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玄皇朝,清水郡,灵泉县城。
深夜时分,陈澹海惊魂而醒,猛然睁开双眼。
一张年轻面庞映入眼帘,似乎是在关心自己,脸上满是焦急。
可这人的脸自己从来没见过。
陈澹海脑袋有些迷糊,出声询问道:“我这是在哪?”
年轻人长出一口气,没有理会他,更没有扶他起来。
他撑直了身体,朗声朝着门外喊道:
“醒了!阿海可算是醒了!”
陈澹海自行坐起身来,发现自己躺在地上,屋内陈设分外简陋。
米缸,木桶,木板床,方桌,木凳……
为什么眼前人还穿着古代衣服?
陈澹海心有疑虑,却听那年轻人语气不善,说道:
“你小子装什么糊涂?别以为摔了一跤,磕着脑袋就可以不帮族里做事。”
陈澹海这才察觉到前额一阵阵抽痛,多半是之前撞上硬物。
这份疼痛就像是一个开关,他的脑海中瞬间涌来大量记忆。
十五岁,陈氏宗族旁支,父母在自己年幼时死去,就靠邻居街坊接济,吃百家饭长大……
之前自己摔倒是因为堂哥陈豹炎推了自己一把,额头撞强,进了鬼门关。
晃悠一圈又出来,此刻的陈澹海拥有两份截然不同的记忆。
宛如四十多岁的成熟男人灵魂,与十五岁少年的灵魂相互交融,都是自己。
这辈子我叫陈澹海……
陈豹炎揪起陈澹海的衣领,瞪眼道:
“别想着装傻充楞,帮忙顶罪的事情可没得商量。”
房门打开,虎背熊腰的中年汉子走进来,训斥道:
“都是自家兄弟,说话客气点!”
他身穿皂衣,腰配长刀,续着胡须,好似狮虎鬃毛。
此人名叫陈虎焚,陈氏宗族嫡脉,家中排行老四,在县衙任职捕头。
关键是他习武有成,踏过练皮练肉练筋三大关,力举千斤,跑如奔马,常人不可正面与之为敌。
陈澹海脑海中闪过一连串信息。
“爹教训的是。”陈豹炎低眉垂首,语气弱了三分。
陈虎焚大步流星,走到近前,蒲山大手按住陈澹海的肩膀。
“陈万秋是我们陈氏宗族的少族长,你帮他顶一下罪,也是在偿还族里养你多年的恩情。”
陈澹海眼眸低垂,刘海垂落额前,挡住透亮双眼。
自己这辈子从来不曾平白拿过陈氏嫡脉一厘一毫的白食,每次但凡有点食物送来,必定要被叫去做些没人愿意干的脏活累活。
从无一次例外,这又算得上什么恩情?
街坊邻居的帮衬可要来得真心许多!
他忘不了前年冬天自己吃不上饭时王叔的肉烧饼,忘不了砍柴到傍晚回家腿脚发软时隔壁赵小弟送的糖葫芦,忘不了初春时节入山偶感风寒后刘婆的土方草药汤……
但陈氏嫡脉从未真正帮衬过自己。
陈虎焚抿唇轻笑,很满意陈澹海的态度。
这小子从来如此,不说话,低着头,任劳任怨比地里的老牛还要勤恳。
陈虎焚道:“这次倒也不是让你白白顶罪的,族里肯定忘不了你的付出。”
“你小子也不要有怨气,多想想你爹娘的为人,别觉得自己吃大亏。”
“你爹老实真诚,你娘心地善良,所以他们才能在死后入我陈氏墓园,不然按照规矩算,可都得埋在外面。”
陈澹海心中冷意渐起,两只拳头寸寸捏紧。
当初爹娘去世前还留下了些许余财,若是安葬在外,花不了多少钱,自己这几年也不用活得那么辛苦。
但是,陈氏宗族嫡系一脉管理着陈氏墓园,说什么都不让外葬,说是大不孝,必须葬入墓园。
大操大办,一整套流程下来,家中余财被全部榨干,还倒着欠下三两银子。
以前自己年少不知事,可现在两世记忆融合,心智已经彻底成熟,哪能不知道这分明是借着安葬之事,来家中吃绝户的。
家里的田地,屋子里的好家具,暖和的被褥……通通都被搜刮走了。
最后就剩下一间老房和土墙围起来的小院。
若非同一支脉的陈七叔和八爷爷看不过眼,在街上大骂特骂,闹到县衙去了,只怕这唯一的容身之所都留不下来。
这时,陈豹炎拍着胸脯,接茬说道:“那可不,咱们陈氏宗族同气连枝,什么时候亏待过同姓之人?阿海你家这条件破落得很,换了别家孩子,谁能有福气懂得认字?”
陈澹海面无表情,轻嗯一声作为应付。
陈氏私塾自己一天没有上过,能够认字是因为当初有位齐先生刚来灵泉县城,家里需要帮工,自己被打发过去做事,齐先生心善,教了自己认字读书,跟陈氏嫡脉可沾不上边。
陈虎焚循循善诱道:
“反正你顶的也不是什么大罪,只不过是万秋跟两名女子有染,分明是那两少女主动的,她们家里却要诬告,而且族里势力比不上那两家,这才出此下策。”
“等你明早去衙门认了罪,事情有了缓和的余地,族里会想办法捞你出去的。”
“族长都发话了,不可能亏待你,最多几年就能放出来,到时候要啥族里给啥,还能帮你娶个婆娘,生儿育女,也算给你阿爹传宗接代了。”
陈澹海脑中飘过前几天夜里偶然所见,陈万秋失手弄死了两名少女,拖回马车带入老宅。
自己真要去衙门顶了这份罪,还谈什么传宗接代,肯定得人头落地。
“你小子还犹豫什么?”
陈豹炎个头偏高,刀眉,三白眼,长相颇为凶戾。
陈澹海道:“容我在家里待一晚。”
一脚踹碎米缸,陈豹炎冷声骂道:“得寸进尺……”
陈虎焚摆手,“豹炎,你收收性子,别冲动,大家同为陈氏子弟,好好说话。”
轻微挠动后脑勺,陈豹炎默不做声,退开两步。
陈虎焚咧嘴笑道:“阿海你想在家里待着没啥问题,明天一早再去衙门认罪就是,正好晚上留着点时间,你可以祭奠一下爹娘,再写个认罪书。”
他的语气不容拒绝,根本没给陈澹海商量的余地。
陈虎焚瞪眼瞧着陈豹炎,“你小子性子太急,多跟你叶子哥学着点。我还约了人谈事情,去个把时辰就回来。青叶,你跟豹炎留这,确保拿到阿海的认罪书。”
“知道了。”青年貌不惊人,穿着捕快劲装,蹲在小院中,手臂裸露在外,腱子肉极为扎实。
陈虎焚转头走出小院,轻微点头,“都交给你。”
“四叔放心。”陈青叶扯着嘴角笑了笑。
随后,院门重新关上,陈澹海到院子里边走边看,脑海不断回放童年时父母健在的美好记忆。
阿妈做的家常菜,阿爸在山里捡的奇石,还有……
不知不觉间,陈澹海走到小院里的树墩旁,墩子上面插着一把老旧砍柴刀。
“喂,你小子该不是想要犯浑吧?”
陈豹炎咧嘴轻笑,竖起大拇指,对准身后的陈青叶。
“叶子哥前不久可是踏入了第一关练皮,你掂量着点自己的份量。”
陈澹海摇头,“家里没有墨,写不了认罪书,磨一磨刀,割破手指用血来写,更有说服力。”
愣神一瞬,陈豹炎猛拍大腿,前仰后合大笑道:
“你小子可真他娘是个奇才!我爹没说错,你像极了你爹妈,又老实又善。”
陈青叶微微皱眉,却也没多说什么,他很自信,一个不曾习武的小子没可能在自己手底下翻出浪花。
片刻后,陈澹海找来磨刀石,放在树墩上,给石头上面洒点清水,开始磨刀。
铿锵~~铿锵~~铿锵~~
夜幕沉暗,荧惑星高,小院里的磨刀声伴随呜咽冷风,好似盛大乐章的序曲正在鸣奏。
皎洁月华洒落,黑铁柴刀刃口锋锐,倒映的寒光投入陈澹海眼底。
“都半个时辰了,还没完事?写个认罪书而已,你到底要磨多久的刀?”
陈豹炎打了个哈欠,靠着椅子,差点睡着。
“快了,”陈澹海低着头,双手磨刀不停,“刀不磨锋利些,会有锈迹,伤了手容易生病。”
这傻子还担心生病,真够搞笑的……陈豹炎翻起白眼。
“别想着拖延时间,有我在,你没机会的。”陈青叶双手环抱胸口,下颌轻微昂起。
“现在就写。”刀刃割破右手食指,陈澹海展平纸张,写下三个血红大字,抬眸说道:“好了!”
“这么快,你写了什么?”陈青叶皱眉,快步来到树墩旁。
陈澹海五指展开,送出信纸,三个血红大字占据陈青叶的全部视线。
血字书写的笔法苍劲有力,可透纸背,决绝之意扑面而来。
这根本就不是认罪书!
陈青叶眼瞳收缩,愣神一瞬,“你……”
纸张糊脸的好机会,陈澹海可不愿错过,手里柴刀绽放锋芒,一刀横斩,掠过陈青叶的咽喉。
血线割开颈部,入肉极深,滚烫鲜血喷涌如泉。
陈澹海沐浴血泉,抬脚踹在陈青叶的胸口。
练皮武者又有何惧?
凡夫一怒,亦可杀之!
陈青叶全身力气随着血液一同被抽离,向后仰倒砸在地上。
旁边不远,陈豹炎似被冷风醒骨,猛然站起身来。
然而,眼前呈现的一幕彻底摄住他的心神。
少年手持柴刀,跨过脖颈喷血的尸体,手上的信纸随风卷起。
纸上仅有三个字,赤红鲜艳,醒目欲滴。
“绝死书!”
陈豹炎心中一个哆嗦,脚步踉跄后退,被椅子绊倒,摔坐在地上。
门板磕到后脑,他头晕眼花,来不及起身,举着手,慌忙求饶:
“阿海,你不要杀我,我可以叫阿爹帮你运作,换其他人去顶罪……”
“你们要害死我,还不准我拔刀?”
陈澹海跨步临近,抡圆臂膀。
噗呲!
柴刀确实被研磨得极为锋锐,这一刀破皮入肉,断筋斩骨,没有半分留手,陈澹海用尽全身力气,像是要把过往许多年积累的心气宣泄出来。
脖子断掉八成,只剩下皮肉粘连,陈豹炎的脑袋像是破灯笼,垂吊在胸口前。
【捕快陈青叶构陷忠良,斩之,提取业力60点。】
【陈豹炎服人血邪丹习武,斩之,提取业力40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