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那一夜

五月的王都，社交季刚刚拉开帷幕。

大小贵族像离开巢穴的冬眠动物，揉着惺忪的醉眼，在万物复苏的春天寻觅食物的踪迹。

冬猎的新鲜难以打发半年的枯燥，被乡下生活压抑了半年的欲望比贵族议院中积压的议案更加磅礴，在短暂的试探之后，迫不及待将鲜嫩的食物囫囵吞下。

哪顾得上那是否是包裹着蜜糖的毒药。

在庄严的贵族府邸，在富人区隐秘的私宅，一幕幕苟且的闹剧活色生香。

不过这样的情境，对于沃利尔大街56号宅邸里面的一对男女来说是不适用的。

他们一个是大公之子，名为游学，实为质子，已经在王都待了很多年，日日都是醉生梦死；一个是国王情人，出身贫寒却有一副倾国倾城的容颜，幸运又或是不幸地被国王相中，成了养在笼中的金丝雀。

欲望虽未经压抑，禁忌带来的炽烈却毫不逊色。

马克仍然是一团没有形体的意识，穿梭于王都的街巷，尾随着那对男女来到沃利尔大街56号。

胆子真大啊……这座宅子名义上是宫廷伯爵阿内尔的外宅，实际就是国王陛下养金丝雀的地方。

阿内尔伯爵名义上的八个情人都是替国王陛下养的，只能说出来混，都不容易。

卧室露台上冷冷旁观的马克已经确认，原身的记忆没有问题，他确实没碰过海伦娜。原身进屋的时候还只是大醉状态，但进屋几分钟后就彻底醉倒在地，人事不知了。

海伦娜坐在床头，参加晚宴的礼服被她随意扯碎，抛了一地。

她只穿这样一件亵衣，指间夹着一支细长的烟卷，苍白地燃烧着，燃成长长的灰烬，却没有吮吸半口。

她的手指在微微颤抖，冷却的烟灰断裂洒落，在昂贵的羊绒地毯上碎成无法抹去的灰渍。

床头柜上摆放着一条奢华的项链，吊坠的蓝宝石足有鸽子蛋大小，听说是东境公爵泽维尔得自海外，进献给国王的，往日里是她最心爱的饰品。

现在，她恨恨地把烟蒂在蓝宝石上碾灭，这些即将远去的荣华，只会成为她无法割舍的留恋。

摁灭了烟蒂的海伦娜平静了一些，站起身，取出枕头下面一柄奇形匕首。

说是匕首，更像是某种巨型生物的獠牙，前端被打磨得极度锋利，顺着獠牙的曲度弯成危险的弧线，没有剑格，后端的牙根被打磨成握柄，蛮荒粗砺。

“别怪我，我也是身不由己。”

海伦娜嘴唇颤抖着，啜泣着，俯身轻吻一下原身的额头，用衣袖使劲擦擦眼角的泪痕，用匕首轻轻在原身指尖一刺。

那柄匕首仿佛是蚊子的口器，明明伤口小到几乎看不见，却只见匕首飞快地从伤口中吮出大股的鲜血，洁白如玉的獠牙很快变成邪异的殷红。

眼见伤口边缘开始沁出血珠，海伦娜知道匕首已经吸取了足够的鲜血，拔出匕首，顷刻间伤口愈合，再看不见。

而在马克的视野中，那把吸饱了鲜血的匕首透着与周围世界不同的光泽。

说是没有提示，好像还是有的啊……这就是扭转我的命运的关键吗？

使用类似星界中定义的方法，马克的意识延伸出一根“手指”，指尖浮动着一抹灵性的光芒，古老苍凉，那是万灵之祖的气息。

只要把这抹光芒点在匕首上，我的问题就解决？这么简单？

马克相信哥伦克没有骗他，他的直觉也告诉他，点上去，收工，就这么简单。

但同时，他不可自抑地好奇，那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毕竟这件事已经和他的命运深深地纠缠在一起，他迟早需要面对。

寄希望于别人的拯救，不如自己把握命运。反正有无限次回溯的机会，熏香也还能支撑很久。

这一刻，他有了一种猜测，或许斩断邪物和他的联系，重要但不是重点，万灵之祖所谓的给他一个自己解决问题的机会，肯定不是没有能力帮他斩断联系，而是希望他在其中发现什么。

这是因为足够了解我，知道我只相信自己亲眼所见吗？

这些猜测无法验证，马克消散了手指，按下心思继续观察。

海伦娜握着那柄殷红的匕首，在醉倒的原身身边走了一圈又一圈，终于下定了决心，也可能是终于接受了她的命运。

她从床底拖出一个小箱子，取出一件件魔法材料，环绕原身布设了一个法阵。

跪坐在原身旁边，深吸一口气，双手反握着匕首瞄准自己还未隆起的腹部，将匕首一寸寸往里推去。

匕首中的血色发生了变化，另一股鲜血被纳入匕首，两股血流在匕首中交融，逐渐难分彼此。

随着匕首推入三分之一左右深度，变化再次发生，匕首似乎触及到了另一个能够反向吸纳它蕴含的血流的存在，匕首中血色开始逐渐变淡，血流开始注入海伦娜腹中刚刚萌生的胚胎。

她的腹部缓缓隆起，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

尽管她从未奢望腹中的私生子能够得到承认，尽管她对于这些超出凡人认知的禁忌邪术只是一知半解，但通过母亲与孩子天生存在的联系，她还是预感到了腹中孩子的未来。

在存在超凡力量的世界中，这种联系超乎想象的清晰，她预见到了那个狰狞的诅咒邪物的降生，预见到了受诅凋亡的国王陛下和马库斯大公，预见到了圣洁的手掌穿过时空降临王都，召来充盈天地的煌然辉光，净化掉一切悖逆的污秽。

她脑海中闪过的最后一个画面，是那个狞厉的邪物满身的污秽在圣光中剥落，露出重重污秽包裹之中的纯净无暇的婴孩。

孩子吮着手指，露出天真的笑容，向她招手，仿佛想扑进她的怀抱。

而后，一切破碎，尽归虚无，连灵魂都泯灭殆尽。

不！

海伦娜一直痛楚地拧紧眉头，紧闭双眼，这一刻猛然睁开。

她宁可带着她的孩子去死，也不要接受那样的终局！

匕首的红光已经几乎完全注入，海伦娜突然拔出腹部的匕首，毫不犹豫地再次向着心口刺去。

就在此时，卧室角落的阴影中，一道人影比疾射的弩箭还要快速，直扑海伦娜！

露台上一直观察的马克一惊，房间里竟然还有其他人，而他之前完全没有觉察。

是了，海伦娜布设的法阵，那柄邪异的匕首，这么多痕迹，必定要有人事后清理，否则事件曝光的当时一切都立刻露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