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行踪

卞坤的手指悬在季瑶枯槁的面容上方,喉结剧烈滚动。“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这话该问你自己。”

韩泊的蛇纹深衣在药炉青烟中忽明忽暗。“你被俘那日,她得知消息后便不再服药,如今病已入髓,寻常医者束手无策。”

老医师佝偻着背出现在药橱阴影里,枯掌托着个竹篾笼,内里传出细碎抓挠声。当他掀开笼盖时,卞坤看见三条赤红蜈蚣正缠着只青黑蝎子啃噬。

老医师用匕首挑开季瑶的衣袖,露出手腕处蛛网状的痕迹。

韩泊在一旁解释道:“这是百越的蚕蛊,如今你夫人的身体唯有以毒攻毒才可续命。”

卞坤猛然抓住老医师的麻布衣袖,对方袖口滑落的银铃铛撞在青砖上。“屁的以毒攻毒,我娘子变成如今模样都是你害的。”

老医师浑浊的右眼突然翻起,露出布满血丝的眼白,枯枝般的手指已扣住卞坤腕间命门。

韩泊的刀鞘敲在石案上,缓缓说道:“住手,这位可是越巫昭炎,你娘子能捱过立春,全凭他的蛊术,要是他死了,你娘子熬不过三日。”

卞坤盯着季瑶锁骨处蠕动的银针,针尾红穗正渗出黑血。“我要带她出地牢。”

“阶下囚也配谈条件?”

韩泊的独眼扫过季瑶发紫的唇色,忽然用刀尖挑起季瑶枕边的药囊,几十只毒虫瞬间在棉絮里炸开。

“不过看在那枚暗子的份上…每月朔望,可挪到地面晒半个时辰太阳。不过在这之前,你需要证明你的价值,这几日就好好养伤吧。”

......

渠水特有的土腥味漫过镇口,王五的牛皮靴碾着夯土路上的车辙印。三个戴竹笠的货郎推着独轮车在门前停下,车轴还沾着郑国渠东岸特有的红胶泥。

“验传!”

王五的佩刀横在车辕上,刀柄缠着的葛布浸满汗渍。他眯眼打量打头的汉子,一般商贩的打扮倒也正常。

“哪来的?来做什么?”

领头的摘下斗笠,颧骨处晒脱的皮翻卷着。

“军爷安好。俺们从河内郡来,贩些蓟布、黍米。”

王五的刀尖挑开麻袋,黄澄澄的粟米泻出半斗。他抓了把在掌心搓弄,米粒间竟混着几颗渭水流域才有的赤纹贝。

“河内郡的粮车,走轵关陉三日可达咸阳,绕到东渠口喝西北风?”

领头货郎递过来一个布袋,面带笑意打着哈哈。“俺们来镇上的染坊进些货,听说那里的蓟布好,能换秦锦,求军爷行个方便。”

王五的拇指在布袋上摩挲,突然瞥见闸楼上有戍卒探头,当即踹了脚车轮。

“滚进去!别堵着道。”

领头货郎低头哈腰,说道:“唉,谢谢军爷,谢谢军爷。车推快些,别碍着军爷。”

三个斗笠人推着独轮车碾过闸门青石槛,车轴红泥在夯土路上拖出暗痕。

三个斗笠人刚拐进西街,怀毅从染坊布幡后闪出来。他把皮甲反着穿露出麻布衬里,顺手抓了把灶灰抹在脸上。

领头汉子在苇席作坊前停步。“老丈,青篾什么价?”

跛脚匠人敲着篾刀,回答道:“要看篾宽。三指宽的一半两一担。”

汉子抛过布袋,六枚半两钱从指缝漏进匠人袖口。“要五担,劳烦老丈送到城东染坊。”

怀毅蹲在对面陶罐摊,余光瞥见匠人用篾刀在门框刻了三道斜痕,还抓了把黍米撒向鸡群,扑棱声盖住了衣袂摩擦声。

西市染坊飘着蓝草酸味,领头人掀开染缸布罩。“三丈青布染作鸦色,几时能取?”

掌柜的舀起靛青汁,答道:“卯时三刻来验色。”

怀毅贴在染坊后窗,听到布匹翻动声里夹着铜器轻响。他摸出半块木牍,用炭条记下‘卯时三刻’。

三个人在酒肆分作两路。怀毅朝卖黍饼的小贩抬抬下巴,亲兵立即追上往南去的两人。他自己跟着领头人拐进药铺。

汉子叩着药柜,说道:“劳驾,抓三钱。”

药童掀开麻布帘,小声说道:“白蔹断货了。客官不如看看新到的秦艽?里面就有。”

汉子跟着钻进里间。“也行,要陈三年的。”

待汉子离开,怀毅抓起门边药碾走了进去佯装买药。

药童见又有人来,问道:“客官要抓什么药?”

怀毅抛过两枚半两钱。“白蔹。”

药童不假思索得答道:“白蔹没了,秦艽可否?刚刚那有个客人就买秦艽和白芷。”

怀毅嗯了一声,说道:“没了吗?那算了,打扰了。”

怀毅退出药铺时,汉子正往西市方向去。他顺手抄起街边竹筐顶在头上,隔着三丈远盯着那人给骡马添料。

西市旗亭响起暮鼓时,汉子转到布庄前。“可有蜀锦?”

掌柜掀起门帘,说道:“那东西金贵,只剩半匹残货。客官要验看?”

汉子屈指在柜台叩出三长两短的节奏。“只剩半匹吗?那算了。”

怀毅跟着那人在镇上游荡,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不多时,汉子拐进巷尾叩响柴门,门缝里探出个跛脚老妪。“找谁?”

货郎递过一袋钱,说道:“租间通铺。要能停独轮车的院子。”

老妪的豁牙咬了下钱币,回答道:“西厢空着,牲口槽在后院。”

怀毅蹲在巷口石磨旁,见另外两个货郎推着空车来到此处,随后跟着领头的那个走了进去。

两个亲兵也见到了怀毅,并汇报道:“南边两人进了铁匠铺。订了十把镰刀,说好三日后来取。除此之外边上在集市上售卖货物。”

怀毅点了点头,说道:“你俩盯死西厢后窗,三更换岗。我回去向公子禀报后让人来换你们。”

怀毅快步穿过镇上的石路,夜色渐浓,街边的灯笼在风中摇曳,投下斑驳的光影。

绕过镇中心的旗亭,怀毅拐进一条僻静的小巷,巷尾是一座不起眼的宅院。他轻轻叩响门环,门内传来低沉的回应:“谁?”

怀毅低声答道:“是我,怀毅。”

门扉悄然开启,怀毅闪身而入,门后是之人正是魏鞍。

魏鞍看了眼怀毅,问道:“今日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怀毅反手掩上门,檐角灯笼在魏鞍脸上投下细碎阴影。“今日在镇口巡查见着三个疑似细作之人,跟了一日了,这才得空回来向公子禀报。”

魏鞍颔首,说道:“原来如此,公子就在里间,过去吧!”

怀毅穿过庭院,来到正堂。堂内灯火通明,吕轲正坐在案前翻阅竹简。听到脚步声,吕轲抬起头来。

“怀毅回来了?今日可有收获?”

怀毅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公子,今日在镇口巡查时,发现三个可疑之人。他们自称从河内郡来,贩些蓟布、黍米,但言行举止颇为蹊跷。属下跟踪了一日,发现他们与镇上的染坊、苇席作坊、药铺、布庄等多处有接触,且似有暗中传递信息。属下怀疑他们是敌国细作,特来禀报。”

公子嘴角微微扬起,放下手中的竹简。“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