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兴十年,三月。
灵隐寺。
何欢依着飞来峰上的石壁,眺望着远方的云卷云舒。
云压得很低,随着风在缓缓流动,渐渐地将各处地山峰全部笼罩在雾里,只留下一节又一节似笔尖,又似馒头的峰顶在外面。
何欢思绪随着云雾地翻滚在乱飞。
不知不觉间已经穿越到南宋半个月了,除了了解清楚了自身的身体状况,以及年月外,其他的一概不知。
前身除了留下一具脑袋上有个大包的身体外,什么也没留下。
什么穿越以后自动继承前身的记忆之类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眼看着伤势要好了,不好继续在灵隐寺内赖下去了,何欢心中充满了迷茫和惆怅。
以后该何去何从呢?
在这个时代,没有身份,又该如何生存?
上一次这么迷茫惆怅的时候,似乎是大学毕业的时候?
就在何欢考虑是不是要弄个身份,给自己套一个能在这个遥远的古代生存下去的马甲的时候,余光瞥见了一个圆乎乎的脑袋从底下的石刻边上冒了出来。
脑袋上没毛,脸上长着一双有别于汉人的眼睛,瞳孔有点泛绿,鼻子略微勾起,嘴很大,身子却很瘦小,穿着一身白色的僧袍,一双绿豆一般的眼睛在四处乱瞟。
看到他,何欢暂时放下了心中的迷茫和惆怅,伸出手摇了摇,“这里!”
那双绿豆一般的眼睛瞬间一凝,脸上泛起了开心的笑意。
“何居士,总算找到你了,原来你在这里!”
绿豆眼的光头一边说着,一边沿着石阶噔噔噔的攀上石壁,走到何欢近前以后,先做贼似的左右瞟了几眼,确定了没有其他人以后,小心翼翼的从怀里拿出一角小拇指大的银白色疙瘩,抵到何欢面前,笑容灿烂的道:“何居士,这是答应分润你的。”
说着,还把手里的银白色疙瘩晃了晃,示意何欢赶紧收下。
何欢看着绿豆眼沙弥手里的银白色疙瘩,有些错愕。
“就这点?”
绿豆眼沙弥一愣,也错愕的道:“居士嫌少?”
何欢看着绿豆眼沙弥那稚嫩的脸,已经不知道说啥好了。
这是少吗?
这是太少了,几乎等于没有!
何欢深吸了一口气道:“你先跟我说说,你是怎么弄到这一角银子的。”
绿豆眼沙弥顿时急了,“赚的!是赚的!”
何欢懒得跟他呈口舌之快,毫不犹豫的点头道:“对,是赚的!那你能告诉我是怎么赚的吗?”
绿豆眼沙弥瞬间兴高采烈了起来,眉飞色舞的道:“就是依照你说的法子,将寺里各种树上结的果子去肉留籽,然后将籽磨光了串起来,放在菩萨面前供奉,然后卖给那些到寺里上香的居士。”
说到此次,绿豆眼沙弥换了一副‘我很机灵’的样子,又道:“不过我没像是你说的那样,把串籽送给那些居士,而是卖给了那些居士,昨天一天就卖了十串,赚了五贯钱,我将其换成了银子,将分润给你的特地给你送来!”
说到最后,绿豆眼沙弥又捧起了银子抵到何欢面前,一副邀功等夸得样子。
何欢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自己似乎不是这么说的吧?
自己明明告诉他,把那些果籽串在一起,供奉在佛前,送给那些身穿绫罗绸缎,看着就是有钱的妇人。
而且必须选择性的送,三个妇人一起上香,只送给那个不是最漂亮,也不是最丑的那个。
这样一来,另外两个必生嫉妒之心,肯定会想方设法的结这种‘佛缘’,到时候再让另外一个人出马,以五贯或者十贯的价格卖给她们,她们一定买。
只要操作得当,不敢说多赚,一个月赚三五十贯还是不成问题的。
毕竟,南宋的皇帝以及勋贵们都搬到临安了,现在临安的有钱人很多。
现在被这么一贱卖,人人都能买到,人人都买得起,那不是烂大街了?
以后谁还会买?!
什么‘灵隐寺十八籽’的噱头还没打出去呢,这就折戟了?!
不是说一赐乐业人很会做生意吗?
怎么到这儿就不灵了?
“你真的是一赐乐业人?”
何欢有些狐疑的看着他,怀疑起了他的身份。
一赐乐业人也就是犹太人,因为他们到了中原以后称呼他们信仰的宗教为一赐乐业,所有人们称他们为一赐乐业人。
太宗皇帝赵光义还亲自为他们正名,赐他们为一赐乐业人。
一个一赐乐业人不会做生意,还跑到灵隐寺做起了沙弥,多少有点违背祖宗吧?
这怕不是个假的一赐乐业人?!
绿豆眼沙弥梗着脖子辩解,“我怎么不是一赐乐业人?有族谱为证!”
好家伙,一赐乐业人还有族谱?
何欢忍不住道:“你一个一赐乐业人,就这么做生意?”
绿豆眼沙弥疑惑道:“我这么做生意有什么不对?”
何欢张了张嘴,突然觉得跟这个一赐乐业人计较,有点不理智了。
刚刚创业,遇到一个不懂得创业的合作伙伴,现在最应该做的是及时止损,而不是跟他争辩什么。
所以何欢当即收起了心中的怀疑,一个劲的点头道:“对对对,你这么做没什么不对的,我突然有个想法,你要不要听一下?”
绿豆眼沙弥一愣,狐疑的道:“什么想法?”
何欢笑道:“我是被慧远师傅救下,并且带到寺内养伤的,如今伤势也快好了,也该离开了,以后恐怕都不能再拿到你分润的银子了。
不如你将此次赚到的五贯钱都给我,就当是买断了我的想法,以后就再也不用给我分润你卖串籽的钱了,你觉得怎么样?”
绿豆眼沙弥又是一愣,上下看了何欢两眼,眉头微微一凝,认真的考虑起了此事。
何欢也没有催促,没有打扰绿豆眼沙弥思考。
片刻过后,绿豆眼沙弥突然道:“你说的买断是不是说,我只要给了你五贯钱,以后无论我把串籽卖多少钱,都不用再给你分润了?”
何欢笑着点点头。
绿豆眼沙弥当即迟疑的从怀里又拿出了一角比手里拿的要大了不少的银子,一起递到何欢面前,然后不放心的道:“你可要说到做到!”
何欢毫不犹豫的拿起绿豆眼沙弥手里的银子,丢进怀里,拍了拍‘腰包’,笑容灿烂的道:“你放心,我一定说到做到。”
恰巧,灵隐寺放饭的钟声在这个时候响了,何欢甩了甩衣袖,洒脱的道:“再会!”
说着,何欢就背负起双手,晃晃悠悠的往灵隐寺内的饭堂去了,在下石阶的时候,他隐隐听到背后的绿豆眼沙弥似乎在嘀咕什么‘以后赚的都是我的’之类的话。
对此,何欢付之一笑。
以后赚的都是你的?
确实是你的,但你能卖多久?
一个本应该赚大钱的东西,还没彻底炒起来就被你卖成了白菜价,以后有人买就怪了!
这临安城如今不缺有钱人,也不缺有身份有地位的人。
这些人可不喜欢白菜价的东西,更不会买白菜价的东西去拉低自己的身份和档次。
他们或许不会喜欢贵的东西,但一定喜欢稀少的东西。
所以稀少才是串籽的卖点。
如今串籽被买成白菜了,这些人脑袋有坑才会买。
何欢步履轻盈的下了飞来峰,往灵隐寺的山门内走去,并且越走越快。
灵隐寺是临安的大寺,在经过五代时期吴越王钱镠扩建以后,鼎盛至今,寺里有僧侣三千多人,殿宇房舍一千三百多间,田产三万多亩。
其中一万三千亩,据寺内的沙弥说,是仁宗皇帝赵祯赐下的,另外一万七千亩,是寺内断断续续收的。
而类似拥有大量僧侣和田产的寺庙,临安足足有十几处。
其中僧侣最多、田产最多的是位于西湖南边的报恩光孝寺,听寺内的沙弥说,报恩光孝寺的僧侣足足有六千之数,田产有十万多亩。
可以说,临安、嘉兴两地的田产,不在豪门大户手里,就在各家寺庙手里。
百姓们只能租种他们的土地,给他们当雇工。
不过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他只知道灵隐寺内的僧侣众多,吃饭得靠抢,去晚了就只能吃糙米饭,去早了能抢到菜,还有汤。
何欢赶到灵隐寺饭堂的时候,饭堂门口已经聚满了人,除了大量的僧侣外,还有一部分在寺内暂住的居士。
有钱的居士,可以去另一处专门供应寺内高僧和贵人们的饭堂用饭,没钱的就只能在这里跟僧侣们一起排队。
值得一提的是,另一处专门供应寺内高僧和贵人们的饭堂要花钱,这一处不用,就是吃喝用度没有另一处好。
不过,何欢是在寺里蹭吃蹭喝的,比起那些还能给寺里添点香油钱的居士,他一个铜子也不会出,所以也没有那么多讲究。
在刷了个脸,插了个队,遭打饭的胖沙弥白了好几眼以后,何欢成功的拿到了饭。
饭菜并不丰盛,就半碗糙米饭,一碟黑乎乎的也不知道什么菜,一碗只飘着几片绿叶的野菜汤。
但即便如此,何欢还是不争气的咽了口唾沫。
倒不是说他在现代混的惨,没吃过什么好东西。
而是他现在地身体只有十八九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所以本能的想吃很多东西。
所以别说这放在后世狗看了都摇头的伙食了,就算是有人吃黄连、喝中药,只要流露出享受的表情,他都本能的想去尝尝。
不过,即便是很饿,何欢还是没有急着吃,而是在饭堂内四处张望了起来,在看到一个中年和尚带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少年在用餐以后,他快步的凑了过去。
“慧远师傅,缘哥儿!”
何欢凑到中年和尚和少年近前,看着二人正吃着跟自己一样的饭,打了个招呼,挨着少年旁边坐下。
名叫慧远的和尚,以及修缘的少年,缓缓放下了手里的筷子,待到嘴里的东西嚼完了,才缓缓开口打招呼。
慧远和尚长着一张国字脸,留着山羊须,身形很消瘦,但双眼很有神,双手合十施礼的时候,很有慈悲感。
之所以其他的僧人被称之为沙弥,慧远却能被称为和尚,是因为慧远是真正得道的僧人,所以可以被称之为和尚,而其他的僧人要么是初入佛门的修行者,要么是没有得到的修行者,所以只能被称之为沙弥。
这在后世都不算个事,但在这个时候却是一个很严肃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