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到半夜,李慕洲被外面的嘈杂声给吵醒了。
他披上衣服,刚打开门栓,那门就被一股巨力忽的一下就吹了开来,狂风夹着雨点浇了李慕洲满头满脑,披着的衣服也不知道被吹到了哪里。
屋外已成了狂风暴雨肆虐的世界,檐头水流如柱,院子中已经积起了水,那棵鸡爪槭也只剩了光秃秃的树枝,弯着腰苟延残喘,狂风卷着树枝和杂物在空中咆哮。
院外到处是乱糟糟的声音。不时有兵士举着火把从门口跑过。
他整个人都呆住了,还真特娘的是台风啊。
李慕洲还在发愣,张林披着蓑衣跑了过来,扯着嗓子喊道:“大人,快回去,外面雨太大了。”
“营中还安全吧?”
“太湖的水倒灌进城了。秦营长和高营长正带着兄弟们堵门排水呢,营内除了有几处漏水外别的没有什么。”
张林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再次说道,“大人,赶紧进屋吧。”
太湖水倒灌?那宜兴城岂不是被淹了?
李慕洲突然感到身上起了一阵的鸡皮疙瘩:“进个屁啊。快随我出去看看。”
这时苏草儿也醒了,也没劝李慕洲,从里屋拿了蓑衣斗笠递给了李慕洲,李慕洲穿上后,说道,“阿草,你辛苦一下也别睡了,让灶房赶紧生火烧水。”
两人趟着水顶着风雨来到县学门口,只见一队队的士兵正把麻袋堵在门口,还有不少人用盆拼命的往外舀着水,秦山见李慕洲来了,喊道:“大人,你怎么来了?”
李慕洲朝门外望去,在火把火光下,原本的青石板路已经看不到了,取而代之是一片水波。从门口两座狮子被淹的程度来看,这水至少有半尺来深。
县学和文庙都是建在城中高处,这里都有半尺,城中低洼处就更不用说了。
他咽了下口水,问道:“秦山,你留下一个连在这里,剩下所有人以班排为单位,全部给我出去救人,城中百姓家里进水的,能堵就堵,如果房屋有危险的,全部接到这里来。”
这时,高四九和汪贵带着手下也赶了过来,听李慕洲正在分配任务,便喊道:“大人,我们干什么?”
李慕洲想了想道:“你们现在肯定回不去了,这样,四九,你带着人去总督行辕保护何督安全,汪贵,带着三营的人跟着秦山一起去救人。”
说到这里他停了停说道,“各位兄弟,我们既然在宜兴,就要保这里平安。人祸要保,天灾也要保。出发吧,还有,注意安全。”
“是,大人。”几人拱手应道,正要各自传令布置,不想秦山问道,“大人,新来那批人要一起去嘛?”
在溧阳扩充的六百多计划中一营二营各分到了三百人,正在宜兴集中整训。李慕洲想了想,道:“人既然分给了你们,那就是你们的兵了。一营三百人暂时归秦山指挥,全部派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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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三一个晚上都没睡,从屋顶漏下的水滴落在木盆中的滴答声惹得他一阵心烦。
他踢了踢上铺的床板,小声问道:“四毛,你睡了没。”
“三哥,你小声点,让班长听到了就不好了。”
“他出去堵水了,又不在这儿。”
程三睡意全无,干脆起了床,探着脑袋向上说道,“你说这山字营也怪啊,以前这种事都是我们干着,伍长哨长看着,他们倒好,我们睡觉,他们干活。”
王四毛捂着头,瓮声瓮气道:“那是大人们仁义。”
程三撇了他一眼,嗤了声,道:“仁义个屁,他们一个月拿多少,我们拿多少,就该他们去干。”
王四毛不去理他,拉着被子就蒙起了头,他就觉得山字营和以前在太平军中不一样。太平军说起来都是兄弟,可从来不干兄弟的事儿,山字营等级分明,和班长排长说个话都要先说报告,可他们和自己睡一样的地方,吃一样的饭。
程三还想再说,就听到屋外传来了紧急集合的尖锐哨声。
屋子里的人不管有没有睡着,都赶紧起了床,没等他们穿好鞋子,班长从门外走了进来,大声喊道:“四班,整理好行装,随我去城里救人。”
程三平时就是个碎嘴子,此时更是问道:“救人?这大风大雨的救什么人?”
“少废话,李大人有令,去城里救百姓,刀枪不用拿,就带上麻袋和铁锹。”说完他看了看王四毛,“四毛,你伤还没有好,你不用去。”
王四毛站得直直的,大声回道:“报告,我也要去。”
班长目光在他身上停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好,不愧是我四班的兵。出发。”
滂泼大雨中,一条条的队伍举着火把,从县学出发,像条条火龙,又如点点星火一般撒向了全城。
宜兴身处太湖之畔,享尽了太湖给他们带来的丰富物产,现在却要遭受那万倾湖水带来反噬,越靠近城东,积水就越深。
需要救的地方太多,于是一开始以班为单位到后面渐渐三三两两,各自组队去救援了。
王四毛趟着快到膝盖的水,举着火把沿途搜索着需要帮助的人。
这时,他身后传来一声怪叫:“四毛,有东西咬我。俺们还是回去吧。”
回头一看,程三从裤裆里掏出了一条鱼,正面色苍白的看着自己,王四毛噗嗤一笑:“三哥,你胆子怎么这么小。”
程三把鱼一丢,道:“俺是开封人,道光二十年,黄河大水,俺爹把俺和俺妹放到一个缸里,在水里飘了两天两夜,以后就落下这个病根嘞。”
“那你爹娘呢?”
“都淹死了,俺妹没淹死,最后也饿死了。”
他的话让王四毛的心情也跟着低落了下来,他上前轻声说道:“待会如果水深,你就别往前走了,就待着等我就行。”
这时,边上一户人家传来轰隆一声,像是房子塌了,两人推着木板就往边上而去,进了院子一看,是一对夫妻正站在水里焦急的呼喊。
见不是邻居,而是两个兵闯了进来,男人神色大变,连声喊道:“军爷,不用,不用救了。”
也怪不得他这么喊,以前也有过类似的事,大灾过后,士兵们纷纷出动借着帮着救人的名头搜刮百姓的钱财,这就叫贼过如篦,兵过如剃。
“老乡别怕,我们是山字营的,奉李大人之命来救大家的。”
王四毛说着就又往里走了一看,好像是没有救必要了。
这房子是黄泥垒成的,房顶连着大梁已经塌了一半下来,连带着门都屋檐给砸塌了一大半,另半边墙泡在水中,如此大风大雨,估计也支持不了多久。
“老乡,这房子马上就要倒了,此地危险,你们和我们一起走。”
男人欲言又止,女人却嚎啕大哭起来:“囡囡还在里面呀,我不走,我要去救囡囡。”
说着女人便冲向门口,用力的想把挡在门口的木头抬起来,男人上前拉着她骂道:“命都要没了,还管什么孩子。快走吧。”
“娘,爹~囡囡怕~”此时,屋里传来一阵微弱的呼救声。
王四毛嘴唇一动,刚要说话,就见身后的程三趟着水快步向前,蹲下身一把扛起那粗大的木头,用力的嘶吼了声,硬生生将半片倒塌的屋檐给扛了起来。
他脸憋得通红,断续喊道:“四毛~快~”
“你们还不来帮忙!”王四毛朝着夫妻俩吼了一声,然后一猫腰就从抬起的屋檐下的缝隙钻了进去。
程三此刻感觉自己的肩头像是有千钧大山压着一样,整个身体的血液好像都涌到了头领,头皮绷的紧紧的,每一次呼吸,胸口都火辣辣的疼。
“好~了没有。”
屋里传来一阵翻动的声音:“三哥,你再扛一会,马上就好。”
“鳖孙~老子快扛不住了。”
程三嘴里骂着,人却纹丝不动,贴着粗糙的木梁的脸已经被刮出了道道血痕,可程三已经感觉不到了,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救出这个叫囡囡的孩子。
别让她像自己的妹妹一样死了。
这时,传来一阵令人心慌的吱嘎声,程三抬头一看,另半边房子正以一个缓慢的速度渐渐朝一边倒去。
屋子要塌了!
程三对着那夫妻大喊一声:“走啊。”
男人赶紧拉着女人走了开去,所有的力量都压到了程三的肩上,他觉得喉咙口一甜,像是有什么东西要喷出来,又被他活生生的给咽了回去。
“来了!”
此时,程三的眼前已经发黑,只看到一个人影抱着一样东西嗖的一下就窜了出来,他心中一松,整个人再也支撑不住,连带着肩上的木头瘫了下去。
眼看着自己就要被倒塌的屋檐埋住,程三无力的闭上了眼。
妹子,哥终于救出你了。
正在这时,他感觉自己身子被猛地往边上一拉,整个人都被拉进了水里,堪堪和彻底倒下来的屋顶擦肩而过。
与此同时,耳边传来一声暴喝:
“不要命了!谁的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