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若木站在原地，汗津津的，身体却像个泥塑，半点挪不动。
“小子，耳聋了？”血不染立眉提调，“百年粗人参，一根。快点拿来，别磨蹭！”
“师父……这一根百年人参可贵了。”周若木还是不愿去碰那人参罐子，“一千两起步，三千两打不住。要不，还是换一味药当引子吧。”
“什么贵不贵的，你小子争气，能练出个门道来。什么都不贵！”血不染大声说道，“有言道：不蒸馒头争口气！老夫就是要你争气！好让血笑徒那些人看看！”
视线昏沉，摇摇欲坠。
周若木俯身抱起关押着邪门肉球的罐子，沉重地呼吸着。
还没等他揭开盖子，血不染就箭步上前，用一根指头拎过人参罐。
“瞧你这小气的模样。又不吃你的棺材本！”血不染边说，边把盖子掀起来。
沉默。
好长一段时间的沉默。
周若木只听得釜底柴火“噼啪”的爆裂声，火焰几乎要拍在他的脸上。
可就算这样，身上的冷依然没法被驱散。
血不染再一次移动，缓缓地逼了过来！
周若木紧张到了极点，汗珠不断地渗进手心的伤口里。
“这是谁干的？”血不染问道。
回答他的，只有周若木粗重的呼吸声。
“说话。这是谁干的！”
反正逃也逃不过，瞒也瞒不过去。周若木咬咬牙，决定全部扛下来。
“回师父的话，都是弟子所为。”
说完，周若木就直接等死了。
再怎么看重徒弟，血不染也不会白白看着一万两银子打水漂！
血不染伸出手来。
周若木以为他要把自己的皮揭下来，便做好了皮肉解离的准备。
谁知那手并没有朝着面皮去，而是缓缓盖在了周若木的脑门上。
“怎不早点说！”
嗯？
周若木抬起汗水密布的脸，就像刚从水里游上来似的。
他看见血不染手里正拿着颗丸子，放在太阳光底下反复地琢磨。
“啧啧……上品啊。”
上品？什么上品？
周若木彻底懵了，那罐子里不该是把人参吃干净了的肉球吗？怎么多出个丸子来？
还是说，那丸子就是肉球？
“捡尘除杂，去滓存菁；药香陈制妥当；逆光看去，光泽连续不断。”血不染把手里的丸子拿给周若木看，“你竟然将人参精炼成了药髓！小子，老夫果然没看错你啊！”
“怕炼不好，让师父看见了怪罪。”虽然还没搞懂情况，周若木决定先一口气糊弄过去。
“拿千两白银一根的人参练手，连招呼都不打一声。老夫还道你是小气，没想到……你是疯子！哈哈哈！”血不染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看到你，老夫就想起年少的自己！够疯！够狂！我们师徒一场，果然是缘分。”
周若木除了身上在狂流汗以外，没有哪一点“狂”的起来。
这老头刚刚说“药髓”，可药髓是什么？
“师父，弟子只是从书上胡乱看了点道行来。”周若木道，“还请师父解释什么是药髓。”
“这药髓嘛……咳。先给你讲讲这丹药的品级吧。”
血不染说着，把一丸人参药髓捏碎，倒入丹炉中。
“丹药从低到高，分一到九品。这每一品，又分一到九转。共九九八十一道等级。”
“品级是丹方决定的；转数是由药材品质决定的。转数越高，药效越强。就比如说一品活血丹。一转活血丹吃了吊不住血，可三转活血丹吃下去就能马上凝血愈创。”
“药髓呢，则是经过多重精炼后的药材。就算品质平平的药材，把它炼成药髓也能提高丹转的层数。”
“药髓可不便宜啊。这玩意儿一般只能用人炉来炼——老夫记得，你在罗珊手底下时，就当过人炉吧？”
“是，师父。”
“虽说修炼功法慢。可说到人体炼丹，你这大逆之体就是万万中无一的体质。难怪能炼出这么好的药髓来。”
“万万中无一！”周若木一惊，暗想道：“那就是……一亿个人中才出一个？！”
“哼，你以为那罗珊看中你，是图你长得好看啊？她是图你人丹炼得好！”血不染轻蔑一笑，“你乃大逆之体这事，在外头千万别给其他人知道。否则……多少人眼红，想要抓你回去炼丹呢！到时候，生不如死！”
“弟子明白。”周若木背后又密密麻麻渗出一层冷汗，连外面的道袍都已经彻底浸湿了。
话又说回来……
这药髓是怎么从人参罐里冒出来的？
周若木思来想去，只想出一个可能：
那邪门肉球吃的是药材，排的是药髓！
谜团一解开，周若木顿感轻松。不如说，还有些欣喜。
这药髓珍且贵！如果能把药材随心转化为药髓的话，那自己就又找到了个开源的法子！
想到这，周若木耐不住想再实验一下。
可现在唯一的问题是……
肉球呢？
这罐子就那么大，师父总不可能看不见肉球吧？难道是被药髓压在最底下了？
等等，老头又把手伸进罐子里了！
周若木再度紧张起来，祈祷着肉球别咬他。
“……？”血不染似乎摸到个奇怪的玩意儿，用手勾着，缓缓拉出来。
“完了！他发现肉球了！”
可血不染从罐子里抽出来的东西不是肉球。
而是一个香囊！
周若木傻眼了。
那香囊，分明是司徒盈月送自己的那个！
它不是已经在擒盖肉丸的过程中牺牲了吗？怎么……
“小子，你的？”血不染把香囊拿到周若木跟前看。
“是徒弟的，应该是不小心掉进去了。”
“马虎眼！”血不染皱眉道，“香囊里头有香料，会破坏药香！”
“弟子一定注意。”周若木赶紧把“香囊”接过来，别在腰上。
血不染拿出根香来，插在香炉里。
“一品丹炼得快。两柱香的时间就炼完了。你在这看着，等头香烧完，你再续上一柱。”
“师父，那往后的丹药。是不是就得成天成月地炼了？”
“一品丹往后，便要十天半个月了。三品的丹，要数月！四品丹，就要以年来计！”
“四品丹就要用年来计了？！”周若木有些惊愕，“那……那世上真有过九品丹么？”
“老夫活了大半辈子，见过最高等的丹药，也不过六品八转。”血不染摇摇头道，“是上代青山老祖的关门弟子之一炼的。他耗了一辈子的心血，才炼出了这么颗丹来。”
周若木咬了咬大拇指。
“呵呵……炼丹和炼器，都是要熬的。”见周若木有些迷茫，血不染说道，“不像修剑修箓，勤学苦练就能出成绩；也不像修灵修阵，需要天资和缘分。”
“我们这炼丹的人啊，就只有两炉最开心。头一炉，和尾一炉。我头一炉炼的丹，是一品七转的顺气散。哎呀，想起来，那一包散还就在眼前。”
“师父您最后一炉丹，打算炼什么？”周若木问道。
血不染听了，脸上的皱纹缓缓绷紧。
“老夫在这幽禁了整整八年，八年啊！年少八年，不过是弹指间；老来八年，便是剜肉疮了。老夫我这是掉了块肉啊。别说最后一炉丹了，就连自己什么时候死，都没个定数。”
周若木不禁也为师父感到些许悲戚。
炼丹炼了一辈子。可到头来，竟然连终身成就都没法决定。
现在看来，恐怕也晚了。
六品的丹，就要炼一辈子。血不染这老头都六七旬了，哪怕按人活百年算，他最多也只能练个五品丹收场。
血不染瞧见周若木的神情，暗暗地点了点头：这弟子收得值了。
“抬头。老夫没悲，你伤什么感！”血不染掐了掐指头，“守好炉子。还有，明天你要随学堂里的同学去宗门里报道。别像今天这样睡过头了。”
周若木恭敬地送走血不染，这才感到口渴难耐，嘴唇已经开裂出血了。
汗出得太多，带走了身体里大量水分。
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周若木走到水缸前，舀了一葫芦瓢的凉水，大口大口地灌下去。
就在这时，他感到腰间有些异动。
“！？”
香囊的一角变成了黑色，露出无数须毛，试着朝周若木手中的水瓢勾来。
果然是你！
周若木赶紧后撤一步，正准备迎敌。却发现那肉球只是缓缓地爬进半叶葫芦，一头栽倒进水中啜饮起来。
“哗啦——”
葫芦瓢里的水位急剧下降，不一会儿就见底了。
“你也会口渴啊。”
周若木小心翼翼地去捻肉球的须子，发现这会儿它完全没昨天那么暴躁了。就算自己直接触及它的身子，它也只是用触须拍拍周若木的手指。
搞什么名堂，不会是在装乖吧？
……啊。
周若木忽然明白过来。
自己把它锁在抽屉里至少三个月了，一点东西都没给它吃。
这肉球不是坏，是单纯的饿疯了！
现在它吃了那么多百年人参，又喝过了水。自然是安安稳稳的，连动也不想动。
周若木见状，心里打定了主意：
把它留下来，当个宠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