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三河的叛乱

在16世纪的日本，佛教的一向宗是最强大的势力之一。一位日本历史学家评论说，虽然世俗和宗教势力之间的冲突是基督教国家的特征，但那些说日本从未存在过这种冲突的人，肯定对这个国家的历史一无所知。事实上，在日本，寺庙积累了大量财产，因为他们既不需要向统治者纳税，也不受统治者控制。在外部世界的丛林法则之下，总有些为了逃避压迫而求助于他们的人。

他们还利用宗教的各种虚无缥缈的概念来恐吓武士们，但武士们并不会被轻易吓倒。为了对抗武士，僧兵应运而生。在足够雄厚的财力物力支撑下，他们建立了一支人数众多的僧兵部队。大型的寺庙集团，像比叡山和奈良（天台宗和律宗）、后来的阿弥陀佛宗（净土宗）和日莲宗，以及杂贺和根来的真言宗，不仅反抗武家政权，彼此之间还进行着激烈的斗争：他们声称自己是为了教义而斗争，实质上却只想着自己的利益（也许日莲宗是个例外，它是唯一真正称得上偏执的宗派，拥有一本最高经典《法华经》和一套完整的教义体系）。

当时，一向宗特别受欢迎，因为它对信徒在道德或智力上没有太多要求，僧侣可以结婚、传教、吃鱼，还能像世俗人一样生活。他们的势力庞大，甚至一度威胁到幕府的统治。这个教派有三位伟大领袖，分别是创始人亲鸾（1174—1268）、觉如（1271—1351）和第八代法主莲如（1415—1499）。莲如担任住持期间，他曾在比叡山的僧侣攻击下被迫逃出本愿寺，此后他不断地在各地布道，还将教义改为平民能听懂的白话，并利用一切机会向他人布道。在他的努力下，曾经饱受欺凌的本愿寺成为所有宗派中最为强大的一个。另外，莲如也拥有足够多的继承者：他娶了五个妻子，育有28个孩子，其中13个儿子、15个女儿。

有了这些优势，一向宗变得强大也就不足为奇了。他们还适时地利用了幕府的无能和腐败。1488年，他们驱逐了加贺国的大名富坚氏，占领了整个加贺国，以金泽作为自己的总部，控制了后来日本最大的贸易中心大阪，并在石山的河流交汇处建立了一个易守难攻而又交通便利的强大据点。在松平元康的老家三河国，也有三座承认本愿寺住持权威、愿意为捍卫他们的意志而战的寺庙。他们的势力如此强大，这让当地的封建领主难以接受。

1563年，松平家的将领们想征用一向宗上宫寺的粮草，却被拒绝了。许多信徒对松平家表示不满，松平家内部的元老也有不少为此怨声载道（其中就包括后来松平元康的重要谋臣本多正信）。于是，信徒开始勾结这些元老们发动反抗松平元康的暴动。此时，松平元康面临着腹背受敌的风险：反抗者可能与今川氏真联手对付他。幸运的是，松平元康的领地边境没有发生叛乱，今川氏真又昏庸无能。

那时，三河的主要军事将领都站在松平元康一边，而反对者又大多是风烛残年的老人。反对者虽人数众多，但主要是农民，没有经过什么严格的军事训练，靠着宗教关于天堂和地狱的说辞来鼓舞士气。他们手里有葡萄牙人带来的火器，但那些火绳枪在天气潮湿的环境下就没有想象的那么好用了，而日本又总是有着潮湿的天气，一旦受潮，火绳枪的射程和准确度可能都不如弓箭。在这一点上，日本和欧洲的情况有些不同。日本的武士无论在马上还是马下都可以张弓搭箭，他们不像欧洲骑士那样依赖自己的盔甲，也不会以密集的冲锋队形前进，因为那样更容易遭到炮火的攻击。

松平元康是一位朝气蓬勃而英勇善战的领袖，他的领袖风范远比宗教说辞更能鼓舞士气。到1564年，三河一向一揆终于逐步平息。一向宗提出条件，要求参加叛乱的人生命和财产不受影响，众多寺庙应该恢复本来的面貌。松平元康起初同意了，但很快，他就下令将那些寺庙夷为平地。当僧侣们抗议他违背诺言时，他解释说，按照他的理解，“它们本来的面貌”应该是指“建设寺庙之前的空地”。这并非他最后一次运用这种机智手段来进行果断的军事行动。

在这次暴动中，有一件尤为引人关注的事情：松平元康成功地从自己所属的净土宗获得了支援。净土宗虽然是一向宗的分支，但并不赞同一向宗的政治倾向。松平家的宗祠大树寺派出一千名信徒去帮助松平元康作战，还为他举行祈祷活动。战后作为回报，松平元康命令一些愿意认错的一向宗家臣将自己的信仰改为净土宗，受他们的影响，也有很多人一起加入了净土宗。

1565年，织田信长将大本营迁往斋藤氏曾经的居城，将其改名为岐阜。为了安抚周边的势力，他通过联姻的方式来确保自己的侧翼安全：他先是将自己的妹妹嫁给了实力雄厚的近江国大名浅井长政，又把自己的养女嫁给了武田信玄的儿子武田胜赖。在联盟达成后，织田信长终于如愿得到了天皇的邀请，达成了上洛。抵达京都后，他协助足利义昭接替哥哥足利义辉成为幕府将军[1]，还为陷入财政紧张的皇室排忧解难。此后，日本进入了一段短暂的和平时期，但好景不长。

据记载，大约就在这一时期，在一个天气寒冷的冬日，织田信长忽然派人给松平元康送来一篮子桃子作为礼物。家臣们对这篮桃子赞叹不已，都说桃子品相上好，可是松平元康却一言不发。家臣们感到好奇，便询问原因。松平元康回答说：“这桃子确实很好，但织田信长的领土比我要大得多，他能考虑很多我没有条件去考虑的事情。如果我也像他一样把时间花在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上，那将只会为我带来损失：这意味着肥沃的土地上只会种着一些无用的果树，而农民们则会失去工作；你的军事实力也会被削弱，因为本应用于赏赐和供养家臣的资金被挥霍了。豢养观赏动物、赏玩古董也是一样的道理。”

“所以，有理智的人从不会为这些所谓‘宝物’而烦恼。织田信长这样的人当然有条件去考虑这些无用之物，但我还有许多更为重要的事情需要优先考虑。”随后，他笑着把桃子分给了家臣们。后来听说此事的武田信玄评价说：“他的目光远大，绝不是普通的三河武士。”

天气炎热的时候，松平元康总是只喝麦片粥。一次，他的侍从为了讨好他，把粥换成了精致的米饭，可他没想到的是，松平元康十分生气地批评了他：“你以为我是因为吝啬才喝粥吗？现在战乱频繁，百姓连吃饱饭都做不到，我怎么能独自过奢侈的日子呢？只有尽可能省钱，军需才能得到保障。如果我铺张浪费，那就得与民争利。”

注释

[1]在“上洛”之前，足利义辉与三好长庆发生争斗，在三好长庆病死后，他的家臣松永久秀攻击了足利义辉并杀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