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阳市第二看守所,讯问室。
赵端正在逐一介绍被讯问人的诉讼权利,说明着如实供述自己罪行可以从宽处理的政策,以及认罪认罚的法律规定。一旁的关雯在噼里啪啦敲打键盘,做着笔录。
吴艳坐于软包的讯问椅上,双肘撑着桌板。她没有去看警察,反而是盯着自己的指甲,显得有些心不在焉、事不关己。
讯问室没有窗子,没有阳光,灯光是从头顶打下来的,反倒能把指甲照得更亮些。
这些年走南闯北、居无定所,还要给娃娃攒钱交医疗费,按理说过得该是很粗糙。可不成想,有人帮衬的情况下,她居然还活得蛮精致,除了脸蛋一直没打算怎么捯饬,身材却保持的相当不错,连头发和手指甲她都有机会时不时做下保养。
她每一只指甲上都有一朵七彩的花瓣,形状每一只都还不相同,美甲师当时是用了心的。往日里她更多觉得自己是作陪的角色,匆匆做完,她注意力大多都用在了交际与讨好上,对这些成果不过随意瞥上一眼。
现在,她似终于有闲暇仔细欣赏,她居然觉得还挺好看。
人生啊,在不去面对柴米油盐和诸多麻烦的时候,是多么美妙。
“吴艳,我说的你都听清了没有?”赵端屈指敲了敲桌子,对面的女人却只当他空气一般,理也不理。
关雯见状很气愤,大声道:“吴艳!别以为装聋作哑就可以逃脱刑罚!你得看清形势,你现在唯一的机会就是寻求立功,减刑、轻判,你知不知道?”
吴艳放下了手掌,终于似正视起眼前的警察,只是她开口说的话却仍旧显得无辜且轻松。
“警官,你们真的抓错人了。我是守法公民。不能因为我爬了空调外机,你们就这么胡乱抓人,你们有逮捕令么?抖音上还有爬野长城的呢,还有那些偷爬国家公园的咋都没见被处置呢。”
年轻且充满正义感的人一般都受不得坏人挑衅,关雯便是如此,她忍不住摔了摔键盘,想要再说些什么,却是被赵端轻轻瞪了一眼。
赵端没有被吴艳的胡搅蛮缠牵着走,更没有让经验短缺的关雯自己发挥。他是老侦查员,知道该怎么让不同的嫌疑人开口。
“你现在,还想着田梅她们吧?你觉得自己咬死了不开口,就能保护她们,她们就能顺利逃脱,继续实施犯罪?”
听赵端提到了田梅的名字,吴艳的心头一沉,下意识将两手的手指绞在一起,虽然她的视线仍旧没有移动。
赵端继续道:“冯响是自己主动找到警察的,你想不想知道他说了些什么?”
吴艳的视线有了下意识的移动了下,随即她的眸子已不自觉转向了右侧,却似乎没有焦点。
好一会儿,她才嗫嚅着道:“警官你说的啥子哦?啥子冯响、田梅,我都不晓得。”
“那东郊的小院你晓不晓得?”
“……”
赵端笑了笑,没有多话,只是掏出手机,对吴艳播放了一段录音。
“她是吴艳姐姐,她对我可好啦。比黄毛哥哥好,比刚子叔叔好。”录音里,年幼的女孩儿声音脆生生的,毫无一点戒心的样子。
吴艳霍然抬头,看着赵端已经是满脸不可置信。
这怎么可能?
查到田梅、冯响她或许还只是惊讶,可怎么会连田文都被找到了?他而且这显然是田文在对警察辨认自己,警察怎么会这么神通广大?
他们知道了东郊的小院,他们甚至还找到了田文,那是不是意味着……吴艳一时心乱如麻。
赵端叹了口气,指了指墙角监控和旁边开着的记录仪道:“你应该知道,即便先前不知道我现在也郑重的告诉你一遍。
“警察是不允许诱供的。所以,在记录仪开机的状态下,我向你陈述的都是事实,这句话比匹诺曹的鼻子有用。”
吴艳眸子乱转,下意识伸手捋了捋发丝,就在这时赵端突然猛地拍了桌子,喝问道:“你真要顽固到底?不见棺材不掉泪,真要当最后一个交代的,想把牢底坐穿?想让你的孩子当孤儿么?”
吴艳被吓了一跳,双眼泛红,眼泪开始噼啪掉了下来。
十分钟后,赵端一脸无奈的出了讯问室。倚靠在走廊的墙壁上,他深深呼吸了两口气,随后才掏出手机接了电话。
“喂,刘队,我没辙了,您应该都看到了吧,这女人也太反常了。
“心理防线都破成渣滓了,还是啥都不肯说,就知道哭。”
电话那头,刘队和包队的声音在交替响起,赵端不由得沉默以对。
两人说的很直白。现在,吴艳的心理防线是在动摇,却还没被彻底攻破。她最大的顾虑在于她的儿子。她现在还心存侥幸,是希图在自己被抓后团伙还能继续抚养她儿子,支付那巨额的医疗费。
这无疑是痴心妄想。
且不说她已经被捕,田梅等人基本不可能还冒险跟她扯上关系,只说她们就算有心肯支付医疗费,那大概率也都是赃款,警方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任由其打到医院账上?
然而,这些事情、道理的说服需要时间。赵端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让老张来继续审吧,我这边耽误不起。
“总不能在这一棵树上吊死,好。”
挂断电话,赵端忍不住又是长长一声叹息。吴艳的眼泪是真的,可她的顽固也是真的。好不容易迎来了突破,本期待一鼓作气的,可他没想到线索居然这么快就又断了。
还好,现在他手上还有其他线索可以继续去跟,还有机会把时间抢出来。
赵端将关雯叫了出来想把她打发回警队去,借口是去把帕萨特的路线回溯收个尾。关雯则说还想去董欣所在的小区做下排查,赵端无所谓的允了。
通知了隔壁的老张和另一个警员继续讯问吴艳。他自己则打算去找刘为群会合。
从女孩儿田文的叙述看,从先前各处获得的信息汇总看,刘为群在盯着的“梅子”很可能就是田梅!
不过在出发前,赵端又接到了另一通电话。
“赵队,帕萨特的路线图回溯做完了,我发你手机上。”
赵端看着路线图陷入沉思。
前往英雄广场的路上,刘为群的电话被再次拨通。
电话是警察打来的,不是赵端而是来自身后的警车,是一位姓雷的警官,他们之前通过话。鉴于自己现在的群众身份,刘为群再次选择了接听。
“刘师傅,我姓雷,赵端同事。你可能见过我,之前市里刑警队的反诈宣传是我做的,公交上循环播放。”
上一次通话太过仓促,只是草草问明了处置策略。这一次,雷警官简要做了自我介绍,随后便抓紧时间开始询问刘为群。
抵达英雄广场前,警方需要知道更多关于“梅子”的细节。包括老疤是如何与对方沟通,对方又是怎么反馈的。
当听到老疤和对方核对了刘妤失踪的细节后,雷警官突然沉默了下去。
刘为群发觉不对,赶忙追问原因。
“他俩都不太对劲,按理说,田梅那边不该这么痛快就承认的。”
雷警官给刘为群做了简要分析。或许是当局者迷,先前通话时刘为群还不觉得如何。可此时他把自己带入到人贩子的角色时,很快便察觉到了不对劲。
如果他是人贩子,他刚刚拐了一个孩子,另一个和他有仇的团伙来信说出了孩子被拐的细节,还提出要和他主动见面。
他会见么?
见毛线!他会立刻断开和这个团伙的一切联系!这才是正常人的正常反应。
然而田梅的反应却非常不正常。
她手里掌握着全部底牌,却还主动要和老疤分买卖,愿意和老疤见面,而且一路上还这么大费周章。
想到这,刘为群立刻一掌拍在了老疤的“地中海”上,打得对方哭唧赖嚎起来。
“你小子当时也不对劲,怕不是想要提醒梅子那边吧?”后知后觉,现在想想:当时老疤在跟田梅对话时,怕也没安什么好心思。
“真不是,大哥。怕是那女人想靠我的销路销货,我只是顺着她话头,别打,别打,哎呦!”老疤哭唧唧的眸子乱转,矢口否认着,随后又挨了毛晖和洪大华的毒打。
老疤不停告饶,只是说着不敢,保证接下来全力配合。
事实上,他当时心里想的确实是偷偷点醒田梅。
倒不是出于所谓的“江湖道义”,而是一旦田梅等人“醒”过来,肯定会立刻逃跑。刘为群一定会把精力放到追踪田梅上。
这样一来,自己之前掌握的不少田梅团伙的情报便可以拿出来做交易,在没有警察介入的情况下就有机会换个自由。
谁知道,田梅非但没醒,反而主动要求见面。老疤的作用一下就变成了个“认人”的。
他现在也是一头雾水,不明白那田梅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两拨人是结过仇的啊,你脑子秀逗了要跟我分生意?还要见我,见你马勒戈壁啊!
雷警官对电话那头传来的惨叫声充耳不闻。现在线索和情报还是太少,但田梅做出这种反常反应一定是事出有因,否则从逻辑上说不通。
他听了反馈后想想道:“这样,刘师傅,咱也试探下他们。你提议改个地点,语气坚决一点,不耐烦一点,看看他们反应。”
“好,改到哪里?”
“要不,图书馆门口?”
刘为群应下挂断电话,心头稍有些嘀咕,但愿换到图书馆门口可别遇上老板和同事。不然,自己当着他们面去抓人,今后怕就说不清了。
心里想着,手上动作却是没停,“啪!”的一声,他当头一掌又敲了老疤“地中海”一下。
“听见了吧?先给我练练,别哭嚎的,叫丧呢?
“一会儿录个语音发过去。雷警官咋说来着,得不耐烦,哦还特么得坚决。
“给老子录,录不好看我怎么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