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凡人如草芥

小暑。

勐明山坝，勐阳村。

烈日当空。

卓青山陷在一片水田，刚是除完一簇杂草，直起身子，拭去额上滴滴热汗。

放眼望去，抽青稻穗，粒大饱满，随风成浪。

不知是舀了几百瓢肥粪入田，如今这结果，倒是与努力对等。

平日不苟言笑的老汉，脸上挤出条条褶皱，面露喜色。

跟在屁股后除草的卓成雷，难见父亲这般，也挺直了腰杆，伸个懒腰，手里握着一把绿色，大大咧咧地傻笑着说：“阿爹，今年收成定是不错。”

“你个损娃子！咋稻跟草还不分哩！”

卓青山只见长子手中正握几簇稻谷，想踹他一脚，却又怕甩一腚子泥，难洗，妇人要怪，才作罢，斥责一句。

“今年这长头，肯定是良品，藩裕村正闹蝗灾，等收成了，拉到那边去，想是能换些布匹，囤到入冬，再往北边梅景镇一卖......

“嗯，有赚头，应能再起间土房，妹儿长大，是要单独住一屋的，娘亲也快要生下老五，正好早些给腾出个地儿......”

次子卓成岸，田塍上放着牛，正巧听闻大哥断定收成会好，也跟着思忖了起来。

不远处，还有两小儿在榕树荫下嬉闹。

“刀怪来咯~”

女娃子左手控着一只螳螂，让其钳子对一男娃凶狠挥舞。

“本仙在此，岂能容你放肆！呔！妖怪！看我龙吟剑诀！”

卓成扬手握一根秸秆，有模有样地挥舞着。

招式名，是从村里说书先生那里学的。

卓成温不见三哥惧怕，邪而一笑，右手竟从麻裤里抓出一只大癞头：“还有田鸡妖！”

“啊！走开！阿爹！阿哥！哇呜......”

飞天遁地的仙道，一直是这卓家三娃的向往，每有仙人踏空而过，他眼里就都会泛起一片羡艳，却在此时，输给了田头虾蟆。

忽地，只闻晴空一声惊雷！

盖过男娃哭喊。

三道流光从天而降，立在半空，是仙！

“叶鞅，萧怀远！你我曾有结友之谊，莫要欺人太甚！师姐有命，我不可违之。”被截停在中间的，是一身着素衣，遍体鳞伤的中年郎，他鼻头缺了一块，模样看似老实本分。

“潭清，渊墟之地，谁都是押了命前往，如今得了宝，我看你就是想要独吞，我等何欺之有？休要再找什么师姐为借口！”前方一须发皆白的老道，正踩在一柄玉如意上，淡言。

“潭清！你还有脸说！为一莫须有的女子！竟欲杀我图宝！与你结友，是我瞎了眼！现要你速速交出邪罗捕仙网！可留你全尸！”后方戾气郎是年轻些，锦衣华服下的左肩，染满血迹，一身护体灵气已有飘忽，他凶狠道。

话语并不投机，杀意早已溢出。

潭清寻不出逃跑空隙，只得从袖中甩出一只青色小蜂，企图在悄无声息间，化作一缕梭烟，往东方而去。

却是被老道叶鞅察觉：“不好！他要搬救兵！事不宜迟，动手！”

叶鞅手中迅速掐了一道法诀，袖间甩出一口拖着绿尾的飞剑，随八道火红符箓相辅相成，化为熊熊烈焰，破空而出，周围温度陡然而起，似是清秋成了盛夏！

戾气郎萧怀远意会，口中咒语落下，地面泥石腾空而起，凝成座座土丘，强压而下！

尽是杀招！

“当真不要我活，你们也别想好过！”

潭清祭出一株环绕电火花的仙草，一口吞下，再捏碎二十块灵石，就从晴空引来一道粗壮雷光！

导入剑锋，一声撕心裂肺的痛楚叫喊之后，他身子满是焦糊，又从剑锋散出密密麻麻的雷电，无差别地霹雳而下。

“不要命的引雷剑阵！需以肉体为阵眼扩引，方可施展，这厮！真是疯了！”

老道只喊了这么一声，收了飞剑，也再顾不得那八道上品符箓，又打了一层护体真元，脚下的玉如意法力狂涌，正欲全速遁走。

可非是不幸。

这第一道密雷，劈到了他的头上，护体真元一下就出了裂缝！

再来一道，彻底崩碎！

第三道，他也成了一身焦糊之人，惊叫一声，再掐不住法诀，就往地面摔去！

萧怀远也没好到哪去，紧随其后地，也跟着坠落。

这半道修士，本就肉体之躯，没有仙法护住，煞是脆弱，三人坠空而下，同地面一接触，就摔地折胳膊断腿了，鲜血淋漓！

这几乎是拼了命的剑雷，与烈焰、泥石，一碰撞，天地激荡，也殃及无辜。

卓青山只在大难临头前，一把拉过老大老二，死死贴着田埂躲避。

老三老四依附着大榕树干，倒也还安恙一阵，只是一块落石，砸到老四卓成温脑后，使她昏厥了过去。

不长眼的雷、火、石还在降临，落在不远处的村子头上，都炸出一阵土花与血肉。

似是一派人间炼狱景象......

卓成雷看到了自家那间，也未能幸免，他撕心裂肺地大叫着：“不！娘！”

就像头蛮牛一样，冲了出去，任凭卓青山拉也拉不住......

————

不久前。

“成念呀，成念，娘也上岁数了，当年生你四姐，半只脚都踏入鬼门关，你可要听话些，出来得安分点，别折腾娘了，你们都还小，娘想看你几个娃子都长大，成家，娘才能地安心老去哩......”

那间土房里，一年近四十的大肚妇人，正往灶里添着柴火，嘴里喃喃道。

腹中胎当然回不了一句，却是也能发不声地自我言语。

“来这边，大概半年多了吧，胎儿真不是好当的，泡在羊水里，总怕喘不上气，也像上辈子死时，在湖水中，只能与黑暗和冰冷为伴，孤寂啊，像是躺在太平间......

“不过，这家小孩，还算有趣，总会对这大肚子言语什么，老三说得很是新奇，什么飞檐走壁，开碑裂石，难道此地真有仙道，像修仙网文一般？

“唉......无论如何，爹娘和睦，兄弟友爱，总算是能好好体验一回家庭完整了，亲情，听说会让人生暖的，一定要好好珍惜才是。”

卓成念，是这世的父亲，在其还未出世时，就给他取好的名字。

他原名李异，地球人，上辈子，高中时期，家庭遭遇重大变故，父亲一蹶不振，母亲跟着人跑了，他只能早早地靠自己过活。

干过工地，送过外卖，也掏过下水道，攒出的钱，是紧着读书用，还好最后考上了本科，却被调剂到了心理学专业。

等他毕业，有了一纸文凭作敲门砖，入了企业，总算脱离了劳苦体力活，且以为体面，却更是疲累，勾心斗角，无所不在。

“课堂学的那点知识，没想到尽用在这种方面了......”李异不止一次感慨过。

所幸，年纪轻轻，早已见过不少事，心性较为成熟，就还是一路熬了过来，干到三十岁，总算当上个小领导。

那天，应酬醉后，他驾车回家，一脚油门，二手桑塔纳就开到了湖里，车门怎么也打不开。

“他娘的，喝酒不开车啊，李异，你该！”临死前，他懊悔了一句。

不过，在心肺消耗完最后一口氧气之时，他也释然了，既然逃不掉，就坦然面对。

这世界，于他而言，早就像是不过活着罢了，也没什么值得留念的。

眼睛一闭一睁，就到了另一方天地。

既然重获了新生，李异自会再认真过一次。

况且，这本就是一个崭新的世界，崭新的体验......

他正如往日那般，在娘腹中规划着出生的日子。

这似是个没什么先进科技的农耕时代，却有仙人与妖魔，该怎么过，才能让这他所在的卓家安稳一生，还真是需要好好琢磨的。

“嗯......也不知道这里的人能否喜欢吃皮蛋......一个皮蛋能否换套仙法？哈哈哈......那电视剧里，皮蛋是怎么做来着......”

李异想是先从凡人间出人头地，民以食为天，从餐饮入手比较直接，他此刻正有皮蛋灵感，就琢磨着。

却不料。

“轰！”地一声巨响。

只闻几阵自头上传来的模糊对话后，他就遭遇了不幸。

一道火球坠落，房子都成了焦炭，卓杨氏察觉危险间，就已侧过身去，想以肉体护住腹中胎。

却是丝毫不起作用，自己一半身子都快被烧成灰了。

突然从腹中滚出的胎儿，也是烘得一身黢黑，像是烤过头了的乳猪。

李异再度濒死，他也很是无奈。

上辈子，是寒冷至极，现在好了，反着来，灼烧剧痛，一点都不比那死寂之冷好多少。

“嘶......他娘的，这火烧的痛，还真不是人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