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民变

“阿嚏——”

“子敬可是有什么不适?”

袁涣今日难得的从县寺事务中脱身来拜访鲁肃,但鲁肃的神态看起来却不太好,脸色有些苍白。

“无妨,旧病罢了。”

“哦?你成日舞刀弄剑的也会患病?”袁涣有些惊讶,按理说以鲁肃的体格不应如此啊,莫非是周围郡县有什么疾病传到这来了?

鲁肃苦笑着摇了摇头,“正是因为我少时体弱多病,才要强筋骨,壮体魄啊。”

“原来如此。”袁涣听后默默点了点头,“子敬可要好好照养身体,我还等着和你看这收获时节是如何景象呢。”

“哈哈!些许小恙奈何不了鲁肃,我阿父说了我是能长命百岁的呢!等到丰收时节,肃非得向你讨三坛酒喝!”鲁肃笑道。

袁涣听到这不免苦笑道,“子敬好气量,只是县仓存酒上月已尽数赈了流民。倒是北渠挖通后,新垦的百顷旱地可引水灌溉,此事当记子敬一功。”

“流民?赈济不予粮食予酒水?荒唐!”鲁肃忽然脸色一冷沉声道,“这事是袁君操办的?还是县寺中人?”

“自是那位戚县官干的好事了。”袁涣摇了摇头,叹气道:“他干这事时都没问过我呢,不过也是——他才是东城令,我不过是个佐官,如今袁公子去了汝南,我的话在他看来又不过是耳边之风罢了。”

“哼,功不功的某不在乎!”鲁肃忽然冷哼道,“袁君,某只问你,这东城七千流民日日喝稀粥,何时能吃上一口粟米饭?田地如今有了,用以灌溉的水车也有了,可袁公子走了,咱们能保证屯田之粮食不会被县寺里那帮蠹虫侵吞吗?”

他自认不是多么良善之人,可东城的屯田孕育着的不仅仅是尚未抽芽的稻谷,更是天下治乱的关键。如若最先开始的东城都以失败告终,那该如何“丰仓廪、足衣食”?

袁涣昨日于屯田的所见所闻好像又浮现在眼前:暮春的日头下,新翻的田垄如棋盘般整齐,衣衫褴褛的流民正弯腰劳作……

“屯田首月,不可心急——淮南稻种没有那么快成熟,眼下才过三十日,急不得——至于戚奇那帮人我定会严令他们不得擅拿百姓一粒粮食。不过眼下还不能与他们翻脸,屯田中百姓还是要靠县中粮食给养的。”

整顿吏治这事他还是能办得好的,不过如今的戚奇等人除了偶尔会昏了头脑外大体上还没有什么能惹得天怨人怒的地方,加上他之前调查的事情还没有个结果,眼下还是不要随意妄动的好。

“三十日?”鲁肃忽然小抿一口茶水,随即抹嘴笑道,“三十日够饿死三茬人了,若戚奇不愿再给粮食,还不如让我带人上山捕猎,勉强果腹呢。”

“不可。”袁涣神色骤冷,“袁公子临行前严令:屯田之民只事农桑,如果私猎者当以盗匪论处。如今东城刚除郭氏之弊,若纵屯田民入山,难保不生新乱……不过乱世嘛,确实那以规避此事……”

鲁肃忽然嗤笑一声,“袁君,你到底是怕流民生乱,还是怕袁公子回来问责?”

袁涣依旧神色自若:“子敬说笑了。涣奉命督屯田,自当谨守公子法度。”他话锋一转,“不过流民生乱之事你应当比我更担心吧,不然你也不会于前几日私调流民去修坞堡。”

“某修坞堡是为护粮仓,等秋收时不是山贼来抢就是官吏来夺,难不成到时候靠你这些握锄头的流民挡刀?”鲁肃不以为意地哈哈大笑,“袁公子心善,可乱世治民,光给饭吃还不够啊……希望他能从汝南募得精兵良卒回来吧。”

“公子自有自的打算,但如你所说,我们也不能总期盼着他回来再做决定。有些事的确是该自己琢磨一番,不能一昧按他临前所言做事。”袁燿叹道。

“嗯……说到这个,我倒是有一个人想介绍给袁君,不过此人的脾性……”

还没等鲁肃开口说完,堂外便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两人不约而同地闻声变色,当即扭过头去。

“报——!”一名小吏气喘吁吁冲入堂内,附耳对袁涣急语。

袁涣面色骤变,看起来有些惊慌。

鲁肃眯起眼问道,“袁君,发生什么事了?”

“是屯田营……”袁涣涣硬生生咽下后半句,然后来不及告别就立刻起身、拂袖疾走,“备马,去北坡!”

而鲁肃见状一把拽住那小吏后领:“北坡出什么事了?”

那小吏顿时面如土色道,“有流民……流民抢了粮仓,还打伤督粮官……”

“流民,是屯田民吗?”

“都,都有!”

鲁肃听罢皱起眉头,暗自思考了一会儿然后便朝着袁涣的身影追了上去。

*

位于北坡粮仓看起来破破旧旧,只因这是戚奇等人用了几块破木头草草建成的,而现如今有数百流民手持木棍锄头,将四周围得水泄不通。

天底下的事总是如此复杂,对于袁燿等人来说他们想不到屯田这等对于乱世来说也称的上是善政的举措怎么会有那么多阻力?可现实往往不是由人的主观臆想地决定的。

此刻几个由鲁肃、袁涣亲自挑选的督粮小吏被逼到墙角,为首的老吏有些焦急地冲他们说道:“这是稻种!你们这帮狗崽子饿昏了也不能碰!要是有缺那秋后大伙都得饿死!”

“那就让那群官吏再运!”

“反正老子又不是屯田民!不过吃了周县官的几碗热粥罢了!”

“饿死也是秋后!老子现在就要吃饱!”

为首的流民乃是一个刀疤脸,忽然提起锄头,当即就要冲上去。

可他手中的锄头尚未落下,一道寒光忽从人群外劈来:

“当!”

只听得一道器物交撞之声,鲁肃的环首刀架住木锄,腕力一振,疤脸汉子顿时踉跄后退。

“抢粮?”鲁肃冷笑道,“来!当着某的面抢!抢一粒,某剁你一根指头!”

纵是三百流民,也当即被这煞神震住,一时鸦雀无声,大气都不敢出。

袁涣此时策马赶到,见状急声高呼:“诸位!我知你们为自己未能纳入民屯一事万分哀怨,还请见谅!我现今已在县内募得新粮,不日便将运来!此仓稻、粟之种乃来年活命之本,万万动不得啊!”

“什么哀怨,不就是一帮懒货只想吃粥不肯干活罢了,一个个的锄头挥得挺好——结果皆是用来伤人的!”鲁肃冷哼道。

“周县官呢?”人群中居然有妇人啜泣道,“他走时说会回来如果他回来,肯定不会弃我们而去的!”

袁涣听到这声音越想越愤怒,暗道这群生事流民居然还敢拿袁燿来与他对质。

“某替他担保!”鲁肃突然暴喝,环首刀的刀尖指向天际,“若三日之内没有新粮用来赈济,你们就去我庄上讨饭吃,东城鲁子敬的名号你们都应当听过吧!”

流民面面相觑,终于缓缓放下农具。

有的是因为他的名声,但主要还是他的那声如雷贯耳的暴喝。

“子敬。”袁涣有些落寞地看着鲁肃,“多谢你了。”

“无妨,你先回去吧,这里的事我来处理。”鲁肃无奈地吐出一口气,“而且天色不早,你去看看屯民情况如何,别让他们与流民起冲突。”

袁涣握缰的手一紧。他扭头望向远处低矮的营地,暮色中,东城新垦的田垄泛起淡淡青绿,像极了袁燿临行前披风上的绣纹。

“那涣先行一步,切要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