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那么一种错觉,当风沙拍到背靠的岩石上,从每一处漏洞激荡而出,像极了一场山雨,但缺乏清甜与宁和,接替着的全是世界的可怕躁动,搞得人心惶惶,不得清净。
缓慢堆积的沙土如流水在沉积,汇聚而成的最细密暗黄河流蜿蜒着流淌,不多时便顺流至哨兵们躲藏的港湾。然而哨兵们多经历此事,并不因此产生任何恐惧,相反,他们中有人随手抄起石块丢入面前的沙土堆里,溅起来点点黄沙。
他们齐齐关掉枪支保险,几乎吼出来的交流声喊开狂风,吹进刘彣一侧的耳朵里。各自佩戴着的呼吸面罩改变各自的原有嗓音,每个沉闷的声音都是对沙尘暴的一场挑衅,刘彣侧着耳朵去听,听那些不知从哪一张嘴巴里吼出来的低语。
“你的服役期快结束了吧?”
“还剩三个月。”
“遗憾啊,再也见不到柔和的风和可爱的小异种们,那你怎么打算的?是接受调动去联盟营地还是就此退役?”
“我喜欢有挑战的生活,也想做一名机械技师。”
“加入猎人协会?”
“那地方!傻子都不去!”
“我可是有所耳闻,听说一个有正式职称的猎人能赚到很多很多钱,比那些讨人厌的私人猎手光鲜得多。虽然咱们不喜欢这群爱捣乱的私人武装,不过猎人协会的证书还是很有吸引力的。”
“那你是不知道考那东西有多难,我那边有一个长辈,考了十多年,现在还在家里做农夫呢。我加入军队前,他偶尔会和当地的私猎团体外出,赚一趟的钱都不够医药费的,没办法,我们那边的私猎团体只敢猎杀一些低酬金目标。”
“风险和价值是画等号的。”
沙尘暴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有沙土聚集的水流终于冲刷到了老山猫的四肢上,随着车轮一起掩盖的还有半个地盘。这已然是沙土所能堆积的最高点,这片小小水塘毫无疑问向更广阔的四周蔓延,对哨兵们来说好坏参半,有了沙土进一步的固定,老山猫很难再被狂风吹离,只是需要祈祷别再污染更多的零件。
唯独小队中的重机手愁容满面,迫于时间的紧迫,他没来得及撤掉重机和悬挂的弹链,这意味着等沙尘暴结束后,以上东西不得不重新清洁一遍。
刘彣被整个晾在一边,就像每一次陪同小队外出巡逻一样,这点从未改变,早变得适应。他只有张大耳朵,更多得去听哨兵们交流,暗下记录对自己有用的信息。
“你们有谁见过进化者?就是那种注射了药剂的脑残。”
“那种人太稀有了,只听过没见过。”
“成功率太低,常人的大脑根本扛不住,相比而言,我更愿意正面对付一只高级异种。”
“你刚才说大脑扛不住,什么意思?”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吧?人身体最强大的力量来自于大脑,在大灾害前,生物并不是现在这个样子的,随着一次次异变才成为了如今这个样子,有人就推测这是环境带来的某种适应性进化。所以呢,人不可能长出锋利的爪子,也不可能跑得比声音还快,更不可能嘴里喷火,如果是进化,人体最有效和最优先的还是大脑。”
“所以?”
“所以注射了药剂又失败的人,全是大脑遭受不住负荷,然后七窍流血,死状相当痛苦,听起来就惨。”
“那如果专门挑一些天才呢?”
“没用,天才和常人的脑子是一样的,哪怕不一样也不会强太多,也就没什么不同。”
“成功的案例就分析不出原因?”
“如果分析得出原因,药剂早普及了。”
当哨兵们讨论这些话题时,刘彣心神一动,整个胳膊都因为某种激动在发抖。奇怪的举动引起了哨长的侧目,示意手底下哨兵把话题扯开,而哨长也默默将手靠在了胸口的手枪上。
他眼神犀利,单从这双眼睛里都能读出来杀伐果断,若是刘彣真出现了不轨的举动,他绝对会毫不犹豫拔枪射击。
好在刘彣抑制住颤抖的胳膊,在缓了口气后轻轻靠到冰冷的石头上,一股憎恨从眼底悄然而逝。
转移了话题的哨兵们仍意犹未尽,各说各话,却多是无意义的话题。他们会讨论今晚的丰盛大餐,也会对老山猫殷勤关怀,甚至能聊昨夜某人的鼾声如雷,但更多的是把心思远离当前的沙尘天气。
“等我退役的那一天,第一件事是去一趟12号营地,那里有很多漂亮的小姑娘,专门躲在营地的阴暗处等待真男人来拯救。第二件事是到5号营地以南的地表溜达溜达,看看没有沙子的土地是什么样的。当然我最希望的还是搞一张1号营地的通行证,见识见识幸存者联盟最初的发源之地。”
“那你还有多久退役?”
“三年零一个月。”
“且等吧。”
“人还要有些盼头,不然每天抬头就是你们和异种,我会疯掉的。”
“那哨长,你呢?”
所有哨兵们整整齐齐目视他们的主心骨,那个早在十多年前就来到边境哨站的老哨兵,那个承载了太多风沙记忆的男人。
哨长很随意地扫过这些人殷切的目光,淡然地吐声说:“轮流值守,想睡觉的人把自己埋进沙子里。”
无趣的哨长让兄弟们一瞬间兴致缺缺,却也无人追问,所有的哨兵心里清楚,适应了边境生活的哨长很难做出什么大的改变,能改变这个犟种的怕只有来自联盟军队的一纸调令。
刘彣没想明白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的,等他醒来时,风沙平息掉了,来自黄褐色土地的风总是来得快又去得快。先一步醒来的哨兵们熟练地清理沙土,为老山猫铺一条稍硬些的道路,两个弯着腰的哨兵埋头苦干,铲子抡到飞起,硬是从松软的沙土中啃出来两条平行直线。
天上的云层从东半边飘到了西半边,这意味着时间来到了下午,生活在幸存者联盟里的幸存者们,通过云层判断时间是他们的基础技能。每一个呱呱坠地的新幸存者,在理解不能把手直接伸进开水之前,都能掌握一手察云知时的本领。
老山猫打滑的轮胎几番波折,把沧桑的身体推出泥泞,哨兵和刘彣按先前的座次上车,继续尚未完成的巡逻任务。
一路上,哨兵们侃侃而谈,其实他们是用更多的话语庆祝劫后余生,这是独属于他们的乐观心态。
但刘彣的心思不在那些毫无意义的交谈上了,他欣赏起了沿途所能看到的各类异种。
有两只肥硕的披甲生物争夺领地,有长着小小头颅和硕大脚掌的怪胎搜寻食物,有从地面隆起来弯曲道路的沙虫,还有从沙土里胡乱穿越的小型四足蜥蜴,更有公鸡成群奔跑。
看着这些,刘彣心中思考,人是在沙尘暴里找到了避风港,那么这些异种们呢?它们又是以什么方式幸存下来的呢?
带着种种疑问,车子行驶到了巡逻线路的尽头,前方是一条弯曲的横线,似乎把大地一分为二,一面是黄褐色,一面是骇人的赤红色。以前听哨兵们有意无意提起过,那片红色的地方被称为赤地平原,真正的无人区,而他们哨站所在的是黄褐色的缓冲区。
刘彣凝视起满是硬土的赤地平原,当真是了无生机,他们脚下还算得上熟透的金色麦田,分割线外面的简直是正被火焰烧灼的红色大地。
“回家咯!”
哨兵们听着招呼踏上返程路,哨长和司机更换了位置,双人交替驾驶是两个人约定成俗的习惯,也在一定程度上保证精力。
回去的路明显少了很多异种,刘彣又一次思绪万千,如此多体型超出理解的异种,全靠着黑球提供日常能量,简直不可思议。沙土地里生长不出半棵植物,就连耐寒的杂草都没有,让人思考半天想不出一个所以然,也就哨兵们接受得了这类稀松平常。
尽管说见不到阳光,将要落下的太阳还是给这个世界留下了最美的回眸一笑,被映照着的云层红彤彤的,胜过寒冬里女孩的脸颊。
只是这种美丽不会持续太久,哨兵们都在心里试图挽救太阳,对他们来说,真正的危险不是白天互相捕食的异种,当夜幕降临,这个世界才会露出吃人的一面。
所以哨兵们无暇欣赏晚霞,这份美丽是死神扭曲的愤怒,化为猩红的警告,死亡将会磅礴而至。
在老山猫卖力的狂奔下,他们赶在云层落山前抵达,并迅速去拆解武器和搬运物资,最后,他们还不忘给车子重新盖上棉被。
做完一切,留守人员从内部打开哨站钢门。
天空出现了明媚的月亮和较为明亮的星星,东方的地平线呈现出诡异的蓝色,身处此地的异种如逃难一般寻找着庇护所。
等众人真正回到了哨站当中,那颗跳动的心脏才彻底平复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