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关于维利

巨大的月轮悬挂在空中，火刑架的火焰已经被扑灭。

康坦花了点时间回到冰窟，随意地坐在闭目养神的收尸鬼边上。

天亮了以后就是和圣女约定的第四天。

康坦坐了很久，才在天亮之前，看到泽克驾着马车回到冰窟前。

他还没想好怎么和泽克说她姐姐事情。

泽克下了马，背上沾雪，他看到康坦坐在冰窟门口时愣了一下，但没有说话，掀开马车后的油布，去背比他还高的尸体。

“泽克，帮我和店老板齐纳说一声，歌尔女儿的尸体没人能收到了。”康坦说。

“嗯。”泽克点头，对于这件事情他并没有什么意外，他们做收尸人的就是得消息灵通，哪里出现了命案就要像狗一样去争抢。

康坦沉默了片刻，但看了一眼泽克，还是没有说话。

“你有话想跟我说？”泽克背着尸体，远远地望着康坦。

俊朗的面孔，修长的身材，略显凌乱的头发，平静的时候自带一股子温柔，但有些时候又冷血得出乎意料，可今天康坦坐在那里，意外地寂静低沉。

但泽克不想在意这些东西了，今天他很难受，他本该耐心地问一问康坦的收尸人工作做得怎么样，可他一句话也不想说了。

“对不起，先等我埋葬……这个尸体。”泽克最后还是说了一句话，背着尸体从康坦身边沉甸甸地走过。

那是一个女性尸体，看到她闭眼的面孔时，康坦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他很意外今天的泽克也这么冷淡，就好像淋了一场大雨。

“人终有一死。”收尸鬼闭着眼，声音低沉浑厚。

泽克忽然猛地颤栗，停在了冰窟门口。

他微微抬起后背，朝着收尸鬼露出一个笑容：“今天我能呆在这么？我想在这里休息一天。”

康坦一愣。

泽克请求的语气轻柔而温顺，就像孩子请求母亲多陪她玩一会。但他在请求一件可怕的事，请求在冰窟里休息，而那里全是尸体。

“只要你不介意。”收尸鬼轻轻叹了口气。

“好。”泽克低下头去，向上送了送背上那具尸体。

这时，尸体脸也第一次完整地露了出来，康坦终于想起来那张脸的熟悉感来自哪了。

他曾见过这个女尸，只不过那个时候她还是活着的，躺在杂物堆里。

她是泽克的妈妈。

康坦感觉泽克在微微颤抖，和收尸鬼说完话后，泽克的脚步越来越沉。

康坦久久地没有说话。他想试着安慰泽克，但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开口。他作为一个西区人有资格安慰泽克么？听起来会像是不怀好意的黄鼠狼吧？

他沉默了很久，最后起身站到泽克身边，泽克愣了一下抬头看向康坦。

那一刻他触到了泽克的眼神，泽克的黑瞳里映出康坦的脸。

康坦摸了摸泽克的头顶：“不好意思，但是我找到了你的姐姐。”

“姐姐？”泽克低下头，看到康坦双手捧着的那颗头颅。

“她死在歌尔家，被当作仪式魔法的材料。但幸运的是，我到场的时候，她还清醒着，我在她面前喊你的名字，她哭了。”

康坦不由自主地编织了这个谎言。当他看到泽克双眼的那一刻他就选择这么做了。记忆里从来没有见过那么悲伤又干净的眼神，在还没彻底失明的时候他曾经给无数的人画过肖像，那些贵族的眼神不一样，带着太多的傲慢和无知。

“对不起，但是我没能救回她。”康坦低声说。

“好。”

泽克点了点头，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绣着蔷薇花的干净布袋，从康坦手中接过头颅，停顿了一会才轻轻放进布袋里。

“谢谢，我会做你一辈子的仆人。”泽克脚步轻轻地走进冰窟，好像怕把背后女人从美好的梦里惊醒。

这是契约的内容，他竟然还记得。

他沿着幽深的旋梯走进冰窟，留给康坦一个背影，背上的女人双眼紧闭，侧脸温柔，明明泽克身上都是污渍，可女人的脸和手都是干净的，指甲缝里也没有泥土，连泽克腰间蔷薇花布袋也出奇的干净。

康坦垂下眼帘，靠着冰窟的墙壁坐下，最后听见旋梯深处传来哭泣的声音。

泽克早就想哭了。

这种场面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太过残酷，即便他是一个收尸人。

这时天也亮了，太阳在东方的山巅升起，冷光中康坦和收尸人都沉默不语，身边是从未熄灭的烛灯。

“怎么样才能提升到二阶环路？”康坦眯着眼睛说。

“信仰神灵，追随神灵的脚步，当你第二次听到神的祝福时，你就可以尝试刻印新的环路了。”收尸鬼淡淡地说。

“所有的一切都是神赐的么……”康坦幽幽地问。

“所有的一切都是神赐的。”收尸鬼低声说。

“为什么你不离开冰窟？”康坦问。

“我是罪人。”收尸鬼轻描淡写地说。

“我见过霍斯了，他和我说了教会之争的事情。”康坦说，“是你让死亡教会存活下来的。”

“霍斯和你说的么？你成为审判局的人了？”收尸鬼转过身来，话里因为泽克产生的那丝温情已经不见了，“如果他觉得亏欠了我，想要对我有所补偿，所以接纳你，那他想错了。我给你收尸人的环路，只是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

“选择的机会？”康坦轻声重复这个词。

“你可以继续选择过你西区人的生活，也可以成为超凡者逃离出去。”收尸鬼低声说，“霍斯不会和你讲极北城的事。当年我们五个在烛火前立下誓言，会把秘密带进坟墓。你想要知道那些秘密，就必须成为超凡者，你身上有我们都讨厌的味道，霍斯也知道，所以他在利用你。”

“另一个选择呢，如果我选择做普通人……”康坦缓缓地打了个寒战。

“我会剥离你的环路，你的那个女孩‘维利’还在冰窟里，还记得她破碎的身体么？”收尸人低声笑，“把身体敲碎，再重组，这就是环路剥离的方法，那个女孩停在了最后一步，就差一点就能完成环路的剥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