!”老周喷出一口血沫,从腰间抽出短刀,“老子拖住他们!”
“呸,要死一起死!”白铁骨扶起老周,扭头对前面的人喊道:“你们先走!”
。。。。。。
密林深处,白铁骨背靠着一棵古松,大口喘着粗气。
“见鬼!”他低声咒骂,他们告别段红璃后,本想趁着夜色穿过官道,却一头撞上了清军的游骑队伍。
才一交手,他们这边就倒下了七八个人。
对方人多,而且个个身披甲胄,是绿营中的精锐。
白铁骨当机立断下令撤退,但那些清军却如附骨之疽般紧追不舍。
一旁老周无力的靠着大树,歉意的说道:“头,拖累你了!”
“尽说这些屁话!”白铁骨啐了一口。
就在这时,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白铁骨握紧已经卷刃的长刀,却见一个个熟悉的身影从树丛中钻出。
缺耳朵的老赵咧嘴一笑:“头,你不够义气,这种出风头的事怎么一个人就抢了啊!”
黑子说道:“老周,你还欠我几十个铜板呢,想死了就赖债,没门!”
十几个老兵互相搀扶着聚拢过来,每个人都带着伤,有人拄着断枪勉强站立,有人捂着腹部的刀口,面色惨白。
清军的呼喝声越来越近,脚步声踏碎枯枝的声音清晰可闻。
“他娘的......”白铁骨啐出一口血沫,握紧卷刃的长刀,“兄弟们,今日怕是要交代在这儿了。”
十几个老兵互相搀扶着站起来,没人说话,只是默默攥紧了手中的兵器。
老赵咧开嘴,露出染血的牙齿:“老子这辈子杀了七个鞑子,够本了!”
树影晃动,清军的身影已清晰可见。
箭矢破空而来,“笃“地钉进树干,离白铁骨的头颅仅差三寸。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嗖——!”
一道黑影撕裂空气,最前方的清军士兵身子一仰,咽喉处爆出一蓬血花。
他的铁盔被一支黑箭贯穿,箭势不减,又钉入后方一名士兵的胸口。
两人被串在一起。
白铁骨扭头,瞪大眼睛,看到的景象令他永生难忘。
十步外的山崖上,一个身影立于巨石之巅。
今晚的月亮圆而皎洁,出现在少女身后。
少女仿佛站在圆月之中,赤着双足,长发被夜风吹的猎猎作响,发丝肆意纷飞,手中的铁胎弓差不多和她人一样高,被拉成满月,弓弦震颤的余音还未散去,第二支箭已然离弦。
“噗!噗!噗!”
箭如连珠,三个清军应声而倒。
每一箭都精准地穿过铁甲的缝隙,钉入咽喉或心口。
清军大乱。
有人躲到树后,试图抬弓反击,却被一箭封喉。
有人仓皇举盾,却被一箭射穿盾牌,钉入眉心。
“山鬼!山鬼!撤!快撤!”
一定是山中的山鬼!
不然如此瘦弱的身躯,怎么能拉的动这么大的弓!射出的利箭连盾牌都挡不住!
怎么能在夜里看的那么清楚!相隔几十米,每一箭都能像毒蛇一样咬住敌人的要害!
红璃她的眼神冷得像冰,呼吸平稳得可怕。
最后一个清军被钉在了树上,铁箭贯穿他的胸膛,余力未消,箭尾的白翎仍在剧烈颤动。
山林间重归死寂。
白铁骨和手下们呆立原地,仿佛被雷劈中。
他们从未见过这样的箭术——不靠毒药,不靠诡计,仅凭一张铁胎弓,九箭射杀九人,箭箭夺命。
红璃从巨石跃下,走到白铁骨面前,展颜一笑:“白大叔,我们又见面了!”
“这丫头!比鞑子最凶的巴牙嘞都厉害!”老周结结巴巴地惊叹道。
巴牙嘞是后金最强的勇士,他们都是深山老林的猎手,也是久经战场的老兵,一个巴牙嘞可以轻易杀掉一小队明军。
但是今天,段红璃用铁弓射杀清军,比巴牙嘞还要强许多。
白铁骨没回答。
他盯着红璃手中的铁胎弓,喉结滚动。
红璃蹲下身,检查老周的伤势。
他背部中箭,还好没有射到要害,但是血流不止。
红璃从腰间皮囊取出药粉,按在伤口上。
“忍着。”
老周疼得龇牙咧嘴,却咧嘴笑了:“丫头,好箭法!”
顾言凑上前,刚才红璃射杀清军的时候,他躲在岩下,眼睁睁地看着红璃箭无虚发,把清军一一射杀。
段家大妹子感觉比复联的鹰眼还要强!
红璃低头帮老周包裹伤口,顾言忍不住上前提醒道,“有几个清军逃走了,我们还是速速离开,不然待会他们杀个回马枪就不妙了。”
红璃和白铁骨对视一眼,点头搀扶着伤者离开。
。。。。。。
林间,众人围坐在篝火堆边。
段红璃跪坐在一名伤兵身旁,正在帮他包扎伤口。
白铁骨开口,“丫头,你们真要去缅甸。”
红璃没有抬头,只是轻轻点头。
“救永历?”老周忍不住插嘴,“没用的,他们没救了!”
“一个月后,缅人会杀光随行大臣。”红璃的声音平静得像在谈论明天的天气,“皇上会被交给吴三桂。”
沉默在众人之间蔓延,半响,白铁骨叹了口气,“丫头,不是我们不信你,但是没用的。”
他摇了摇头,叹道,“去年白王爷就带大军去过,大军连败缅军,都打到阿瓦城外几十里的地方。”
“结果你猜发生什么了事,”白铁骨啐了一口,“缅人送来一封信,是皇上亲笔所书,还用传国玉玺盖了印。”
老周猛地灌了一口酒,接过话头:“永历那家伙,说他在缅甸过的很好,斥责白王爷兴兵犯境是大逆不道,命令白王爷速速撤军。没办法,白王爷只能撤军。”
白铁骨的声音低沉下来,“那会我都能看见过阿瓦城的城墙,缅军已经吓破胆了,只要皇上坚持不写这份书信,缅王自然会乖乖的把皇上送回来,可是他却写了!”
老周忍不住骂道:“他们入缅甸时,有三千御林军,在蛮哈关,缅人说不准带武器入境,马吉翔那厮就命令所有人扔了武器,结果呢,进了缅甸,他们就成了待宰的牛羊,那三千御林军,听说不少都被缅人掳去做了奴隶。”
白铁骨无奈地说道:“所以红璃丫头,你现在就算去找白王爷或晋王,他们也没办法派军去阿瓦城,只要大军靠近阿瓦城,他们就成了叛逆!”
火光映照下,老兵们的眼中跳动着愤怒的火苗。
“我知道了,”红璃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天亮我们就走,我自己去就行。”
走到树林边缘,少女转过身,月光从她背后洒落,在地上投下一道修长的影子:“今天清军死了那么多人,明天他们一定会搜山,你们最好不要逗留在这里。”
篝火渐渐暗下去,红璃靠在一棵老松树下,听着不远处篝火那边传来的此起彼伏的鼾声。
顾言悄悄挪过来,递给她一块烤好的肉。
“他们不会跟我们走的。”少年低声说。
红璃嚼着鹿肉,没说话。
她知道,这些老兵不是贪生怕死,只是心已经凉透了,就像她爹常说的,最伤人的不是刀剑,而是自己人的背叛。
远处山巅,一轮冷月高悬,清辉如水,照得林间一片银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