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民意?嗤~

戌初时分,已入仲秋时节,天时已短,鸡毛云静静地一动不动,树影婆娑间西落的太阳映的天边一片通红,显得恬静安逸,谁也不会猜到祠堂内还会发生什么凶险之事。

殷红的火把燃烧着,被山字营士兵擎在手中,将祠堂内照的犹如白昼。

孟思仁站在一张桌后,朝后看了一眼,李慕洲依然坐在太师椅上,端着一个茶盏悠悠的喝着。

他转回头,对着天井中脸上还残留着恐慌的斜头村村民喊道:“各位乡亲,陈明勾结长毛,鱼肉百姓,欺压乡里,罪无可恕。

你们也是帮凶,现在李大人决定网开一面,给大家一条生路,凡是愿意揭发陈明之恶行的,无论以前做了什么,一律既往不咎,如果现在还有包庇的,等我们查出来之后,重重责罚!

另外,如果你们往日被陈明欺压,有什么冤屈,现在也可一并说出,由大人给你们做主。”

众百姓听了皆是漠然以对。

归德明往后又看了眼,轻声问道:“大人,这样说可以吗?”

说完,心中哀叹一声,自己好歹也是举人出身,怎么就和李慕洲成了一条船上的蚂蚱了?还要帮他收拾手尾,真是呜呼哀哉。

陈明啊陈明,你算计谁㞑,要算计到山字营的头上去。

“可以可以。”李慕洲微闭着眼点了头,又道,“最重要那句你别忘了哈,大声点,说出来。”

“哦。”

归德明转过身,总觉得这句话有些臊人,寻思一会儿,才大声喊道:“现在李大人是常州无锡地方上最大的官儿,手上还有兵,大家千万不要有顾虑。”

李慕洲把茶盏一放,笑嘻嘻的说道:“这就对嘛。大家好好想,放心说,谁要是说了,本大人算你立功,赏银一两!”

这时,人群里有人喊了起来:“大家不要听这狗官胡说,大少爷还要回来呢,这斜头村还是姓陈的~”

李慕洲朝这人指了指,张林走上前,调转刀鞘重重的打在此人面颊之上,然后拖住此人的衣领就朝门外而去。

“经本大人裁定,陈明为骗取朝廷旌表,诬陷士子,谋害陈何氏性命,所有家宅田产全部充公,我已经向两江总督何大人发去急文,想必他老人家对这种吃里扒外的狗东西也不会手软。

以后这斜头村就归我山字营所有了,你们那个大少爷要回来,也要看有没有本事闯的了我山字营的防线!”

对此李慕洲很有信心。他现在是何桂清手里的救命稻草,就算他什么理由也不编,何桂清都会想办法帮他把斜头村的事给办了,更何况他现在不还编了个理由嘛!

老子勾结长毛,儿子还在曾国藩手下办事,卖了李慕洲的好,还能顺便给政敌身上泼点脏水,何桂清恐怕都会笑出声来。

这也是李慕洲敢于如此嚣张的原因,没办法,有大领导罩着就是好。

这番话也让有些村民心思活络了起来,一人问道:“军爷,我们说了真的没事,真的有钱拿?”

“没事,肯定没事。”

李慕洲走到他面前,把一两银子塞到他手心,柔声劝慰道,“你尽管说,有谁报复你,老子把他砍成八段。”

那人手里捏着银子看了看,银胎紧实,一看就是足分量的地道台州银,咽了咽口水说道:“咸丰七年的时候,陈老太爷加了一成租子,我交不起就问他家借了二两银子,结果到年底,利滚利变成了十二两,他就把我三亩地抵了债,到现在还有十两没还清呢。这算不算?”

“算!怎么不算!”李慕洲站起来对孟思仁喊道,“快记下来,陈明妄加田租,放高利贷,盘剥村民。”

孟思仁翻了个白眼,好嘛,我堂堂七品县令成了你文书了,不过现在这里都是一群杀胚,归德明也不知去哪儿了,也只有自己会写些字了,于是忍住气,问了那人姓名年庚,刷刷几笔就把这罪状给写完了,并拿着让此人画押。

这时,旁边一男子跪行而出,砰砰朝着李慕洲磕头哭诉道:“大人,我有冤!陈家大少爷是个色鬼,前年将我妻喊去府上,过了三日再放回,我妻回来后就上吊了,求大人给我做主啊。”

哇,顶着绿帽子三年,到现在才说,你也是忍功一流啊。李慕洲一边想着,一边吩咐孟思仁赶紧记上。

有了人开头,后面的事就好办了。

“他家拿东西从来不给钱,我小本生意,哪里赔的起。”

“别的村子用牛只多收一成租子,用他家牛就要多收一成半,而且只给用三天。”

“大人,我上次从他家门口过,他家里人就放狗出来咬我。”

祠堂内气氛渐渐热烈起来,每个人都在宣泄着自己的愤怒,有些人讲到激动处,也不顾规矩,站起来喊着说,场面有些混乱。

有真人实事,也有道听途说,林林总总,各式各样的罪行听得李慕洲都直嘬牙花子,不过他也不想去分辨真伪,只是回到了椅子上笑眯眯的看着这一切。

等孟思仁转了一圈将村民讲的都记录好回来,手上已是厚厚一叠,李慕洲拿过来翻看了几张,对村民问道:“那么大家说说看,本官拿陈明拿得对吗?”

“对!就应该拿这个老狗。”

“我看他肯定是勾结了长毛,不然他家那么有钱,为什么长毛来的时候就不来咱们村呢。”

这时的村民一个个正义凛然,义正言辞,全然忘了就在今日上午水塘边上,他们还众口一词的说要淹死归德明。

也是如现在一般正义凛然,义正言辞。

李慕洲晃了晃那厚厚一叠罪状,对孟思仁笑道:“孟大人,你看,民意!”

说完,他丢下目瞪口呆的孟思仁,摇着头便走出了门外。

在门口问了卫兵后,李慕洲走到了村口,在高高的牌坊边上找到了正在一个新坟前烧着纸钱的归德明。

“四九他们帮忙挖的?”

李慕洲蹲到他边上,拿过一张纸钱丢进了火堆里。“动作蛮快的嘛,人死还没一天,现在还是热的呢。”

“嗯。”

归德明无神的看着墓碑,轻声说道,“凉透了,我摸过了。大人,我不管她是真心还是骗我,至少我们有一夜之情,我得给她修个坟。”

李慕洲点了点头,看了眼墓碑上的名字,轻声问道:“德明啊,你知道青松如果遇到这种事,会怎么做?”

“不知。”

“他呢会把酒和湖蟹都吃完,然后睡了陈何氏,等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在猪笼里的时候大喊一声,我是山字营的人,你们都不要命了,谁敢动我一根汗毛,我山字营必把你们杀得干干净净。”

李慕洲拍了拍归德明的肩膀,“你啊,心太善,太讲究君子之风,这年岁要想吃得开,心要狠一些,别太为别人着想了。”

“学生受教了。”

纸钱燃尽,残留的火星乘着夜风幽幽而上,李慕洲站起来,拍了拍手道:“中秋那日,军师问我,韩青松和你,我更属意哪一个,我嘴上说着是韩青松,但心里却更偏向于你。好好努力吧。”

归德明站起来,对着李慕洲的背影迷茫问道:“大人,为什么?”

李慕洲指了指墓碑上的名字,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就挥手离去。

何芙蕖,是归德明给陈何氏取的名字。这辈子她陷于污泥,归德明希望她下辈子能一尘不染。

这也是李慕洲对归德明的期望,这个龌龊的世界中,总要有些人心存道义和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