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枪击心灵之窗

  • 迷狂
  • 半麻
  • 3376字
  • 2025-04-07 12:00:40

李查克惊呆了:可他以为自己并非是那种在遇见危险时、会一动不动的人。而他能感到手里捏紧的肩膀,传来抖筛糠似的摇动:被自己挟持的法医,则是那种遇见危险会浑身颤抖的人--

又或者...仅仅是法医并没有像自己这般、深切地了解此时所面临的处境:没有像李查克一样、激发出智人在数万年前面对其他捕食者时,保持僵直以求获得更高生存几率的本能。

...

等李查克感到自己又能呼吸的时候--穿黄雨衣的少年,已经走到他前方的不远处:手里端着层层叠叠、碎成一片片的吊顶;好像炫耀上菜技巧的服务生。

少年的嘴角是弯起的、带有弧度的,牙齿被白炽灯照得亮晶晶的。但那并非是笑容--眼部和眉角不带有丝毫肌肉的收紧变化,好像上下脸被分隔开:像是某种动物,在模仿人类表示友好。

观察和分析,都是李查克本职工作的一部分;几乎已经要变成他的本能反应了。

李查克感觉脑浆在升温,在岩浆似地滚动;过往的知识跟训练卷过眼前--好像回到了总部的集训,《应用心理策略》的课堂上:他不逃课、总记笔记、作业从未落下;最后这门课拿了95分: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才会以监视人的身份被派出来做外勤。

他咽下口腔里因紧张而过度分泌的唾液:如果能够回到过去...他真的不会那样往死里头去念书了。其实多跟教授和同事们交际一下也很不错,就算最后在特殊包裹处理科里当吊车尾、被派去拉丁美洲记录桑巴舞的姿势变化,也是种有趣的生活。

最重要的是--活着才有生活。有谁提过阴曹地府里的奶茶店好不好喝吗?拔舌地狱里建了几家夜总会和舞厅呢?

李查克还没去过夜总会,也没去过舞厅:现在,他开始后悔了。

【第一步:要建立沟通--建立不带有攻击性性的沟通,能够规避风险的沟通。】

知识、训练与学习依旧有用。就算思绪已经飞到九霄云外,但过往的成果依旧自动浮现在李查克的脑海、让他做出反应。

李查克往左挪了一步--将身子藏在法医后方,但将脑袋探了出来:

“你好!小朋...小子。不,哥们。我叫李查克--看来我们恰好都出现在这个尴尬的地方,也是很有缘分。你叫什么名字?”

【不要叫“小朋友”!进入青春期的青少年,最反感的就是不被承认为成熟的、独立的个体。】

教《应用心理策略》的教授好像从脑浆里浮了起来,补上一句批评:

【妈的,话术太生硬了!李查克,你能学进去个屁!】

穿黄雨衣的少年并非李查克接触过的、第一个具有高危险性的[目标]:但每一个他看过档案的罪人和病人,所能造就的杀伤和破坏都更多来自于所受过的军事训练、以及相应配备的武器--百分之九十三都是热武器。

就像是白天被自己打爆了脑袋的“隐形人”。

而不是以赤手空拳,就能跟一支全副武装经过系统军事训练、而且经验丰富的小队对抗...不,是屠杀。

迷狂的表征对自己,要比他人更加危险--这是李查克被教导的常识...看来常识往往会被突破。

黄雨衣的少年俯下身、把掌心的两叠镀锌钢板与石膏板碎片放在地上--它们甚至都不带有一丝摇动--接着又向前凑了凑:

“诶?我见过你:你昨天是不是来过天湖小区?也可能是我认错了,你现在戴着口罩、我看不清楚你的脸。但是嘛...你的眼睛...我认得那双眼睛...”

【越过了我的问题,不想和我交换姓名:这不是个好兆头。】

汗水顺着李查克的眉梢滑下,钻进口罩里--

他做了个危险的决定:

左手仍旧抓紧了怼在法医腰间的手枪,但右手谨慎又缓慢地抬到脸前、把口罩拉到下巴上,将整张脸暴露在外:

“是的,我们昨天下午见过面...你来这里干什么呢?我是有些公务要在这里办,你从电视上看过吧?一些特殊的事务。”

李查克小心翼翼地抛出问题。他现在太缺少信息了,少到甚至不知道该怎么推进这场事关自己生命的“聊天”:

“有什么事情我能够帮你吗?我会尽我所能的。”

【先让对方提出要求--只是不做出让步,但也不能拒绝:倾听!好好听对方说的每一句话。在倾听中建立理解--从理解里进行推测,推断对方所具有的迷狂表征性质;避开对方内心里的雷区。】

停尸房里没有窗口,只有用来临时摆放尸体的储格、共有九个。一般来说,这样规模的警局都会在临近的医院进行尸检;但芒街市警局里却专门设置了停尸间。

狭小,设备也并不齐全。

穿黄雨衣的少年站在李查克脸前,没有回答的意思。却不时转过头、打量四周的一切--似乎饶有兴致。

这么近的距离:两人相距不超过二百二十厘米,只要把抵在尸检官腰间的枪口略微抬起来,稍稍调转角度、便可以射中他的眉心周围,甚至是眼睛。以李查克受过的训练、这是个非标准的射击动作;但打中脖子、肝脏、心脏的可能性也很大。

他也可以选择直接开枪。赌子弹穿过法医的腰部组织之后、还能有足够的冲击力...只是配枪原本口径就小,还加装了消音器;希望有些渺茫。

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自己配枪的口径不大,李查克也不敢采用这么一个并不端正的射击姿势。

对方没有外表上可以观测到的、生理上的迷狂表征--或许不是能够近距离抵挡枪弹的重度病人。

但...不说杀死,要是止动能力不够呢?被激怒的对方,会做出什么样的举动?

他可不像突击小组那样,配备的是步枪:事实证明,自动步枪的火力或许也并不足够。

李查克还不想死--事实上,他还是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这么不想离开这个世界。

【尝试理解。在控制、操纵对方前,先要理解;寻求共同点、共同利益、共同立场--转化!和对方处于同一阵营,对方就不会伤害你--】

...

如果把李查克视野里的一切烧录成一盘录像带,那这一段好像被删减过了一样:

上一帧还在稍远处的、穿黄色雨衣的少年;现在却已经站在李查克的面前、脸孔上的绒毛几乎快要贴在一起。

“你在想什么?”

穿黄雨衣的少年凑了上来--但转瞬间,他就把视线对准了口罩不断颤动的法医:

“怎么一直是他在说话,你怎么不说话?他绑架你啦?你是不是人质呀?”

停尸房原本就开着冷气。但现在,是不是把温度调得太低、风开得太大?

李查克感觉自己也开始打抖--满背是汗地发抖。

他略略往下转动眼球:正好对上尸检官的眼睛。李查克不知道这个在走廊上被自己挟持来的法医、在想些什么;但他从眼里看见了疑惑--还有一丝荒诞。现在发生的一切都太过滑稽,以至于...

...

忽地,李查克瞪大眼睛:像是脑海里点亮了灯泡,奇妙灵感流遍了大脑皮层的每一条沟壑。

他把抓着枪的手绕过尸检官的肩头,枪口对准上方、缓缓地抬起,展示似地举高--

他看见了:黄雨衣兜帽下的视线跟随着这手枪。

李查克开口了,说出自己从未想到会说的话:

“我想在你头上开一枪,看你会不会死。我就在好奇这个,刚刚想半天了:你说,这把枪能杀得掉你吗?”

...

“哈?!”

这次,黄雨衣少年的眼睛瞪大了--他似乎也从未期许,会遭遇过这样的对话:

“喔。喔!试一下,试一下!等什么呢?来。”

他抬起手,摸索、揉搓着自己的脸:

“打哪里?听说眉心其实很硬。太阳穴怎么样?”

李查克拿着枪的手在发抖、牙齿也在撞击。他尽量小心地把配枪由左手交到右手,竭力平复震颤:

“口腔、眼睛、太阳穴;都可以。看你喜欢哪里?”

【可能只有这一次机会...】

李查克非常非常后悔--为什么之前不喜欢带口径更大些的手枪?弹药为什么不选杀伤力更恐怖些的?这把枪能装穿甲弹吗?可懊悔过去,对现在和未来都没有丝毫帮助。

“你想不出来吗?那眼睛吧!听说打眼睛的伤害最高;而且我想看看。”

穿黄雨衣的少年滑稽地挑起眉头,把眼睛睁到最大:实话实说,这是李查克见过最干净最分明的眼睛。

这并非是一种修辞或比方,也不代表眼神或其他模糊的东西...

眼瞳是涂料似的漆黑、无法分辨瞳孔的存在;眼白里甚至不带有一点血丝--像是画出来的。这并不正常,只要是人类、就该有眼球血管膜;而它会给眼白带上细微的血色。

所以...不像是一对人会拥有的眼睛。

...

但也无所谓了:

李查克大喘着气--他能感觉被自己勒住脖子的法医,也在因为脖颈上收紧的压力而剧烈地呼吸--伸直胳膊,把枪口瞄准、与那只眼睛连成直线。

这个距离,就算自己是个瞎子也不会射失:

恐惧与骇怖全都离开了身体,飞向更远处的天外--或许是因为肾上腺素,他从未如此兴奋;滚烫的血液仿佛沿着脊柱一路上升、灌进大脑。

...

“数一二三,然后开始?”

穿黄雨衣的少年用手势比出一二三、狠狠眨了几下眼睛,随后睁到底:

“一...”

咔哒。

扑--

李查克扣下扳机,随后是一声轻响。

---

嘶嘶--

他听到好像漏气似的杂声,以及含糊的嘟囔。

血液四溅,喷了李查克满脸。他应该戴上口罩的;小股小股的血柱仍在喷涌,有的随着压力打到了天花板上、糊成鲜红的一团--

李查克低下头:

被自己抓住的尸检官,正竭力捂紧脖子;而在手指的缝隙间,是不住涌出的血水。法医眼里满是奇妙的复杂情绪,眼泪都流了出来。

在李查克的对面,穿黄雨衣的少年揉搓着眼皮--尴尬地看着被血红浸湿的两人:

“完蛋。你那一枪好像被眼珠子给...给弹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