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木陀螺

“你在开什么玩笑？”

“仅仅因为你放弃了惩罚，我遭受的一切，就要一笔勾销吗？那不可能！”

由黑色噪点构成的人影愈来愈大，它从起初的一米八涨到两米五，现在已经逼近四米。它浑身上下都跃动着黑色噪点，那些噪点不断向外扩散，污染一团又一团雪白噪点。

“你忘了吗？！”那个巨大的黑色人影俯下身来，将篮球大的双手覆盖在陆羽双耳处，手指嵌合，强迫陆羽用双眼直视它。

“你忘记13岁那年发生的事了吗？”

“这难道也是你的错吗？”

“难道那些肆意攥取你的一切的人，也是你的错吗？！”

身后忽然传来稚童玩耍的声音，天真、活泼。听到这声音的刹那陆羽瞪大了眼睛，紧接着整个食堂却雷光一闪，他听见有一道惊雷劈了下来。

陆羽身后，几十张颜色各异的餐桌中，一名约莫13岁的孩童抱着燃烧的风筝看向他，他全身上下都烧成了焦炭，只有一米三高，在这磅礴的雪白噪点中似乎随便一碰便能使他烟消云散。

火焰顺着骨架蔓延，焦红火舌带来黑烟，留下灰烬，在孩童怀中肆意生长，孩童却紧揣着风筝不肯放手。

“那……只是一场意外。”

陆羽声音颤抖。

“意外？事到如今你还觉得这是意外吗？见识到这一切你还觉得意外吗？！你真是太天真了！！”

“我说了，那只是一场意外。”

陆羽低着头，眸中闪过无数他不愿记清的回忆。

屋角、水滩、阴霾。

拖鞋、风筝、电网。

事情已经过去太久太久了，久到已是12年，他的半辈子都过去了。

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件事呢？

原来曾经以为的偶然，真的不一定是偶然吗？

陆羽忽然想起一个笑话，那就是一个在城市务工的工人每年累死累活赚了三万，结果每当过完年，他发现自己不仅没存到钱，还倒欠五千。工人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因为他的每项花销都极为正常，别人也都这么做。

工人想不明白的是，这些看似“正常”的花销正是别人为他设计好的“人生之路”，只要走在这条路上，不论他怎么努力，他都是一辈子的劳碌命。

“不可能有人能精准的控制世事万物的运动。”

陆羽仍不认可这黑影的结论：“从小到大发生了这么多事，难道它们都是必然的吗？”

“哈哈！”

黑影笑了。

它的笑极其具备精神污染性，因为每一个“哈哈”都是具体的文字，从它的身体里冒出来，像瓶装可乐摇晃开盖后喷涌而出的气泡，整个食堂瞬间被这两个字沾染，每一片雪白的噪点完全被污染。

连带着身后那个抱着燃烧风筝的焦炭孩童，整个食堂纯黑一片，被黑色噪点围成了一个方块黑茧。

“你明白了，我感受到了，你明白了！只要这个理论存在可能性，剩下的只有实现！你明白吧！”

“所以，交给我，让我来审判这一切。”

“一味的自我纠察是无法让你变得强大的，唯有堙灭方能终止混乱。”

陆羽站在黑暗中，想起了很多事。

如果真的顺着这黑影的思路去思考，他会发现自己的人生中有太多事是站不住脚的，他认为事实本该如此，就真该如此吗？

慢慢的，他回想起最初的那场车祸，回想起之后发生的一切，获得黑盒、入职游戏公司、解决一只又一只鬼、结识金悦……

好累啊。

为什么自己就这样心甘情愿地承担这一切呢？哪怕死亡，也比遭受现在这些事要更轻松的吧？

他甚至下手杀死了一名15岁的少女。

这本不是他该做的事。

一缕灰白焦烟，曲折、飘渺，在黑暗中升起。

“交给我，我会杀死那些操控一切的人，我要让他们知道，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黑色人影膨胀到了食堂的天花板上，不断变大着。天花板开始出现裂痕，裂痕像蛇群般迅速蔓延，“轰——！”的一声，成块的碎石骤然落下。

钢筋、铁椅、餐盘、鸡肉、噪点、花瓶、手机、头发、潲水、猫。

全部随着黑色人影的站立而落下。

无边无际的纯黑世界中，它汽车般庞大的指尖捏着陆羽，将他提到千米高空，只要它愿意，它随时都能捏死陆羽，就像捏死一只蚂蚁。

陆羽却没说话，他只是感受着这个人影。

之前他没感受到，直到黑影变得如此巨大，他才发觉这家伙没有头。

“我问你一个问题。”

陆羽冷不丁地开口道。

“你为什么还有疑问？为什么？！！”成堆的黑字打向陆羽，将他的脑袋打的左摇右晃。

陆羽脸被打肿了，他吐出一口血沫，血沫渗进黑色噪点中。

“难道我们能知道这世界上所有问题的答案吗？半狄拉克费米子存在吗？人类的生物结构能支撑它发展到几级文明？可观测宇宙的边界外有什么？为什么搭建好计算机原型后它输出的二进制数字为‘42’？”

“这、这可不止一个问题！！”

黑色人影怒吼时，像蝗虫一样铺天盖地的噪点飞过来。

“你能回答这些问题吗？你连这些问题都解决不了，谈何消灭一切呢？”

黑影怒吼：“别去想这些不重要的东西，它们远在天边，你明白吗？但伤害你的人，他们近在眼前！！”

陆羽忍不住发出嗤笑：“你不过是想用情绪裹挟我。”

“其实你算一算就知道了，假如我花5年时间复仇，有这精力，为什么我不去把这5年做更有益的事？比如学习进步，比如思考下如何让苦难不再发生，比如……救下更多不该死于‘意外’的人。”

握住陆羽的大黑手开始颤抖，抖动越来越强烈，身处其中，陆羽总算是知道了什么是天摇地动。

几个大字骤然从那断颈处飞出，这些大字由无数个更小的它们构成，密密麻麻地打在陆羽脸上。

“草！！”

“你是个疯子！！”

“那些砍在你身上的刀，一刀又一刀，你不觉得痛吗？！！”

陆羽觉得脸好痛，他觉得自己的脑袋都要被打下来了。

但他只是说着：

“痛啊，但痛不能解决问题。”

他竟然向黑色巨人伸出手：

“况且，有什么好痛的，哥们会拯救你的。”

陆羽说出这句话的瞬间，黑暗中，那缕灰白的烟飘至天空，所有攻击陆羽的黑色噪点在此刻停止。

地面，无穷无尽的黑暗中，一只烧成焦炭的手举起燃烧的风筝，那风筝慢慢飘上天空，落到陆羽手中，却又变成一只燃烧的木陀螺。

看见这木陀螺，陆羽一愣，会心一笑，轻轻将其投掷出去。

顺着这庞大的手臂，木陀螺带着旋转的火焰冲向千米高的黑色人影，于遮天蔽日的黑暗中，将它点燃。

221空军基地外围。

白裙金悦看着地上绝不可能出现的无头黑影，痛苦地流下了泪水。

寂静空气中，传来一道响指声。

忽的，雪白噪点闪过，整个世界像是不断刷新的电脑屏幕，上一秒还落在地面的头颅，下一秒重新回到了她们各自的脖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