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顾言的小院俨然变了模样。
石桌上堆着不少书籍，墙角摞着几饼用油纸包着的普洱茶。
他此刻正捧着青瓷茶盏，看琥珀色的茶汤在阳光下泛着金芒。
“这茶当真妙极。”顾言轻啜一口，陈香在舌尖绽放，他想起后世那些天价普洱，不禁莞尔。
一旁伺候的老仆撇了撇嘴，小声嘀咕：“穷酸明军，这等粗茶都是藏人喝的，他却当个宝贝。”
红璃的绣房里更是摆满了玫瑰酥、松叶糕、糯米滋等各色当地点心，她每日吃的不亦乐乎，这时的红璃才露出小儿女态。
这日晌午，顾言躺在藤椅上小憩。
阳光透过梧桐叶，在他青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忽然一片阴影罩下，他睁眼看见红璃逆光而立，手里捧着个漆盒。
“尝尝这个。”她打开盒子，里面是几块方形点心，上面裹了一层糖浆，
“你那个宋把总真是人才，昨天他送东西来，我和他闲聊起来，说我喜欢吃大理米糕，他今天居然就给我找来一盒。”
“这米糕我小时最爱吃了，那时家里也没多少余钱，只有逢年过节，阿妈才会给我买一小块，我舍不得吃，要放一天，到晚上才小口小口的舔着吃。”
顾言也点头应和，“老宋当兵不行，服务人倒是一把好手，我要什么他都能找出来。怪不得他是王德胜的心腹啊，他俩简直是一个模子出来的。”
说罢，他笑着拿起一块米糕，塞入红璃小嘴中，“爱吃你就多吃点，这些都留给你。”
“一起吃。”红璃嘴里咀嚼着糕点，伸手拿起一块，也要学样塞给顾言。
却听见院外又响起一片马蹄声。
顾言一个激灵，从椅子上跳起来，透过窗缝看见数十名披甲骑兵已将小院围得水泄不通。
为首之人四十余岁，身躯雄伟，手脚皆比常人长大，须发斑白，面色刚毅，鼻梁上有一道伤疤格外醒目，身披一件软甲。
顾言心想，这人一看就是久居高位之人，应该就是云南提督张勇。
他暗自庆幸，如果自己是到了马宝手里，马宝这些大西军出来的将领和白文选极熟，他让红璃冒充白文选的女儿，分分钟就会被拆穿。
而张勇出身陕西明军，和大西军并不熟悉，顾言便有文章可以做。
他转身对红璃说，“应该是张勇来了，你先进屋！”
“好！”
“等等！”顾言掏出锦帕帮红璃擦去嘴角糖浆，红璃这才提着食盒转身进屋。
等到外面众人昂首走入院内，不等他们发话，顾言上前扑通跪地，朝为首之人说道：“参见提督大人！白小姐伤势未愈，还在休息，不能远迎，请恕罪。”
院中安静下来，顾言就见一双牛皮军靴停在他眼前，一声冷哼从头顶传来：“抬起头来。”
顾言闻言抬头，正对上一双锐利如鹰的目光。
“白文选要降？”男子沉声问道，声音里带着北方口音。
“正是！”顾言闻言连忙答道。“白王爷接到过马宝大人书信，已经明白自己枉然抵抗朝廷的罪过，幡然悔悟，特派在下和白小姐来商议投降事宜。”
“站起身说话！”男子抬手让顾言站起，旁边人搬来一把太师椅，他坐下接着问道，“既然说投降，为何未见书信信物？”
顾言脸上露出为难之色，犹豫了片刻说道，“禀告提督，此事尚属机密，恐众将不服，故未留书信，马宝大人和白小姐甚熟，见面自然就知。”
男子微微点头：“你这说辞，倒也过得去，那白文选提出投降，有何要求。”
“白王爷新败之人，不敢奢求，只望大人善待降卒，且莫令他们与李定国部兵戎相见。”
“这个条件容易，我可以答应你。”
男子问道，“你知道白文选部情况如何？”
顾言如实说道，“白王爷号称三万大军，其实披甲能战之士不足五千，另有万余随军家属，数百官员，大军驻扎在腾越府茶山，家属都在孟养。”
“你倒老实。”男子似乎满意这个回答，话锋一转，“把白文选女儿唤来，我见她一面。”
顾言心头一松，看来自己已经蒙混过关，之后就好办多了。
他进屋把段红璃唤出，这几日两人已经对好说辞，相信不会露出什么纰漏。
段红璃穿着一件素色糯裙缓步而出。
她低头走到院内，双手交叠于腹前，侧身屈膝行礼，“参见提督大人。”
“你抬起头来！”
红璃应声抬头，乌黑如瀑的青丝滑落肩头。
眉似远山含黛，纤长睫毛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一双杏眼澄澈如秋水，眼尾微微上挑，在苍白面色的映衬下，竟透出几分清冷疏离。
失血后的苍白非但没有减损她的美貌，反倒为她增添了几分楚楚动人的气质。
男子微微一愣，轻咦一声，没想到红璃如此美貌。
他扭头对后面一人笑道：“城壁，你可知道老白有这么标致的女儿吗？”
那人浓眉大眼，气宇轩昂，闻言走前看了段红璃一眼，便微微一躬，“禀王爷，据末将所知，白文选并无此女。”
顾言闻言，顿时如被雷击，双腿一软险些跪倒。
他眼前这人竟然不是张勇，而是明末最著名的大汉奸之一，前明平西伯，辽东总兵，清平西王、大周皇帝吴三桂。
而后面这人，则是白文选的至交马宝，字城壁。
他本来是大西军孙可望手下，孙可望几年前反明，大军进攻云南，他阵前反正叛了孙可望，导致孙可望的二十万大军不战而溃，最后孙可望只能带着五十骑降了清廷。
之后马宝便跟着李定国，和清军鏖战数年，最后势孤，无奈之下降了吴三桂，成了吴三桂的心腹大将。
最关键的是，他和白文选是至交，白文选的女儿他自然一清二楚。
顾言心中暗骂，“我历史课学的太不认真，张勇有脚疾，平日行走不便，眼前这人健步如飞，明显不是张勇，我竟然没有想起来。”
吴三桂转过身来，脸上带着玩味的笑容：“你这厮胆子颇大，若非城壁在此，本王险些被你蒙骗。”
他挥挥手，声音陡然转冷：“拖出去，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