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没有想到，这雨一下就是三天。
一直到第三天的清晨，雨势才彻底的缓和了下来，只剩下若有若无的毛毛雨还有一搭没一搭的飘着。
郭戎本以为一直对雨势心急如焚的王勇，会无视这点毛毛雨急切的想要下山，可是出乎郭戎的意料，王勇竟然一上午没有提及。
他不提。
郭戎自然也不会催。
只是王勇这个奇怪的行为，让郭戎更加的疑惑丛生。
按理说，如今金人正在寻王家麻烦，虽然郭戎不认为他们寨子里的山货能帮上王员外多大的忙，但王员外既然提了这事，作为王家的管事，王勇当第一时间把山货送下山才是。
万一这些山货真的能够缓解王员外的压力呢。
可是王勇没有！
雨势大时，无法下山，那不必说。
可这毛毛雨。
对于生活在山中的人来说，几近于无啊。
一直到中午时刻，天空彻底的放晴。
王勇这才表达出了他那种急迫，他看着灶房已经准备好的午饭，轻嗅了几下道：“终于放晴了，吃了饭，我们得抓紧时间下山了，可不能再耽搁了。”
还吃饭？
一时间郭戎真猜不透王勇是真着急还是假着急了。
对王员外有二心？
故意拖延时间，好耽误王员外的事？
还是本身吃不得苦，一点毛毛雨也不肯冒着下山？
郭戎猜来猜去，最终还是搞不清楚。
因为王员外不是一头猪，若是王勇有二心或是本事稀松，王员外怎么会让王勇当他王家大院的管事。
更何况，前两日雨势大时，王勇那种发自内心的急迫和担忧，根本也做不得假。
那到底是什么原因，让王勇此刻不急着下山的？
郭戎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这个时候。
穆黎突然找了过来。
“这都午时了，穆境还没回来，你到底让他做什么去了？”
穆黎声音不大，可还是吓了郭戎一跳，他瞧了一眼屋里的王勇几人，见他们没有注意到这里，连忙拉着穆黎向着院落外走去。
一直到了院外。
郭戎才皱着眉一脸思虑道：“我总觉得有点不对劲，所以让穆境去山下找魏家老二了解点情况。”
“了解什么情况，还值得让他冒着毛毛雨下山？”穆黎锁眉。
“了解一下王员外这个人，这点我若是搞不清楚，坐立难安。”
郭戎说着，又压低声音和穆黎解释了一句：“魏家老二下山前，曾偷偷告知我，让我小心王员外。”
“小心王员外？”穆黎惊惑。
郭戎点了点头道：“王员外不管在外传的多么的良善，总归是在外的虚名，而魏老二世代居住在福清镇，他既然这么对我这么说，想必王员外的身上，肯定有点我们外人不得知的情况。”
穆黎皱眉思索。
郭戎接着说道：“若王员外有点其他方面的毛病也还罢，可若是王员外并不如外间所传的那般良善呢？”
说到这里，郭戎意味深长的看着穆黎：“如果是那样，咱们就得想想王员外不惜召集二百乡勇救援我们寨子，到底在打什么主意了，你总不会真的认为咱们寨子的一点山货，就能弥补王员外的损失吧，要知道这次福清镇可是还死了一个人。”
穆黎随着郭戎的话，脸上渐渐浮现出一抹惊恐。
郭戎缓了口气道：“当然咱们不该这么恶意揣测人，所以我才让穆境下山去了解一下情况，这也是为了方便咱们以后和王员外打交道，而且还有一点就是，你前天不也和我说王管事很奇怪吗？我也觉得很奇怪，可只有了解的信息足够多，我们才能拆解分析出王管事为什么奇奇怪怪的。”
穆黎听完这些话后，过了几息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她不免担忧道：“希望你说的都只是恶意的猜测吧。”
“我也希望。”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
穆境回来了。
他跌跌撞撞又慌慌张张，带着一身的泥点子，也带来了一个让人惶恐的消息。
“金兵！有金兵在咱们山脚集结，足足有一二百人，他们全副武装，正在准备进山！”
这一刻。
郭戎脑袋嗡的一声，仿佛有一道雷霆闪过。
他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王勇在雨势大时那般急切和担忧，又为什么在雨势将停时变的不那么着急。
那是因为王勇担忧的，从来都不是自己下不了山。
而是在担忧有人进不了山。
紧跟着穆境过来的胡褚，听到这个穆境的消息，忍不住惊呼出声。
“怎么会有金兵？他们进山要做什么？”
“还能做什么，此处进山点，除了咱们郭穆寨，谁还值得金兵进一趟山？！”郭戎沉着脸，语气也变的有些暴躁。
“可他们为什么啊？”
“这就要问王管事了。”郭戎阴沉道。
“王管事？！”
胡褚一脸不可置信道：“可王管事又为什么啊？他刚刚从流民手中救了我们啊。”
本来郭戎螺旋上升的暴躁情绪，突然噶的一声中断了。
他看了看胡褚，吸了两口气，又翻了个白眼才开口。
“是他娘的王员外！”
……
福清镇。
王家大院。
后院。
王员外再也不复郭戎他们见到时，那副爽朗大方的模样，反而癫狂的像一只疯狗一般，把院落里所有的东西都砸的凌乱。
“越来越黑了，这群狗娘养的金人，胃口也太大了，也不怕哪天撑死他狗娘养的…”
他不断的骂骂咧咧。
一旁的王夫人听了半天，瞧了半天，最后终于忍不住道：“你本来图的就是郭穆寨的田地，为什么还要请金人来办事，就让那群流民洗劫了郭穆寨不就好了。”
“你懂个屁。”
王员外喘着粗气如饿狼：“郭穆寨的所有东西，我早和金人分干净了，一群泥腿子流民，怎配碰我们的东西，更何况我要郭穆寨所有人死啊，他们不死绝，我怎么正大光明的占据郭穆寨。”
从山间的风徐徐的拂过。
王员外的话落进王夫人的耳中，但王夫人对此却没有一点意外。
其实她比王员外想象中更懂王员外。
世上大恶，多披着一件大善的外衣。
王员外在外修桥铺路，仗义疏财，名声远扬，也正是这般名声，才让他作恶的时候从不怕有苦主跳出来抨击，他只需稍微注意些影响，就自会有人跳出来帮他粉饰和辩驳。
所以王员外最注重名声的保养了。
这次救援郭穆寨就是一个很好的机会，整个福清镇现在谁人不知王员外仗义援救郭穆寨？
而之后郭穆寨出了问题，谁又会觉得是他？
当然那群流民王员外也确实看不上。
在王员外心中，郭穆寨的那些钱粮，他哪怕全部送给金人，那些流民也不配得到一丝一毫。
没缘由。
就只是单纯的不配。
可下一刻，王员外的话刷新了王夫人对他的认知，顿时吓得王夫人花容失色。
只听王员外恨意幽幽声音在后院回荡。
“要养匪，我要养自己的匪！”
“你疯了？！”王夫人惊呼。
王员外冷冽声音再次响起：“我是疯了，我只恨之前相信狗娘养的宋廷能再打回来，所以疯也疯晚了。”
他猛的看向王夫人，一句又一句冷冰冰的现实从他嘴里吐出。
“你以为牛家庄被流民屠村的事，真的是流民所为？流民又岂会狠到把人家庄子上的人都杀了！”
“那是马家养的匪，现如今牛家庄所有的田地，已经尽归马家所有了！”
“还有董家为什么会被灭门了。”
“那是你余家买通了一伙变匪的义军下的手！”
“你问我疯了吗，没错，我是要疯，可这也是世道先疯的。”
“金人忙着烧杀抢掠，富绅大户忙着巧取豪夺，宋廷躲在南方安乐享福，我们就像草原上的牛羊被驱赶被争抢，无人做主也无处声张，我如何能不疯。”
“不过，这又何尝不是一个最好的年月呢！”
王员外大笑，笑的癫狂：“我也养匪，我也去抢，我也去夺，只要我圈养的牛羊够多，我王家未尝不能成为草原上的大部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