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妈妈是卖茶叶的么?”
“不是。”
“你妈妈喜欢摇滚乐么?”
“她最讨厌摇滚了。”
“……”
果然,最毒妇人心,她自始至终都在骗我。
一间狭小的出租屋里,卫恒生伸手捂着半张脸,似哭非笑。在他身旁,一头乱发的刘妤正坐在地上,手里摆弄着一个廉价的佩奇毛绒玩具。
借着昨晚的酒劲,卫恒生偷偷把这骗子的女儿带到了这里,可现在他忽然又有些不知所措。
那女人是会来找自己女儿的吧?虎毒还不食子。可找上门之后,自己该怎么说?又该怎么做?
伤害小孩儿这种事,他可做不出来。
可除此之外,又能怎么报复对方呢?
人嘛,总是这样。二两酒下肚,总觉得自己无比清醒、大彻大悟,已看破大千世界、芸芸众生。
可当酒醒之后,回头看看酒后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想的那些计划,就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那歌词怎么唱来着?
“清醒的人最荒唐……”
还再续前缘?一个自始至终骗自己的骗子,跟自己有鸡毛情分?
可不然呢?让对方退钱?这会不会又变成绑架?
要多少赎金比较好呢?
卫恒生脑子里念头纷呈,一时苦恼不已,但最苦恼的是:这都快十点半了,那女骗子咋还不打电话过来?
自己给这小丫头拍了好几张被绳子捆起来的照片,那女人不打电话过来,怎么发照片给她?
“我要喝QQ星!”小丫头又开始新一轮的嚷嚷。
卫恒生正自烦恼,没好气的吼道:“喝喝喝,喝你大爷!
“一会儿要这一会儿要那,这么不懂事呢!要玩具给你买了,要豆浆给你买了,还要买QQ星,老子看你像个QQ星,忍着!”
刘妤看着这凶狠的大人,一张嘴渐渐往下歪,随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这一哭,登时让卫恒生慌了手脚。他连忙告饶,连翻跟头带做鬼脸,最后承诺买一联QQ星道歉,这才算把小姑奶奶哄得眉开眼笑。
一时间,卫恒生觉得自己不是绑了个人质,这是给自己绑了个祖宗回来。
“唉”
嘱咐刘妤不要乱跑,卫恒生下楼去找小卖部。
凶恶的大人刚刚出门,梨花带雨的小姑娘就麻溜爬了起来,听着脚步声逐渐走远,她飞也似的跑到电话机旁,拿起电话便按了“110”。
然而,电话里没有任何声音,她低头一看才发现,这屋子的电话线是断的。
刘妤歪了歪脑袋,真的哭了出来……
想象着姑娘委屈哭泣的模样,刘为群只觉得心如刀绞。
已经快二十四小时了,可他还是没把姑娘找到!
可痛苦是没用的,他还是得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再仔细复盘下这件事。那张照片,不像是赵端在骗他。
想骗他的话,编句瞎话就行,赵端没必要也没时间弄出一张那么相像的假照片出来。
可不是骗自己的话,那另一个女孩儿是咋回事?怎么就穿着自己姑娘的衣服,还做着自己姑娘一样的打扮?
真就是巧合?
在江湖上也算混了大半辈子,可刘为群只觉得这件事愈发的扑朔迷离。
毛晖拿着老疤的手机凑了过来,说是“梅子”那边来了新消息。刘为群拿过来一看,发现对方说要换一个见面地点,改到渔光小学的门口。
刘为群知道这是对面起了疑心,可他此时没有多余选择。他本就是拿老疤诈唬才钓到这条线索,现在硬气不起来。
想了一会儿,刘为群故作大度,给对方回了个“好的”,旋即便让周洪开车。
一中队的警察抵达第一人民医院门口时,刚好与刘为群的面包车擦肩而过。
消息经过赵端、苏略、周洪的一通中转,重新联系上了刘为群,赵端狠狠骂了他一番。
现在市局领导已经亲自在关注这个案子,刘为群的动作已经不止是在玩火,还是站在刀尖上在玩火!
赵端和他陈明利害,让他赶紧把老疤交出来,其他交给警方处理。
可刘为群仍旧不为所动。
这个丢了女儿的父亲现在心硬如铁,一门心思只想亲手把人贩子抓住。
念及刘为群手上的线索还不知真假,赵端也怕这条线断了,只好叮嘱刘为群不要轻举妄动。随后把一中队同事的电话给了他,嘱咐他现在的角色是“热心群众”,要帮警察一起抓人。
话说到这个份上,刘为群倒是也松了口,表示愿意与警察合作,继续保持联系。
两拨人马一前一后向渔光小学而去。
可刚抵达目的地,梅子那边便又有新的消息传来,又把地点改到了英雄广场。
这一次,刘为群确实有些拿不准主意。屡次三番改地方,对方到底是在试探什么?他全无思路。
思虑再三,他没有自作主张,而是主动联系了一中队的警察。
快速沟通后,警察答复了刘为群:从梅子等人的表现看,现在他们对“老疤”还是有所怀疑的。因此,刘为群不能只是一味的言听计从,得展现出老疤该有的脾气和秉性。
听从一中队警官的建议,刘为群和老疤进行了“友好交流”。
看着泪流满面的老疤,再三确认了他的脾气和秉性后,刘为群佯装这才发回消息。
“当老子是猴么?再这样,老子还不伺候了!”
一番狠狠的威胁,“大不了一拍两散”的意思已经透得露骨,刘为群也显得颇为忐忑。他手上现在只有这一个不算线索的线索。
好在,对方似是先怕了。反复承诺这是最后一次。
众人松了口气,再度向英雄广场而去。
在刘为群等人被带着绕圈子的时候,赵端重新驱车赶到西郊,一众警察正在紧锣密鼓的安排布控,准备抓捕吴艳。
“成都的同志帮忙确认过,华西医院的电话极大概率就是吴艳的,为了能和医院保持联系,这个号码她近几年都还在用。”三大队会议室,刘青云在向两位领导做着汇报。
吴艳有个儿子,今年八岁,白血病,正在华西医院治疗。
这几年吴艳返回成都的时间很少,可却总是能及时把费用打到医院的账户上,总能及时接听医院打来的电话,确保他儿子的治疗不被间断。
按目前的情况分析,这个电话号码应该是吴艳随身携带,不会轻易更换的。
包队长听罢摸了摸下巴,对刘青云问道:“赵端他们都到位了?警力够么?”
刘青云点头道:“西郊的区域已经被限缩,嫌疑人吴艳昨天藏匿了帕萨特后,应该是步行找了位置落脚。三中队和赵端的二中队加起来有近二十人,加上当地派出所同志的增援,足够了,已经做了布控。”
包队长转向郑局长,郑重建议道:“郑局,我建议,请成都的同志配合,佯装医院联系吴艳,跟她说儿子的病情,一来做个确认,二来则是吸引她的注意力。技侦部门同时定位吴艳的位置,让一线的同志们实施抓捕。您觉得怎么样?”
郑局从善如流,却又高屋建瓴的提了几个补充意见,包括嘱咐了刘青云等人做好拘传转逮捕的必要手续等等。
刘青云等人纷纷下笔如飞,在笔记本上一边记录着一边露出“心悦诚服”的表情来。
事实上,对吴艳的定位追踪早就已经开始。和成都公安的接洽也早就已经完成。
可直到郑局把最后的内容交代完毕,刘青云等人方才正式起立敬礼,表态要“立即开始行动”。
狭小的旅馆日租房内,吴艳正慵懒的躺靠在床头,随意刷着短视频,抖着脚趾头。
视频里魔性的笑声回荡在小屋里,不绝于耳,可手机对面的吴艳却仍旧一脸苦相。
她刷视频的目的并非为了逗笑自己,只是为了消磨时间。
处置好帕萨特,她的任务就算结束了。现在,她只需要静默下来,小心躲过风头。
而每当安静下来,她就难免会惦念自己的儿子。
算起来,她留在医院账上的钱又快不够了。
好在这次的买卖够大,卖了那小女孩儿出去,她能分到不少。这是卖掉的第几个孩子?
她居然一时间记不得了。
想到这,吴艳难免感到唏嘘。
午夜梦回时,她自己也常常被噩梦所惊醒。梦到自己锒铛入狱,自己孩子孤苦无依,最后凄惨离世。
她不是不知道自己做的“买卖”损阴德、丧良心,可她又能有什么办法?不去祸害别人孩子,遭殃的就是她的孩子。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不对别人残忍,就得对自己残忍。
她只能安慰自己:卖孩子不见得是坏事,收买孩子的人都是希望延续香火,会善待孩子的。被拐家庭也不是丧失了生育能力,再生一个也就是了。
她只是在优化社会的资源配置。
呵……真是拙劣的借口。
可除此之外,她不能去做别的想法,否则她怕自己会先疯掉。
忽然,短视频的声音戛然而止,手机开始剧烈的震动。
吴艳回过神,发现电话是华西医院打来的,她忽然变得紧张,赶忙接通了电话。
“对对,是,我就是吴艳,身份证号……对的。
“什吗?怎么会突然恶化?之前不是……
“大夫,你们一定要想想办法。
“我听不懂原理,你们……好。
“好,需要多少钱,您说。”
听说自己儿子病情恶化,吴艳一颗心登时紧张了起来,她自床上起身,一边听着电话那头的讲解,一边认真开始踱步认真琢磨。但忽然,她眼角余光瞥到了楼下一闪而过的身影。
那是一抹穿蓝色制服的身影。
警察!?
警察怎么会出现在这边?
别紧张,不一定是冲自己来的。
吴艳安慰着自己,强撑着继续去听电话那头医生在分析病情。
可她忽然反应过来,过去几次和医院的电话,医生都不曾与她在电话里说这么久。
不对!警察就是冲自己来的!
下意识的,吴艳挂断了电话。她双眼飞速转了转,随手将手机关了机。谨慎起见,她推开了屋门,却听到走廊里传来了颇为密集的脚步声。
不好!
吴艳回头看了眼,心思急转,轻轻咬了咬下唇。
走廊里,小旅馆的老板十分紧张的跟在警察身旁,双手都有些打颤。他再度恳求道:“警察同志,别让我去了吧?我害怕,万一这犯罪分子来报复我可咋整?我上有老下有小的。”
赵端再次申明了政策,告知只需要老板配合开门,其他事情不需要老板参与。跟老板说明利害,眼见老板还想废话,他最后干脆拉着老板的手来到了门口。
老板咽了咽口水,回头看了赵端一眼随后敲门道:“您好,服务员,房,房间电路出了点问题,麻烦开下门。”
老板隔了一会儿又叫了一次,可里面仍是悄无声息。赵端已经发觉不对劲。
“用备用钥匙,打开!”赵端低声吩咐,老板却紧张得连连出错,一连三次才找到正确的钥匙,打开了房门。
警察一拥而入,房间里却空无一人。
赵端谨慎查看着房间的情况,并没有慌张。
四下里,其他几个出入口都已经被布置了人手,得相信其他同志。
“反应真快。赵队,怕是鱼醒了。咱们出去追吧!”老张四下检查一番,确认吴艳不在屋子里。
赵端点点头,这小小的旅馆房间只有十几平米,连衣柜都没有,更没有什么可以藏人的通风管道,人确实是没地方藏的。
可刚要离开,赵端却又顿住了脚步,下意识往屋内回看了一下。
床头柜上,一只头绳孤零零的摆在那里,此时却让赵端觉得有些扎眼。
“你确定刚刚她没出去过?”赵端拧着眉头,重新对老板又问了一次。
老板见屋里没人,多少放松了些,松了口气道:“真没有!那女人身材可魔鬼了,前凸后翘的,来的时候我都看直了眼,她要是出去我肯定记得。我确定!”
赵端眼睛转了转,随即缓步走回了屋子里,有些谨慎的把手搭在推拉窗的边缘。
老张见状先是愣了愣,随后站在了他的侧面,在赵端看过来后冲他点了点头。
“哗啦”一声,窗子被拉开。蹲在电线上的麻雀们扑棱棱的飞走。
视线所及处,街巷、拐角乃至屋顶都仍旧空无一人。
窗外暖烘烘的空气与屋内空调的冷气互相对抗着,轻轻拨动了赵端的衣衫。
老张抖了抖半湿的衣襟道:“想多了头儿,又不是燕子李三。没准是趁老板不注意偷跑出去的,我……”
赵端抬了下手,随后抓着窗台将半边身子探出窗外,复又看了一眼。
这一次,在空调外机下,已经有些生锈的机架边缘上,他看到了一双雪白的手。
赵端露终于出了笑容。
“你可抓紧了,这是四楼,掉下去不容易摔死,可容易骨折!几个街口都已经被布控,你跑不掉的。”
透过外机架的缝隙,吴艳正有些惊恐的看着他。
她此刻整个身体吊在外机架上,正拼命攥着架身。一张脸汗水淋漓,她紧咬着牙齿。
“啪!”
用床单捆住腰身,蹲在空调外机上的赵端伸出手,一把攥住了女人的手腕。
一声极压抑的哭声在女人被拉起时透了出来,随后变成了嚎啕。
赵端无动于衷,只是将吴艳连拖带拽送进了屋子。
案件即将迎来重大的突破。
第一个人贩子,落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