兜兜刻意捏得尖细的嗓音,在狭窄管道里回荡、逐渐成了老鼠活动似的窸窸窣窣声。
“你...你捏着嗓子说话,声音也很大...小点声...”
数学家用手掌笼住自己的嘴巴,气喘吁吁。
“诶?我看电影里头在隐秘行动时候都是这么说话的啊?我学得有问题?”
兜兜扭过头,挑了个疑惑的白眼;又重新转过头去、在管道里来回飞蹿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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嘶--咚。嘶--咚。嘶--
数学家又一次伸长胳膊、把脸前的纸箱往前推出一小段距离;接着又扒住两侧,将身子往前拖动。兜兜本想让他把已歪扭成不规则多边形的纸箱留在外头--但数学家又一次发癫似地坚持自我,打死也不从命。
当然,兜兜也不会真的把他打死:兜兜自认为还是很善解人意的,这种小事不至于要把人家脑袋掰掉。
“诶--诶?”
前头的兜兜忽地发出疑惑的怪叫,一直传到远处。
数学家在狭小管道里摆出猫式瑜伽的姿势,竭力夹紧脊背把头仰起、越过纸箱望向前方:
兜兜左右十指把两侧硬板像纸团似地揪紧,躯干和下半身悬在空中,纹丝不动。他正眯着眼,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身下黑漆漆的窗格。
“怎么了?怎么了?要不要现在跑?”
在管道里爬了这么会,数学家早就习惯兜兜奇形怪状的移动姿势;但兜兜还是第一次发出这么惊奇的声音,这让数学家也顾不得说话高低了。
“嘘!”
兜兜抬起一边手,把食指竖在嘴前、恶狠狠地吐了口气;接着又往下指了指:
在通风口的边缘、拄着个底座狭长的电子设备。它造型有些像是麦克风、只是突出部分并非椭圆的海绵、而是个独眼似的镜面。边角的蓝光,一闪一闪地发亮;在这管道中十分显眼。
摄--像--头!
兜兜扭着脸,夸张地做出口型。
数学家赶忙又把头缩回到纸箱后头:是谁在警察局里装了摄像头?难怪通风管像是用拖把擦过一样干净,原来有人在他两之前、就先来过这儿。
而且看起来也不是常见的那种--甚至不需要电线和数据线就能工作,应该内置了电池与储存用的软盘。真是这样的话,那就不是市场上能买到的货色了...
“哈,哈--”
尖尖的笑声忽地响起,接着戛然而止:
不知何时,兜兜已经把摄像头抓到手里、脸因为憋笑而扭动--摄像头下方黏着团粉中带灰的胶体,被兜兜扯长、中间成了丝状。
口--香--糖!
兜兜做着口型,把脏兮兮的胶体抓在手里把玩;数学家也不知道兜兜为什么觉得这玩意儿有多么好笑。
数学家低下头,把脸藏在臂弯里--通风管道里的霉味让他烦躁:
是谁会在警察局里装摄像头?用口香糖做固定,那根本就没打算长期监控;甚至可能只是临时起意。这么无法无天,难道背后的追兵已经预料到他们会来警察局?
数学家把纸箱狠命往里压了压,接着又向前挪动、蹭到通风口的边缘,和兜兜面对面:他想看看,这摄像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
吱呀...啪。
突兀声响从管道的正下方传来。
先是令人牙酸的、房门的开启声,接着是脆响、与灯光的亮起:突如其来的变化,打断了他们两个人未完成的交流。
有人走进了兜兜与数学家身下的办公室,而且还不止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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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学家低着头、睁大眼,腾出一边手来扶住自己的眼镜,免得它掉落下去。
从上往下望去,这一幕有些滑稽--明明走进来了两个穿着医用大衣的身影,却紧密地贴在一处,几乎像是同一个人。
这像是喜剧动作片里才会出现的场景:
后面的白大褂亦步亦趋,每一步的脚尖都几乎抵住前面那人的脚跟;好像他的肚脐眼要连上对方的腰椎似的--
但就算是近视的数学家也看得见:落在后头的那个人、从衣物缝隙里伸出的乌亮圆管。
数学家认得出那东西--事实上,在这一夜的前些时候、他就在自个新家的沙发里翻出来过。
那是把手枪,以及枪管上延长出的消音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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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必要贴那么近吗?这两个人是干什么的...胁迫?绑架?】
突如其来的诡异场景,让数学家本以为开始变得坚韧的神经、又一次地绷到了极限:
怎么办?
数学家望向兜兜、在心里提出了这个问题。很明显,自己并不是此时能够下决定的那个人...
而能够做出决定的兜兜,是否能够正常思考仍然是未知数--如果能够由自己做主,那么绝对不能轻举妄动。介入肯定会带来麻烦,甚至还不是小麻烦...会在半夜带着消音手枪进入执法机构,胁迫法医的人;鬼知道背后还有多大的势力?
已经有一波只手遮天的恐怖家伙们缀在数学家后头,他可不想再添上一批:更不想兜兜忽然就蹿下去,把绑架者连着人质一起拧掉脑袋。
先观察底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排除掉危险、最好等那个拿枪的人离开了,再...
...
就在这时,数学家看见了兜兜转过头来:
他把嘴巴张成“O”型,一边手竖直食指与中指、抬起大拇指比成手枪的样子,另一边手把监视器和口香糖拈在指间、甩来甩去。兜兜的双手都已经脱离开管道的四壁、但他身体仍旧保持着与管道底平行;他运动鞋的尖端在不知何时间,已经嵌进了管道壁里、牢牢扣住。
这是个像是马戏团里杂技表演的姿势;数学家没想过会在现实生活中、看到有人这么随意地摆出来,好像那只是翘个二郎腿似的。
[砰、砰、砰。]
他的嘴不断张合、比成手枪的手模仿着击发的动作:兜兜的眉毛抬得很高;数学家猜想他正在笑。
兜兜抬起手,指了指自己--又朝下方指了指:
数学家的双手在抽搐。他想要猛地抬起手臂、用尽全力地摆手或是比成“X”,以及任何能够代表否定的姿势与动作:在这个本就复杂的关口节外生枝,真的有必要吗?
但下个眨眼间,他便看见兜兜已经把手掌贴上了管道的底板。
【操。】
数学家脑海里流星似地划过了个单字--
轰!
接着,他便看见兜兜身下的镀锌钢板在爆鸣声中、如旺旺雪饼似地碎开;而按照数学家所掌握的材料学知识来说,这种具有韧性的金属,变形的可能性远远大于碎裂。
砰!
通风管道顶端留下两个凹陷、似乎是脚印似的形状:兜兜已经从数学家的视野里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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兜兜落地的速度,比通风管道的镀锌钢板、以及外层的石膏板着地更快。
哒哒哒哒哒...
兜兜随手捧住最近的那块石膏板:他像是把它当做餐盘,接住了每一块掉落的碎片--原本该是响亮高亢的撞击尖声变得清脆,只在停尸房中回荡。
不远处,挟持与被挟持者都呆若木鸡;眼前的这一幕似乎太过于莫名其妙了些,乃至于无人能做出反应。
哒。
等兜兜接住最后一块镀锌板的碎片、他回过头朝上方的数学家眨了眨眼,像是炫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