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的这场‘遭遇战’,要说凶险,似乎还谈不上,不过就是群窦太主的门客、家奴,与一个无名之辈、几个妇孺发生的对峙。
没有什么惊天动地。
冲突发生的也极快,说起来看似很长,实际发生时,只在电光石火之间。
不过。
要说一点凶险也无,其实不尽然。
窦太主的门客发狠之际,霍尚若不果断拔刀便刺,一旦被四周侍卫家仆们扑上来,非死即伤。
退一步讲,倘若霍尚不动手劫持,今天卫少儿、霍去病必然要被掳走,自此生死尽握于他人之手,后果更糟。
站,肯定是得站出来。
手,肯定也要动。
之所以能如此有惊无险,说简单点,就是一句狭路相逢勇者胜,说复杂点,那就是霍尚的所作所为,示弱、欺诈、偷袭、狠辣,算计,心性,缺一不可。
别管手段合不合乎正大光明,反正他护住了自己要护的人,这是实打实的。
言至此处。
总结般的口吻已然十分明显了。
会有总结,是因为‘遭遇战’进入了尾声。
并非色厉内荏的骑卒冲上来,也并非霍尚一行人突围出去,强行中断此次冲突的,是第三方。
就在霍尚一刀捅了个窟窿,周围怒喝连连时,横城门里冲出一队人马来,远远瞧见此间,呼声立起:
“住手!”
“快住手!”
打头之人气急败坏,马匹尚未停稳,便厉声喝道:“尔等大胆!光天化日,京城重地,竟敢公然行凶!视天子如无物吗!?”
马蹄急刹,烟尘散去,一众握刀持棍的公主府侍卫们,并没有被喝声吓到,反而冷冷望过去。
他们不是不认识来者。
他们是真的不怕。
那被匕首抵住咽喉,大腿上被捅了一刀的门客,此刻还咬牙回道:“韩大夫,你可不要乱说话!”
他扬起脖颈,露出下面的利刃,“你好好看看,到底是谁在行凶,谁视天子如无物!”
虽然不知韩嫣为何会出现在这里,但眼下的状况,分明对己方有利。
门客不介意倒打一耙。
而当韩嫣看清场间形势后,他真就卡了壳,再一细看……诶?
不对。
那动刀挟持的青年怎么有点眼熟?
他眼熟,霍老二也眼熟,他在审视完对方的派头后,立时做出了应对,手一松,刀一放,张嘴就道:
“韩兄!我是霍尚啊!”
“他们欲要强行掳人,韩兄来的正及时!”
“快快,韩兄来救我了。”说着,他就带着霍去病等人,挤开四周虎视眈眈的侍卫,旁若无人地往外走。
卫少儿她们紧张、庆幸之余,也不免疑惑起,这像是个大官的韩兄,难道是霍二郎在京城的人脉?
是他提前请来的援手?
而韩嫣……
此刻正嘴角抽搐,心说:‘你小子扯虎皮的本事倒是一流,还救你?你脸真大!’
他韩嫣火急火燎赶回京城,自然不是为了一个河东郡人,是为了卫美人亲眷!
甚至。
一同返京的,还有天子……
……
长乐宫,长信殿。
提前收到消息,连夜赶回长安城的大汉天子,默默垂手立在一旁,既无言语,也无表情。
刘彻回京后,第一时间回了未央宫,确定卫子夫无恙后,他第二时间,来了长乐宫。
大殿内。
气氛压抑,落针可闻。
内侍们大气都不敢喘,唯有一道苍老的声音在殿内回荡,“刘嫖!你简直胆大包天!”
太皇太后窦漪房两眼放空,面色愠怒,“若不是事情捅到我这儿来,你还想瞒多久?无缘无敌的,你抓妃嫔的亲眷干什么?”
“母亲,我……”
“蠢货!”
立在左侧的刘嫖刚张开嘴,上首老太太直接打断,骂道:“你当我真瞎了吗?我是眼瞎,心不瞎!”
窦漪房历经数朝,她给高后吕雉当过侍女,在代王宫廷里做过妃子,又在椒房殿做过皇后,更是在长乐宫里住了几十年的太皇太后。
后宫里的那点狗屁倒灶事情。
只要起个头,她就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
皇帝的妃嫔刚刚有了身孕,自己女儿就忙不迭去抓人家的姐姐弟弟,是为了泄愤吗?
怕不是想让孕妇惊吓过度,动了胎气!
老太太脸色难看,手中鸠杖连敲地面,罕见的说了重话,“皇帝子嗣,事关国本,关乎刘氏江山社稷,谁在这上面使坏,就是给我窦漪房添堵。”
“刘嫖,你晓不晓得!?”
“女儿知罪。”窦太主五十多岁的老妇了,一见母亲动了真火,那也是说跪就跪,但她仍有话说:
“母亲,我……”
“你闭嘴!”
一声喝罢,殿内众多宫女、内侍吓得浑身一激灵,瞬间跪倒一片,恨不得钻进地缝才好。
一转眼,场内还站着的人,就只剩皇帝一个了。
他的姑母刘嫖跪着,他的奶奶气着,他的皇后陈阿娇,正扑在老太太脚边,凄凄沥沥地哭着。
“呜~~呜~”
“祖母,此事与母亲有什么干系?都怪那卫子夫,若不是他魅惑皇帝,哪有今天的事情?”
“还有平阳,要不是她往后宫塞狐媚子,我……”
“住嘴!”
话未说完,老太太本在气头上的怒火,怒上加怒,不仅打断阿娇的话头,还朝自己女儿的方向喊道:“哪些话能说,哪些话不能说,你平时都不教的吗!”
刘嫖确实没有教,但这种事情不用教,因为陈阿娇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
平阳长公主往后宫塞狐媚子,给自己弟弟送美人,这一招跟谁学的?
谁?
她母亲,大长公主刘嫖!
身为大长公主,刘嫖的弟弟,正是先帝,当年为了自身权势,当姐姐的没少给弟弟后宫物色美女。
如今平阳公主有样学样,谁都能指责,唯独陈阿娇不能,正所谓:子不言父过,女不道母奸。
自知说错了话,又被一顿呵斥,阿娇本就凄厉的哭声,愈发委屈了。
别管为什么,反正就是委屈。
一时间。
长信殿内除了哭声,再无其他。
刘嫖跪在地上,神色阴沉,时不时看向自己母亲,又时不时扫过一旁的皇帝。
刘彻眼睛盯着台阶,一言不发。
实际上。
他应该发言的,因为此时此刻,有人在等着他发。
怒火中烧的老太太在等,刘嫖也在等,陈阿娇倒没有,她是真的在哭。
但刘彻就如泥雕木塑,一动不动。
过了不知多久后,高坐上首的老太太最先耐不住,倒不是她耐心差,而是维持怒气属实太费气力。
在怒气跌下来之前,她打破沉寂道:“今日之事,我不想再看到第二次,否则绝不轻饶!”
“是,母亲。”
“还有,什么狐媚子、妖艳贱货,皇家体面何在?再让我听到这些风言风语,小心掌嘴!”
“是……是。”陈阿娇哽咽道。
“既然那个卫美人有了身孕,就提一提品阶,给卫家几子也赏赐些财帛,权当补偿。”
前一句是对刘嫖说的,中间一句是对皇后说的,最后一句,是对皇帝说的。
刘彻顿了顿,行礼道:“孙儿谨记。”
老太太点点头,脸上显出疲态,“那便如此,事关皇嗣,你回宫后当谨慎些,我也乏了,退下罢。”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