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穿越时空的红海之风

如果没有来到以色列,关于大卫王、所罗门、希律王以及耶稣等,我都仅仅认为是故事与传奇。历史学和宗教史多次记载过这些人物与事件,但我总是执拗地认为这是演义和渲染,带着文学的想象以及叙事的虚构。

2019年5月上旬的一天,当我,走进耶路撒冷以及别的城市,我发觉一切都是存在过的,是实有而非虚幻。一切以石头为证。石头砌垒的城门、城堞、拱门、廊厅,巨石中凿出的水路、屋宇、渠道,以及裸露于天穹之际的石头的墙基、铺面、酒窖、马槽、石磨,都以不容置疑的存在而存在。西墙的石头,有的重5吨,有的甚至重达50吨。这巨大的石头,扛不动,搬不走,谁都掩饰不了、消灭不了它。一切都因为石头,将历史凝固成不欺不瞒的永恒。

我必须先说到耶路撒冷,说说这世界上若有十分的美丽,这里要占九分;世界上若有十分的忧伤,这里也占九分的地方。

5月的耶路撒冷,阳光清澈而又娇美地洒落在任何一处。那最为耀眼的是闪烁在石头上的光芒。这些从山上采来的石头,乳白中透着金黄,它坚固强硬,却又柔婉明媚,被命名为独特的“耶路撒冷石”。在耶路撒冷,随处可见用这种石头建的楼宇,还有地下呈现的遗址。

阳光下的石头迸溅出星星般的光朵,它是那样迷离、璀璨而又安详。这是大卫之星。

是的,耶路撒冷又称大卫城。这里记录了3000多年前大卫王的千秋霸业,也记载了他的多情与犯忌、原罪与受惩。那个一手抚着竖琴一手握着剑柄的最英俊的美男子,他时而是讴歌爱情的女神的祭司,时而是吟诵诗篇的深沉的歌者,时而又是纵横沙场无畏的勇士。他更是君王,被叙说、传唱最多的情绪跌宕、个性斑驳、精神丰富的有血有肉的君王。他是以色列的第二代王,但他的光芒盖过了第一代的扫罗王,而后的闪光在他儿子所罗门身上得到发扬。这是以色列的全盛期,膂力超凡,而又活色生香。在大卫王时期,以色列及其人民还没有遭遇到后来的被入侵、被囚禁、被流亡、被屠戮的悲惨命运。

在耶路撒冷的大街小巷穿梭,过了几座城门,我来到耶路撒冷考古公园,沿斜梯向下,走到一座搭起的木制平台向下俯瞰:峡谷中,大卫王当年的宫殿遗址就在这里。下面到处堆放着被考古挖掘出来的石头。它是遗址,并不是废墟。废墟是如尘烟一般触目惊心的荒凉丑陋;而这里,坍塌的殿檐那美丽的石雕花瓣仍然生动盎然地绽放,仿佛可以看到它在晨曦的晶莹露珠中晃动。正是在这里,大卫王颁布典章、法令,制定建设规划;也是在这里,他窥见美丽的拔示巴在另一处房屋沐浴,从而起心动念。他因为这件事留给后人更多的诟病。大卫王公元前1000年到公元前960年执政,在位40年中,他书写了以色列辉煌壮丽的历史诗篇。

我站在这里,仿佛有一种穿越感。一阵阵的风,吹拂的可是旧时往事?关于大卫王,我来以色列之前,所知不多。我曾经在意大利佛罗伦萨看到过米开朗琪罗的著名雕塑《大卫》。我原以为大卫是古希腊罗马中的人物,却不知他是以色列的骄傲;我原以为他只是代表奥林匹克精神健硕的美男,却不知是文武双全的旷世君王。

是的,以色列以大卫王为自豪。他明亮而坦然,想到了就去做,没有孤僻和阴冷。他的爱恨情仇都那么鲜明,快意人生。他倜傥风流,却又有君王谋略之气概。他彪炳史牍,以石为镌刻,无边无涯,一直存在。

他曾经是个牧羊人,赶着羊群在故乡伯利恒的原野,漫不经心地蹀躞。谁都不知道这个牧羊的少年在想着什么。他无法接受更好的教育,却又无师自通。他如此的多才多艺,精通音律,也写诗章。他渐渐在荒原和旷野长大。

且不要以为他只是一个多愁善感、具有艺术气质的青年。虽然他有深情的双眸,有警醒的耳朵,面孔娇美如粉色的玫瑰;但他又是那样高大挺拔,身体健壮、四肢匀称,他线条清晰的下巴,五官诱人的轮廓,无不显示着雄性激素的膨胀。他性感而又无畏。

面对着令以色列人惊恐不安的菲利亚人,大卫以计谋击杀了他们的勇士歌利亚,从此,闻风丧胆的菲利亚人溃不成军。

以色列的第一代君王是扫罗。扫罗之前的谱系和人物先放下不表。以色列繁复的姓氏让人实在是记不住,暂且简明扼要记之。在扫罗还没有称王的时候,被魔障缠身的扫罗日夜抽搐,痛苦难忍。大卫走到扫罗的窗前,为他弹奏竖琴。悠扬美妙的歌声驱走了魔鬼,扫罗痊愈,日后被推举为以色列第一代王。

被收于麾下的大卫骁勇善战,以至于民谣这么传唱:扫罗杀敌千千,大卫杀敌万万。功高盖主,自然引起君王的嫉恨。扫罗对大卫已有了防范戒备之心。扫罗早年,体恤下属、孝敬父母长辈,颇有仁爱之心,又作战勇敢,因此追随者众。大卫投在他的麾下,毫不奇怪。扫罗40岁登基,执政40年,他多次打败入侵者,建国立业,却仍被神抛弃,这和他日后暴露出的各种人性弱点有关。他后来变得心胸不那么宽阔,嫉贤妒能,残害忠良。因此可以这么说,不要以为人到老年可以不言自明地受人爱戴,除非他一直有修炼伴身。否则,年轻时需要加以掩饰的各种毛病、某种劣根性,都可能暴露在人迟暮之时。大卫在遭扫罗毒手时,被扫罗的儿子约拿单暗中保护。约拿单和大卫的友谊,动人心扉。

大卫对扫罗的感情非常矛盾。他娶了扫罗的女儿为妻,扫罗是他的岳父,他与扫罗的儿子约拿单又情同手足,偏偏,扫罗又是要灭他的敌人。大卫所能做的,就是让自己在险恶的环境中活下来。活下来,才能实现自己真正的抱负。

神不会死,可人是终究要死的。扫罗死了。大卫先是在希伯伦被立为犹大家的王,七年以后被立为以色列的王。

大卫选择了耶路撒冷为自己的首都。大卫王命人开山凿石,命人运来香柏木建造富丽堂皇的宫殿。他同时也想建圣殿,神不允准,说大卫战功赫赫,却是杀人无数,手上沾染太多的鲜血。圣殿后来交由他的儿子所罗门建成。

大卫王的宫殿建成了。那雄伟与美丽,无法用语言表达。

人若是不生邪念该有多好,大卫王却未能完全遵从神意成为一个大全大有之人。一切皆缘于他澎湃的肾上腺的冲撞,他肉体的强烈欲望催生罪恶。

站在皇宫的阳台,兴许是香气太过沉醉,春风太过撩人。当他瞥见那对面似有似无的美丽女人的胴体,神秘的诱惑让他一定要找到这个女人,他要撩开裙裾,一睹真正的芳容和肉身。

拔示巴,与他共度销魂之夜,并有了身孕。

此时的大卫王还不想怎么样。他已知拔示巴是有夫之妇,其丈夫乌利亚是一员武将,正在前线领兵打仗。他命人召回乌利亚,希望他能与妻子共度良宵,以此掩盖孩子的生父是谁。如果这样,此事也就过去了。这时候的大卫王,像个酒后乱性酿出祸端而又手足无措的失德男青年,他想把自己做的错事遮盖。

谁知,过于忠诚、愿为君王马革裹尸的乌利亚没有答应回来。命定他要惹来杀身之祸。大卫王急昏了头。他命人杀了乌利亚,随后娶了拔示巴。

谁能理解大卫王的做法?到处是美丽多姿的女人,为王的他想娶谁不成?他却偏偏看上了拔示巴。他如果坦言于乌利亚,那也不是没有可能让乌利亚放弃;他何苦要为这个女人犯下如此的罪孽?许多事情都有解释不清的悖论。大卫王的做法匪夷所思。但因此,以色列拥有了睥睨黄金和权力、独慕智慧的所罗门王。这世上的所有事物,都在一环扣一环的演绎中,推行着偶然的荒诞和必然的杰出。

西方人老说有上帝,我们中国人总说有天意,但不由你不信,大卫与拔示巴的儿子生下来不久就死了。大卫王先是要经历丧子之痛;随后,他治下的国度发生大面积瘟疫,7万百姓死去。

叙事至此,我的心头总是掠过深深的疑虑与不解。至高至大的神,到底是宽容大度、解民众于苦海的仁慈的神,还是一个锱铢必较、容不得犯错、必予惩罚的苛刻的神呢?

我始终不能理解,神若是惩罚犯罪的这个人,那是正确而又公道的;但为什么要让以色列7万无辜的百姓做出这样的牺牲?瘟疫,如分散的尖刻的铁荆棘扎在陪罪者的心口,在噬咬的疼痛中仆地毙命。

7万人的死亡,那是怎样的浩劫。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不分青红皂白,让惩罚的面积如此之大,力度如此之深?是为什么?从前或是往后的人们都会有质疑难解的发问。

却没办法解释。

也许,神是一种绝对,悖逆者、不遵守者必受天谴。不仅你要遭遇厄运,你治下的百姓更会遭殃。实话说,对于拥有六个妻妾、十二个儿子、一个女儿的大卫王来说,丧失一个儿子的悲痛并不是彻骨的难挨;但百姓的大面积死亡,将给他带来另一种惩罚。个人的忏悔是如此微不足道。执政者不得不忌惮的,是违反神谕的下场之可怕。

因为大卫王太过辉煌,所有的厄运和惩罚加在他的身上,也难掩其万丈光芒。大卫王仍然被称颂。

大卫王和拔示巴又生了一个儿子,那就是所罗门。所罗门将继承并光大父亲的事业,将以色列的繁盛推向最高峰。然后,以色列开始黯淡,沉入无边的暗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