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园歌手大赛决赛前一周，广播站忙得不可开交。
温晴踮着脚调整横幅，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六月的阳光透过窗户直射进来，把广播站变成了一个蒸笼。
“左边再高一点。“沈墨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温晴往左挪了挪：“这样？“
“再高一点...好了。“
她跳下凳子，转身看到沈墨正专注地调试音响设备。自从换上那枚音符耳钉后，他整个人看起来没那么阴沉了，虽然还是很少笑，但至少不再像个行走的冰雕。
“设备检查完了，我去音乐教室练会儿琴。“沈墨摘下手套，额前的碎发被汗水微微浸湿。
温晴点点头：“我一会儿去找你，我们得敲定决赛流程。“
沈墨离开后，温晴继续整理比赛资料。当她搬动角落的旧柜子时，一个黑色小盒子从缝隙里掉了出来。
“这是什么？“她捡起盒子，发现是个助听器充电盒，里面空空如也。
广播站的门突然被推开，林小雨风风火火地闯进来：“晴晴！出大事了！“
“怎么了？“温晴赶紧把盒子塞进口袋。
“文艺部要借我们音响！说是什么校友返校活动！“林小雨气呼呼地说，“我告诉他们下周就是决赛了，他们居然说'反正你们有沈墨，临时借个设备也不难'！“
温晴皱起眉头：“我去跟他们说。“
她匆忙离开广播站，完全忘记了口袋里的充电盒。走到半路，她突然想起沈墨说要去音乐教室，于是改变了方向。
音乐教室的门虚掩着，里面传出断断续续的钢琴声。温晴刚要推门，突然听到“啪“的一声脆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该死。“沈墨低声咒骂。
温晴从门缝中看到沈墨弯腰捡起一个小物件，小心翼翼地擦拭后塞进左耳——正是那枚她送的银色耳钉的位置。但当她看清那东西的形状时，呼吸一滞——那不是耳钉，而是一个微型助听器。
沈墨重新戴上它，调整了几下，然后继续弹琴。但这次他的节奏明显乱了，时不时停下来重新调整耳中的设备。
温晴的大脑一片空白。原来那枚“耳钉“从来就不是装饰品，而是助听器的伪装。她突然想起那天在宿舍，沈墨说他左耳听力只有正常人的60%...
“温晴？“沈墨的声音把她拉回现实。不知何时，他已经发现了站在门外的她。
两人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了。沈墨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手指无意识地摸向耳边的助听器。
“我...我只是来讨论流程...“温晴结结巴巴地说，不知该如何面对这个意外发现的秘密。
沈墨猛地站起身，钢琴凳发出刺耳的摩擦声：“你都看到了。“
这不是疑问句。温晴看到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恐慌，然后是熟悉的冰冷防御。
“沈墨，没关系的...“她向前走了一步。
“出去。“沈墨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但每个字都像刀子一样锋利。
“我们可以谈谈...“
“我说出去！“沈墨突然提高了音量，右手重重砸在琴键上，发出一阵刺耳的不和谐音。
温晴被吓了一跳，但更多的是心疼。她深吸一口气，不但没有离开，反而走到钢琴旁坐下。
“我六岁那年，父母离婚了。“她轻声说，目光落在黑白琴键上，“我爸有了外遇，我妈崩溃了整整一年。我记得有天晚上，她抱着我哭，说'晴晴，妈妈只有你了'。“
沈墨的身体微微僵硬，但没有打断她。
“从那时起，我就发誓要成为最完美的女儿，不让妈妈再伤心。“温晴苦笑着，“所以我努力学习，参加各种活动，当学生会干部...所有人都说温晴真优秀，真开朗。但你知道吗？有时候我累得想哭。“
钢琴的共鸣箱里传出微弱的回音，像是也在倾听她的故事。
“我想说的是...“温晴转向沈墨，“我们都有不想让别人看到的伤痕。但这并不可耻。“
沈墨的呼吸变得急促，手指紧紧攥住琴凳边缘：“不一样。你的伤在心里，别人看不见。而我...“他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我是个残障人士，字面意义上的。“
“所以呢？“温晴反问，“这影响你成为优秀的钢琴手吗？影响你写出那么美的曲子吗？“
沈墨愣住了，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问。
温晴从口袋里掏出那个充电盒：“我猜这是你的？“
沈墨的眼睛瞪大了：“你...从哪里...“
“广播站角落里找到的。“温晴把盒子递给他，“我本来不知道是什么，但现在明白了。“
沈墨接过盒子，手指微微发抖：“你不觉得...恶心吗？一个半聋的人还假装正常，跟你们一起上学...“
“我为什么要觉得恶心？“温晴的声音突然提高，“沈墨，你是我见过最坚强的人！“
沈墨猛地抬头，黑眼睛里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光芒。
温晴鼓起勇气，轻轻握住他的手：“能告诉我吗？关于你的耳朵...全部的故事。“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沈墨沉默了很久，久到温晴以为他不会再开口。但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开始讲述。
“十岁那年，我爸喝醉了回家，因为我数学考了98分而不是100分大发雷霆。“沈墨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他抓起皮带抽我，我躲闪时撞到了柜子角，左耳鼓膜穿孔。“
温晴的心狠狠揪了一下，但她没有打断。
“当时没钱及时治疗，感染了，听力永久受损。“沈墨摸了摸耳后的助听器，“初中时靠奖学金买了第一个助听器，但被同学发现后...你懂的，校园霸凌。“
温晴能想象小小的沈墨独自面对嘲笑的样子，胸口一阵刺痛。
“所以我学会了隐藏。“沈墨苦笑，“转学来明德前，我特意买了最新型号的助听器，看起来像普通耳钉。没人知道我的秘密...直到现在。“
他看向温晴，眼神复杂：“你会说出去吗？“
“当然不！“温晴几乎是喊出来的，“但...为什么一定要隐瞒呢？大家不会在意的。“
“不会吗？“沈墨冷笑，“你知道有多少人会用异样的眼光看你，有多少机会会因为你'不方便'而溜走？我已经习惯了被当成'怪胎'，但不想再被当成'残障人士'。“
温晴突然明白了沈墨身上那种孤狼般的气质从何而来——那是多年自我保护形成的铠甲。
“沈墨，“她轻声说，“看着我。“
沈墨迟疑地抬起头。温晴慢慢伸出双手，轻轻捧住他的脸，然后凑近他的左耳，用只有他能听到的音量说：
“我、在、这、里。“
四个字，一字一顿，确保他能听清每一个音节。
沈墨的瞳孔微微扩大，呼吸停滞了一瞬。温晴退后一点，在他手心写下同样的三个字：「我在」。
沈墨盯着自己的手掌，仿佛那里有什么神奇的咒语。当他再次抬头时，眼睛里有什么东西破碎了，又有什么东西重新拼合起来。
“为什么...“他的声音沙哑，“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温晴的心跳加速，脸颊发烫：“因为...因为我们是朋友啊。“
朋友。这个词说出口的瞬间，她心里闪过一丝异样的感觉，但很快压了下去。
沈墨似乎想说什么，但音乐教室的门突然被推开，文艺部的几个同学走了进来。
“哟，占用教室谈恋爱呢？“为首的男生调侃道。
温晴赶紧跳起来，慌乱中碰倒了琴凳：“不是！我们在讨论校园歌手大赛的事！“
沈墨迅速把助听器调整好，重新戴上那枚银色“耳钉“，恢复了往常的冷漠表情。但当他弯腰帮温晴扶起琴凳时，两人的手不小心碰到一起，他轻轻捏了捏她的指尖。
一个小小的、只有他们才懂的信号。
校园歌手大赛决赛当天，礼堂座无虚席。
温晴作为主持人，穿着简单的白色连衣裙，站在舞台中央报幕。沈墨坐在评委席最边上，黑色衬衫衬得他越发清冷，只有左耳那枚银色音符在灯光下闪闪发亮。
“接下来有请高二(5)班陈宇同学，演唱《夜空中最亮的星》！“
掌声中，学生会主席陈宇走上舞台。音乐响起，他刚唱了没几句，音响突然发出一阵刺耳的啸叫。
“啊！“温晴捂住耳朵，看到前排几个评委也皱起眉头。
啸叫声持续了几秒，沈墨突然从评委席站起来，快步走到音响控制台前。他迅速调整了几个旋钮，噪音立刻停止了。
“抱歉，设备故障。“温晴赶紧打圆场，“陈宇同学，请重新开始。“
音乐再次响起，但温晴注意到沈墨没有回评委席，而是站在控制台旁，时不时调整一下音量。更奇怪的是，每当歌手唱到高音部分，他都会微微皱眉，手指在控制台上轻敲，像是在...打拍子？
比赛顺利进行到最后，沈墨作为音乐总监被请上台做总结发言。他站在话筒前，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
“感谢各位选手的精彩表现。音乐不仅是声音的艺术，更是心灵的语言。有些人听得见却听不懂，而有些人...“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台下的温晴，“即使听不见，也能听懂其中的灵魂。“
台下响起礼貌的掌声，只有温晴明白他话中的深意。当沈墨走下舞台时，她悄悄递给他一张纸条：「你说得对，音乐不需要完美听力，只需要一颗能感受的心。」
沈墨看完纸条，嘴角微微上扬。在无人注意的角落，他的小指轻轻勾了勾温晴的，像是一个无声的承诺。
赛后庆功宴上，大家吵吵闹闹地讨论着比赛中的趣事。温晴被几个女生围住，讨论着暑假计划。当她不经意抬头时，发现沈墨独自站在窗边，手里拿着一杯果汁，目光落在远处的夜空。
她突然想起什么，拿出手机发了条短信：「等我一下。」
溜出餐厅，温晴一路小跑到广播站，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小盒子，然后又跑回食堂。但当她气喘吁吁地推开门时，沈墨已经不在窗边了。
“找沈墨？“林小雨走过来，“他刚才突然脸色很难看，说有事提前走了。“
温晴的心沉了下去：“他说去哪了吗？“
“没有，但走之前接了个电话，好像是他爸又喝醉了...“林小雨压低声音，“听说在派出所闹事呢。“
温晴握紧手中的盒子，里面是她特意为沈墨准备的礼物——一个高级音乐耳塞，既能保护残余听力，又不影响他感受音乐。但现在，这个礼物只能改天再送了。
她走到窗边，望着沈墨刚才看过的夜空。星星很亮，但不知为何，看起来那么遥远，那么孤独，就像那个总是把自己封闭起来的男孩。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沈墨发来的短信：「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有些事情我必须自己面对。别担心，我会记得...你在。」
温晴反复读着这条信息，心里涌起一阵莫名的不安。这听起来太像...告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