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血肉炼狱

差使老人的记忆和常识好几次都出了问题,差点忘了这些吃相难看的客人,是自己从世家圈栏带出来的畜民。

他更是几乎忘了印州没有鸡鸭鹅这些东西。

这家客栈一次次试图让他相信一件事。

他是这家店的客人,点了一桌子酒菜,他很饿,他要大吃一通好好休息一下。

每次差使老人快要被这家客栈骗过去时,荒牛便会扭头伸出舌头舔他的脸或者手,接着又继续咀嚼荆粟。

即便荒牛也不能免除全部的诅咒效果。

一人一牛此刻饥饿无比,哪怕加起来已经吃下去了几十人份的荆粟粉,却还是渴望着进食。

而旁边餐桌上热气腾腾的肉、米饭与汤还有各种蒸炒炖炸煮的菜肴,与手里这一把生的荆粟粉相比,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荆粟就是荆棘枝条磨成粉而已,煮熟都难下咽,何况生吃,嗓子都要被剌坏。

差使老人闭上眼睛,充耳不闻那些“饭菜真香”“肉好吃”“汤好喝”的赞美之词。

他到现在都没看到这家客栈除了客人以外的人,无论是小二还是掌柜。

那桌上的食物却吃多少有多少,仿佛不会被消耗。

差使老人脑海里浮现出一道身影。

那是药侯。

药侯曾对年少时的他说过一句话:“人生中总有恶臭的诱惑粉饰之后被送到你面前,你如果不愿意去分辨,就不要抱怨之后的下场。”

差使老人看了眼荒牛背上的粮袋,叹了口气。

荒牛背上还有一大袋芸豆,可这东西连生吃都难。

而荆粟在误入这家客栈后,就只剩下身边携带的几袋,现在已经吃得差不多了。

差使老人感叹自己竟然要饿死在这里。

这家客栈的不详拿他与荒牛没有办法,就出了这种下三滥的招数,将他困在这里。

客栈的门就是用来骗人的,他试着去推开,荒牛摇头,咬着衣服把他拽了回来,暗示他那里是墙壁,是障眼法。

就在此时,本还在大吃特吃的畜民们,传来痛苦的声音。

差使老人看了一眼,却见这些人身上开始起大量的水泡,疱疹密密麻麻,让人看一眼便想呕吐。

不仅如此,疱疹里更是有条状的虫子在蠕动。

“吒吒吒……”

伴随着声声炸响,那些疱疹炸裂开来,一条条虫子参与进了这场盛宴。

不过它们吃的不是桌上的食物,而是那些畜民。

“我知道的,我就知道,那是黄山奉米,便是天地异变之前,也只在黄山奉泉种了一点,用来进贡给中央皇朝的帝君,只供帝君一人食用。

整个黄山能种稻米的地方,种出来的也就仅够掌门以及掌门亲近的几人享用罢了,那是灵物,这仿出来的邪物,太像了……”

差使老人曾追随药侯灭了一个大派,为药侯煮过奉米粥,见识不算差。

一人一牛当做没看到眼前的一切,更是不去听畜民们的惨叫哀嚎。

当一切平定下来,整个客栈什么声色都没了,就好似回到了荒漠之上。

差使老人感受着隆冬大雪带来的寒意,心中大喜,就要起身带着老牛离开这鬼地方。

岂料荒牛伸出尾巴,将他卷了回来,尾巴盖在他身上的同时,开始反刍刚才吃下的荆粟枝条。

差使老人心中一凉,他抬眼看去。

这客栈不再如刚才那般灯壁辉煌,烂桌子朽木椅堆在一块难凑个整,那门就在那里,被风雪吹袭,露出通往门外的大道。

似乎只要差使老人走出门去,就能解脱于此刻的困境。

可是差使老人被荒牛拉回来后,心中彻底断了念想,因为老牛不会骗他。

果然,他坐回去之后,那大门化为四五个粗略的人形,慢慢长出眼睛鼻子耳朵,仿佛肉泥捏出来的一般。

大门以外更是如此,装成道路与雪的畜民们怨恨的看向一人一牛,然后开始循环。

它们衣着破烂,走进客栈,客栈开始明亮,桌椅在自然形成,丰盛食物从桌面的木纹上“分娩”出来。

差使老人眼皮子直跳,感觉今天真是邪了门了,开了大眼。

他拱手对着客栈讨饶:“老汉活好多年了,没想过生前有多少享受,只求死后安息,骨灰撒在荒漠上,随风而逝追随公子而去,求求这位邪祟老爷,放过老汉吧。”

客栈并没有回应,诅咒与不祥从来不是可以商量的东西,它们的行事准则自成一套。

玄的天命它们触碰不得,墨尽自己就是不详和魔头,墨尽三个姐姐共享墨尽的心纹,不详甚至不敢离近。

这种情况,它们才会避开和逃跑,而其他的,哪怕同类它们都会想要猎食。

这一次畜民化为的客人们吃东西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他们心中怨恨无比,同时都看着差使老人与荒牛。

有一个畜民露出瘆人笑容,捧着一只烧鹅来到荒牛散发的光辉之外。

“饿了吧?吃点吧,吃点吧,好吃着嘞,荆粟粉生吃会吃死人的……”

烧鹅油润的光泽与扑鼻的香气骗得了差使老人感官,却骗不过他的心,至于荒牛,更是停下反刍,它的眼睛看了烧鹅一眼,牛眼里倒映出一团腐烂且不可名状的玩意儿。

“吃!你们怎么不吃?凭什么只有我们受罪吃苦,在这里无限痛苦的轮回!吃,你们必须吃!”

越来越多的畜民围了过来,他们心中知道自己已经成了客栈的一部分,却还是不甘,无法自救,他们就要拖人下水,要把差使老人和荒牛也变成这样。

更有一个衣着华丽的畜民从二楼房间走了出来,怨毒无比。

“凭什么?我没有吃任何东西,为什么我也要接受这轮回,老东西你怎么能逃避?”

畜民里也有看出不对劲抵御了诱惑的,可哪怕没有吃喝任何东西,只是呼吸了客栈里的空气也依然遭遇了诅咒。

差使老人没有回答,只是在荒牛的星光中躺下,闭目养神。

荒牛却拱了拱他,似乎想要提醒他什么事。

差使老人无法通过睡眠来熬过这种难熬时光,只能醒来,准备继续听畜民们的指责。

却见客栈的大门被猛地推开,寒风刺骨,大雪卷进客栈。

门外是一群官兵,不知哪个朝代的,兵甲俱全,乌泱泱一大片人。

推门而入的瞬间,领头的军官大喜。

“杀杀杀!都是乱民……不!都是反贼,拿了人头,可以去左将军那里讨赏,一个人头五两银子!”

差使老人听到“五两银子”的时候想起了现在的时代是大派与世家自治州府,哪来的官兵。

接下来便是官兵持刀砍杀畜民。

这场景虽然没有刚才的虫子来得诡异恶心,却是最直观的暴力与残忍。

血肉横飞,惨叫声不绝于耳,客栈里的灯火都成了腐臭黑血的颜色。

轮回!这些畜民在被客栈无限的轮回,在各种痛苦中承受着折磨。

这里不是客栈,这里是血肉的地狱,刀山火海应有尽有。

差使老人绝望了,他感觉自己已经无法脱身。

他倒不是怕死,而是怕自己死后会成为这客栈的一份子,永世不得超脱。

荒牛却是用嘴拽了拽他的衣服。

差使老人顺着荒牛指引,看了过去。

不知何时,荒牛身前漂浮了几滴雨水。

这几滴雨水无视了荒牛散发的星光。

它们来到荒牛与差使老人之间,开始形变。

“很久没见了,老人家。”

雨水形成了一句话。

差使老人很怕这还是客栈的诱骗手段。

雨水再次变化,给出新的信息。

“我是墨尽,那个药人。”

差使老人不敢置信,这才过去多久,那位与药侯年轻时有三分相似的白发少年,竟然有了此等手段!

差使老人情绪变化了,但依然不敢回应,他小时候听各种传说长大,知道一些不祥会读取落难者记忆来骗对方信任。

而且墨尽的成长速度太惊人,绕是差使老人见多识广,也有点无法相信。

那雨水似乎有点无奈,给出了新的话语。

“我也是心楼主人。”

差使老人瞪大了眼睛,他怎么也无法将那个分豆子给小女孩的虚弱身影,与开天辟地之主联系在一起,太不可思议!

他瞠目结舌之余,他看到这句话似乎爆发了某种无形的力量,将整个客栈定格住。

客栈里已经散落一地的畜民,还有正在砍杀的官兵,都把视线转了过来,看着荒牛与差使老人,却看不见雨水。

可是那种自己是不详怎么还会见不详的感觉让客栈一遍遍用这些眼睛寻找异常。

接着,满地的畜民与官兵都化为飞灰,就连客栈都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冲击,破损了许多。

但真正的出路还是没有出现。

而且很快,畜民们又恢复了,继续吃喝,只是更怨恨的看着差使老人这边。

官兵倒是不见了踪影,想是默许又过了一次轮回之苦。

雨水形成的字开始变化。

“你们遭遇的不祥很特别,用通俗的说法,你们在它胃里,我无法直接取出来,我离你们太遥远了。”

墨尽还是第一次动用心楼权柄,还不熟悉这股伟力,祂无法精细的操控这股力量将差使老人救出。

真要硬救也能做到,但化身心楼主人的无边伟力必然会伤到甚至杀死差使老人这个凡人,那与墨尽救人的初衷相违背。

而慢慢救人又或者用另外的方法消耗太大了。

“已经可以了,公子莫要再浪费力气在老汉身上,何不留下精力去做别的事,公子开天辟地之主,补天圣人,老汉不过无用之身……”

差使老人哽咽起来。

他又遇到了这种事,当年他便是一个无用之人,却被去灭大派的药侯随手搭救,以至于给了那大派有准备的机会,伤到了药侯。

“我还没法看着你饿死或者困死在这里,直接将你救出不太现实,你等我些时间,我暂时压制了血肉炼狱的诅咒,你不会再感到饥饿。

我现在想办法来救你。”

血肉炼狱这个名字,是血衣告诉墨尽的。

祂用雨水幻化出这些字样后,便在心楼之中,俯视老汉所在的那一片荒漠。

从现世的角度来看,几乎捕捉不到化为客栈的血肉炼狱在何处。

墨尽明白了打开血肉炼狱的条件。

“我需要诱饵,让它主动现身,如此,便能成功。”

清楚这一点后,墨尽的目光扫过那片荒漠,寻找活着的人。

活人没有,遭遇了其他不详的死人倒是一抓一大把。

整个荒域现在不像以前那般死寂,简直就是“生机勃勃”,到处都有不详活跃着,像是另类的不详社会。

“找到了。”

墨尽在西北方向,看到了两个人。

这应该是一对治民兄妹,在及膝深的积雪中艰难跋涉,却怎么也走不出自己一直在打转的地方。

这些都是在墨尽显圣天帝出世时不凑巧在外的人,他们没有在第一时间找到旧地图上有标识的安全点,便成了如此。

这对治民兄妹本该早就遭遇不详才对,可是……

“他们似乎一直在打转,每次触碰到不详笼罩的边缘,便鬼使神差的自行绕过,于是转着转着又转了回来。”

墨尽观察两人的行动路线,发现两人哪怕是同时被几个不详盯上,依然没有直接遭遇,只是“迷路”。

墨尽没有别的人可以利用,只能拿这两个饵来钓血肉炼狱。

他给这两个饵承诺了足够的报酬,治民不得不答应的报酬。

他伸出手指,引出几滴水,滴落进水洼里,雨水穿透现世阻隔,滴落而下,落向那兄妹。

“我说哥啊,你这带的什么路啊,咱们又转回来了,你看这脚印我就不说了,你用尿写的字还在旁边呢。”

“我没有,这肯定不是我写的!”

吴丰已经迷路一天两夜不止了,他此刻拿着地图,被妹妹吴篱笆骂。

可是目之所及,都是一望无际毫无起伏的雪地,他想找个标志性参考物都找不到。

他背着的货物里,食物方面还能支撑两兄妹最多三天的消耗。

按照原本的计划,他们会在昨夜抵达一个隶属于青淼堡的畜民村,将货物卖给那里的治民。

然后去青淼堡驻点,把青淼堡驻点弟子订购的货物交付。

可现在?

吴丰不由得想起祖爷爷给自己兄妹讲过的故事。

那时他兄妹还算是世家子弟,准确来说是世家的三族旁系,那时还没被踢出世家。

世家就像大树,一旦吃饭的嘴多了,就会被剪去浪费营养的枝条叶片。

吴丰低头问自家个子又矮瘦瘦小小不好看的妹妹。

“小篱笆,你还记不记得祖爷爷说过的那些故事?”

吴篱笆本来还不以为意,回想起祖爷爷说的那些故事后,她脸色一僵。

“你要死啊!你是当哥的!你吓唬我?”

吴篱笆骂骂咧咧,显然被吓到了。

她那位祖爷爷自称年幼时遭遇过诅咒与不详,寿命延长到了三百岁,但是终身无法习武,而且会被病痛折磨,吃东西没有味道,见女色毫无反应。

吴篱笆七岁时她那祖爷爷下葬,留给兄妹俩的就是治民身份,以及一堆光怪陆离的诡异传说。

“祖爷爷说过,我们是他的后代,遗传了他不能练武的体质,还有就是,我们身上背负另一个诅咒,其他诅咒暂时不会猎杀我们,我们便会本能的避开其他诅咒。

如果哪天我们在荒漠上迷了路,就只有一种可能性,那就是……”

“哥你的意思是我们被乱七八糟的鬼东西包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