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苏美尔楔形文字起源之谜

如上文所述,苏美尔文明是指以苏美尔语文献为主要标志的文明;而苏美尔文献,已有的考古证据,确指刻写在石板或泥板上的苏美尔楔形文字。

对苏美尔语楔形文字起源的探讨,首先要澄清国人的一个认识误区:不知是读书少,还是另有上不得台面的原因,总有国人把苏美尔语楔形文字的发现,想象为西方人的考古阴谋;殊不知,苏美尔地处西亚,在西方人眼里原本就是古老的东方文明,同西方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哪来的阴谋一说!我们所以要探讨苏美尔语楔形文字的起源,就是想要搞清楚西方人为什么能捷足先登,摘下这颗人类文明起源的东方之珠,难不成西方人真同这些失落的古代东方文明,有什么难解之缘?抑或是有我们未知的其他原因。

〇历史上最先窥探苏美尔楔形文字的两个窗口:古希腊人,古希伯来人

实事求是说,西方人所以早于东方人发现苏美尔语楔形文字,古希腊城邦文明功不可没。根据史料记载,古希腊作家、历史学家,西方文学奠基人,因著作《历史》(Ἱστορίαι)一书,被西方人尊称为“历史之父“的希罗多德(希腊语ΗΡΟΔΟΤΟΣ,公元前480年~公元前425年),尽管无法听懂阿卡德语,也无法释读楔形文字,但却对巴比伦文明充满了兴趣,你说怪不怪?更奇怪的还在后头,古希腊作家贝洛索斯(Berossus),本来是巴比伦贝尔-马杜克神庙的祭司,一个地地道道的巴比伦人,却在公元前350年~公元前340年(希腊古典时期),用希腊文撰写了《巴比伦尼亚志》。这下一石激起千层浪,贝洛索斯的著作被许多古典时代的作家引用,他们对这片“日出之地“的东方,充满了无尽的想象和发自内心的向往。西方古典时代对东方古老文明的认识,在贝洛索斯时期达到了最高峰,与此同时在地中海东岸,饱受亚述帝国和巴比伦帝国蹂躏的犹太人,把巴比伦-亚述人的罪行载入《旧约圣经》;这就形成了古代西方人了解东方古老文明的两个窗口,却是两个极端。但有一点相同,古代西方人只知有“巴比伦人“和“亚述人“,而不知人类历史上,还曾经有过“苏美尔人“的存在。

〇历史上最早发现苏美尔楔形文字泥板的考古学家:法国人萨尔泽克

西方人真正发现苏美尔语楔形文字,确切说是认可了“苏美尔人“的存在,时间已经到了近代。1877年,法国外交家、考古学家欧内斯特•德•萨尔泽克(Emest de Sarzec),在对伊拉克境内的特罗(Tellen)遗址进行发掘时,意外发现了埋藏于泥土之下的古城拉格什(Lagash)遗址;长达十年的发掘中,他发现了超过五万块的石刻铭文和书写泥板,使用的都是楔形文字。

经过核验,这些刻有楔形文字的残片,产生于公元前2500年~公元前2000年之间,来源于一种比古埃及还要古老的文明——苏美尔文明。塞尔泽克的发掘在欧洲引起了轰动,吸引公众眼球的特别之处在于:泥板文献上的语言,不同于阿卡德语。这说明以阿卡德语为标志的巴比伦∽亚述文明之前,还有一段以“苏美尔语“为标志的苏美尔文明。从此以后,“苏美尔文明“再也不是无中生有,而是一段无法抹去的历史真实。

〇苏美尔楔形文字的释读:19世纪欧洲考古的“英雄时代“

有趣的是,苏美尔楔形文字的发现,完全是人们探索巴比伦-亚述文明的意外收获,所谓无心插柳柳成荫,故事还要从破解楔形文字讲起。

意大利古董商和学者比埃罗•德拉•瓦莱(Piero dela Valle),在1616年~1621年游历了西亚,到过两河流域许多地方;他收集了一些印有楔形文字的砖,1621年托人带给意大利的朋友,并随信从古波斯铭文中,抄袭了五个古波斯楔形文字符号;他的这封信于1658年在罗马发表,第一次把楔形文字展示给了欧洲读者。

至于楔形文字的破解,还要拜19世纪欧洲考古“英雄时代“所赐,包括上下文所述的:法国人萨尔泽克、意大利人瓦莱、德国人格罗特芬德、英国人罗林森、爱尔兰人兴克斯、法国人奥诐尔、英国人塔尔博特等,都不是专业考古人士,充其量算是语言学爱好者。但就是这些人,以他们特有的勤奋、执着,亦或是天才,开创出了一个独领风骚的新时代——阿卡德语楔形文字和苏美尔语楔形文字时代,并由此建立起了两个新的人文学科亚述学和苏美尔学。

◎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德国天才格罗特芬德

接着讲,破解楔形文字的故事。1658年瓦莱的信在罗马发表,欧洲人第一次见到了楔形文字;从此以后,到两河流域去、破解楔形文字,在欧洲知识界,一时蔚为风气。据史料记载,1802年,德国一位27岁的希腊文教师格罗特芬德(Grotfand),酒后突发狂言,说能破解楔形文字;于是他冥思苦想,完全靠天才的猜想,从13个楔形符号中破译出了9个,并由此确认楔形符号是一种波斯语拼音文字,迈出了解读楔形文字的第一步。

◎著名的贝希斯顿铭文释读者:英国人亨利·罗林森

对解读楔形文字,做出实质性贡献的,是25岁的英国陆军中尉亨利•罗林森(Rawlinson),他是一位几近疯狂的古典语言爱好者。1835年,他在伊朗西扎格罗斯山中的,贝希斯敦小镇附近的悬崖峭壁上,发现了一处巨大的楔形文字岩刻(即著名的贝希斯敦铭文,古波斯语: Bagastana);铭文由三种不同的楔形文字写成(古波斯语、埃兰语、阿卡德语),铭文的发现成为了破解楔形文字的关键。

1835年~1847年,罗林森用了整整12年时间,冒着生命危险,对人工铲平、竖直徒立、光滑如镜,从岩刻脚下到铭文顶端高达104米的岩刻铭文,进行了多次摹写和拓制,最终形成了贝希斯敦岩刻铭文复本。通过对1837年期间,完成的200行的波斯铭文摹拓,罗林森利用自己熟悉的古典文献,读出其中的几百个地名,从而成功地释读了波斯语楔文40多个音节符号。他发现,这是波斯王大流士记述自己平息叛乱,成为波斯帝国国王的记功岩刻。有了释读波斯语楔文的成功经验, 1844年,罗林森完成了岩刻铭文第二种楔形文字——埃兰语的释读;埃兰语楔文共263行,释读发现埃兰语楔文有100多个音节符号。1847年,罗林森完成了岩刻铭文最后一种楔形文字——阿卡德语楔文的释读;阿卡德语楔文共112行,释读发现阿卡德语楔文有多达几百个音节符号;罗林森还发现了阿卡德语楔文的一些奇怪特点:一个符号可以有两个以上的音节值,许多符号既是表意符又是表音符。罗林森对贝希斯顿铭文的释读,证明了两河流域古代居民的阿卡德语,及两河流域现代居民的阿拉伯语同属于塞姆语系;1851年,罗林森发表了第三种楔形文字的音读和译文,以及246个符号的音节值和语义,基本上读懂了赛姆语楔形文字。罗林森对贝西斯敦波斯王大流士岩刻铭文的研究成果,使欧洲许多学者以此为基础,投身到释读楔形文字的国际研究。

◎释读苏美尔楔形文字的诸英雄:爱尔兰人兴克斯、法国人奥布尔、英国人塔勒博特

欧洲人破解楔形文字的故事还没有讲完。与英国人罗林森同期,最早从事亚述学研究,且卓有成就的先驱者还包括:爱尔兰慕斯埃德沃德•兴克斯(Hincks)、法国语言学家朱丽斯•奥布尔(Oppert)、英国人福克斯•塔勒博特(Fox Talbot)。1857年,英国皇家亚洲学会为了证明这些亚述学的开创者们,对两河流域塞姆语楔形文字的释读和理解,是建立在科学基础上的,在这一年将一篇无人研究过的楔形铭文,分寄给四位亚述学者罗林森、兴克斯、奥波尔和塔勒博特,请求他们用各自的方法去音读和翻译它。5月25日,四位学者的译文被开封检验,结果是他们的译文基本上是一致的。从此,亚述学作为一门新兴的人文学科,在国际学术界正式建立起来了。

〇苏美尔楔形文字释读成功,苏美尔文明得到国际学术界认可

在这之前的1850年,兴克斯在释读阿卡德语铭文时,发现了其中一些符号不是塞姆语的音节字,而是属于另一种奇特的语言;罗林森在研究尼尼微发掘出的阿卡德语楔文泥板后,也支持兴克斯的观点,认为有些楔文泥板是用两种不同的语言写成的,非塞姆语的文句或字符旁,伴有阿卡德语的翻译。1869年,奥波尔发现这种非赛姆语言,属于一个住在两河流域最南部,被称为苏美尔人的族群。他们在塞姆语兴起之前住在两河流域南部,并发明了楔形文字书写系统,创建了两河流域早期文明。阿卡德语和苏美尔语的关系,如同日本人借用汉字一样,说赛姆语的阿卡德族群,从苏美尔人那里学会了书写文字,并借用苏美尔语楔形符号书写自己的赛姆语言。奥波尔关于苏美尔人及其特殊语言的发现,遭到一些不相信亚述学的学者坚决反驳。直到1877年,法国人萨尔泽克发掘出苏美尔城邦拉格什的遗址(泰罗丘),发现遗址出土的铭文和泥板文书,全是用苏美尔语楔形文字刻写的,学术界才一致的承认苏美尔语楔形文字的存在,同时也承认了苏美尔人的存在。

到了1900年,虽然仍存在一些词汇问题和语法疑惑,古代人类各种楔形文字的源泉——苏美尔语楔形文字的释读工作基本上成功了。今天的我们,终于可以通过世界各国的博物馆,了解成千上万的石刻或金属铭文,以及至少25万件两面书写的大小不一的楔形文字泥板文书。这些宝贵的历史文献,向现代人的我们,揭示了人类文明的起源——苏美尔文明,发生、发展、消亡和灭亡的全部过程,以及它留给现代人类和现代文明的历史启迪。

图:苏美尔楔形文字泥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