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坐在帅案旁边,说到这句话的时候,不免脸红。
自己手里,原本满打满算也就五千兵马。
以五千兵马抵挡曹军的十万雄师,多少有点难为先生,让他做无米之炊了。
“既然如此,那我就姑且调度一番。”
陆锦伸手接过糜竺递过来的花名册,看了几眼新野兵马的配置和组成。
“子龙,你带所部一千白毦兵,即刻出城,趁着雨夜往北疾行,务必在天黑之后,赶到宛城西北十里之处!”
“一切依计行事。”
陆锦忽然操起帅帐的纸笔,刷刷点点写了几行字,交到赵云的手中。
“喏!”
赵云毫不犹疑的上前躬身接过,转身离帐。
“先生……”
“你让赵云……去宛城?”
刘备傻愣的看着赵云离帐之后,才勉强反应了过来,愕然问道:“曹军随时来袭,我们不做防御,为何却反而分兵……”
陆锦醉眼一笑:“为何要防守?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正是进攻宛城的好时候!”
这匪夷所思的兵法,让所有的人尽皆出乎意料,就连性情直爽的张飞,也一时愣住,忘记了质疑。
“翼德引一军,直接突袭宛城,叩门而骂,务必引夏侯惇出城,然后往南逃窜……”
“云长带领所部兵马,暗伏于宛城之南二十里之地,截击曹军……”
随后,陆锦又给关张赵,每人一封锦囊,抵达宛城后,拆开。
刘备眼巴巴的望着:“先生,那我呢。”
“皇叔嘛……”
“可带领众人守城,准备功劳簿和庆功宴……”
陆锦在小院的时候,望着暴涨的雨水,已经思虑纯熟,这时候脱口而出,丝滑无限,简直就是不假思索。
“先生……”
“真的要攻打宛城?”
待陆锦说完,刘备犹然怀疑自己是听错了。
可是当他转头询问的时候,只见陆锦斜爬在桌案上,已经沉沉进入梦乡。
“大哥,真打宛城啊?”
张飞如牛一般的吐出口气,双眼圆睁,心头砰砰乱跳,感觉刺激与兴奋并存。
刘备辗转往来,皱眉垂首沉思。
忽然将身上的锦袍解下披在陆锦的身上,抬头说道:“听先生的,打!”
“喏!”
“得令!”
众将一齐听命,转身离帐!
……
黄昏时分,暴雨之中。
刘备乘着战马,站在新野的城楼上,望着源源不断出城北去的兵马。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果断出击。”
“新野的命运,就看先生这一计了……”
他打过无数的败仗,却鲜有胜绩。
刘备很明白,如果孤守新野,到时候曹军围困,又指望不上襄阳的支援,自己早晚会被生擒。……
夜已深,阴雨绵绵,山雾缭绕。
山峰如剑,悬崖如刀,直插漆黑的天际。
不时有一道厉闪,从天际划过,瞬间照亮了群山。
山腰狭窄的羊肠小路上,一队兵马蜿蜒蠕动,趁着月色,绕过宛城,向西北进发。
这只兵马总共不过千余人,散播在群山之间,再加上阴雨电闪之夜,就算是防备再森严,也很难察觉的到。
这千余骑兵的头缨上,原本皆有一条牦牛尾编制而成的特殊标记。
这些标志性的编织物,还是刘备亲手编成,是为白毦兵!
白毦兵的头领,正是出身自昔日公孙瓒手下白马义从的名将常山赵子龙!
只是现在的这支白毦兵,为了能在夜色的掩护下潜藏身影,已经全部将白色的头缨取下,甚至连那些白色的马匹,也都以皂袍围裹,避免暴露。
此刻行进的地方,距离宛城只有不到五里的路程,可谓是虎口借道,险象环生。
白马银枪的赵云,通体一身皂袍遮盖,站在道旁一块平整的顽石上,眺望着山下的宛城。
身后的白毦兵,人衔枚,马裹蹄,依次而行,无声无息。
宛城里,灯光辉煌,热气不断的涌上天空,将整个宛城笼罩在一片雾气里。
不时有喧哗狂纵的笑声、猜拳行令之声随着夜风传来,若有若无。
万军曹军精锐屯扎的宛城,近在咫尺。
但此刻却只有一番纸醉金迷,欢腾享乐的气象,完全没有铁骑屠勇的杀气!
俯瞰下去,宛城的西北马场里,数万匹大宛良驹,密密压压的如晾晒在地上的大米粒一般。
“哎,若我新野有这么多的宝马良驹,我的白毦兵也不至于如此单薄了……”
赵云感叹曹营兵马的雄厚实力,心中无限的惋惜,却对那位先生更加的钦敬佩服起来!
“众人都知道曹军携大败乌桓的余威,气势汹汹而来,仅凭威势就震慑的驻守宛城三万荆州兵马不战而逃!”
“反而是先生洞若观火,已经看出表面上士气正盛的曹军,这时候松懈高傲,最易击败!”
可是……
为何远在新野,又在酩酊酒醉之中,先生却对宛城了如指掌呢?
曹军七路兵马,精英尽出,难道就没有一两个具有冷静头脑,远见卓识之人?
赵云暗自清醒:“幸亏一切皆如先生所料!”
“如果在这崎岖难行的山道上,真的让曹军发现,我一千白毦兵将死无葬身之地矣!”
最后一名白毦兵从赵云的身后擦肩而过。
赵云右手绰枪,左手将遮盖在头盔上的皂衣往下扯了扯,双腿轻轻一夹坐下照夜玉狮子战马。
铁骑会意,调转马头,沿着山路跟上队伍,往前疾行。
一道闪电滑过夜空,一声巨雷震彻山谷!
但蜿蜒的山路上,空空荡荡,再次恢复了平静,细雨却更加密集了。
……
新野城外,开阔大道上,另外两支兵马也已奉命出城,往北进发。
“二哥,大哥带回来的这个先生,到底是什么来历?”
“为何大哥对他这般信任?”
“你看他醉成那个样子,随口吩咐,如同酒后梦话一般,可大哥却对此坚信不疑……”
张飞的乌金盔被大雨冲刷的锃光瓦亮,雨点落在头顶,汇聚成细流沿着盔沿汩汩流下,在火把的映照之下莹然如珍珠一般。
关羽左手提着青龙偃月刀,右手整理着兜住胡须的布囊,摇头说道:“我也不知道此人深浅。”
“但他出谋划策之时,又似乎胜券在握,毫不犹疑……”
“或胜或败,在此一举!”
关羽振作精神,一提战马,加快了行军速度。
张飞也快马加鞭,跟上了关羽的节奏。
“此人到底是有真才实学,还是虚有其表,此战过后,便见真章。”
又行了一阵,眼见的前面两山夹一沟,马上就到了先生所说的伏击之地。
张飞一瞪眼:“二哥,你说的倒轻巧!”
“这是闹着玩的么?这可是让俺带着一千军,去挑战宛城的十万曹军啊!”
随即又埋怨起刘备。
“大哥是用咱们弟兄两个人和这新野的两千兵卒的性命,来检验那位他从渡口捡回来的书生的真伪么?”
“万一这家伙有名无实,纯纯是来我新野蹭吃蹭喝的,那咱们死的多冤!”
关羽低声喃喃说道:“但此人相貌不凡,风姿卓绝,不像是轻佻浮薄之徒。而且曹操大败乌桓和斩杀许攸,都给他成功说中……”
冰冷的雨水,偶尔透过重甲,沁入他的脖项之中,一阵凉飕飕。
关羽望着雨中的群山,心中一片凄凉袭来:
难道我们不主动出击,就能偏安于新野一隅之地么?
曹军鲸吞荆襄,新野首当其冲……
就算大哥不主动进攻宛城,夏侯惇也不会放过新野,最多不过苟延残喘几日罢了。
关羽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欲言又止。
两军交战,只在目前,张飞带领一千兵马,直去宛城搦战,挑战十万曹军,他不想在这个时候,给三弟说任何不吉之言。
“吁!”
张飞一提丝缰,乌骓马嘶鸣一声,停在道旁!
关羽恍然觉醒,才发现不知不觉间,已到山谷之中。
张飞兜转战马,和关羽相对而立,大雨倾盆而下,模糊了二人的视线。
“大哥,保重啊!”
性情粗鲁的张飞,忽然泪光盈盈的说道。
关羽一阵哽咽:“三弟,你也保重。”
张飞再不说话,忽然调转马头,快马加鞭,向着宛城的方向飞驰而去。
不到一分钟,人影已经消失在夜幕的雨中。
关羽横刀立马,站在大道中央,望着张飞消失的方向,心中暗想:“大哥!”
“若你识人有差,那位先生不负才学……”
“哪怕只是个稍有谋略的人,我和三弟这次用两千兵马去撩拨宛城的十万精锐曹兵……”
“或许此战过后,你我便成永别了……”
旁边周仓冒雨过来,低声提醒道:“将军,所带兵马已经隐藏埋伏于两旁山林之中。”
“请将军暂且隐蔽,以待强敌。”
关羽心中存疑,若有所失的点了点头,提刀纵马,往一旁山上走去。
秋风秋雨愁杀人。
但此刻,即便是秋风秋雨之夜,宛城里还是一片祥和,一片欢腾。
虽然蔡熏在撤退逃走的时候,并没有留给曹军任何的辎重物资,但夏侯惇的粮官从后而至,紧紧跟随,带来了十万兵马六个月的粮饷。
三军未动,粮草先行。
更何况如夏侯惇这样捧着丞相的“尚方宝剑”,足有生杀予夺大权的七军统帅?
哪个粮官活腻歪了,敢在粮草和辎重上怠慢呢!
“丞相之威名,兵马才发,荆州兵马便不战而逃!”
“想必此时的刘备,已如惊弓之鸟,寝食难安,坐卧不宁了!”
宛城内十万兵马,尽皆饱战饭,虽然不敢饮酒,也以浓汤代酒,猜拳行令,欢快的不亦乐乎。
府衙大堂上,更是盛排筵宴,飞禽走兽,水陆毕陈,酒坛堆积成山,往来觥筹交错!
“我此次奉丞相之命,攻取宛城。如今不战而胜,可谓兵锋所指,所向无敌!”
夏侯惇哈哈大笑,高举酒杯,和众人共饮。
曹洪咧嘴笑道:“兄长,难道便止步于此了么?”
“只可惜连日天降大雨,道路泥泞难行,不然的话,凭我七军之锐利,还能更进一步!”
于禁端着酒杯看着夏侯惇插言道:“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这点小事何足道哉,大将军必会带领咱们再立新功!”
众人一齐举杯,又连干了三杯。
夏侯惇放下酒杯,拈须笑道:“区区宛城,本就不是我此次南征的目的。若只为宛城,随意派你们众人之一便可领兵攻下,何须大动干戈!”
张辽微微皱眉:“将军莫非还想攻打新野不成?”
“丞相之命,本就是暂下宛城。依属下之见,不如先屯扎休整,待丞相到来,再做进取。”
夏侯惇面色一沉,将酒杯重重的在桌上一顿:“古来用兵,讲究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如今我兵锋正盛,若不趁此时攻伐新野,捉拿刘备,更待何时?”
“今日三军放松一夜,明日午后,不论是何天气,随我进兵,围歼新野!”
李典在旁躬身说道:“将军,文远顾虑,也不无道理。我军看似锐利,但从冀州一路倍道而行,疲困已极,再加上天降大雨,不利于攻城……”
夏侯惇先眉毛一立,见是自己最亲的副将,展颜笑道:“疲困之虎,尚惧一兔乎?”
“更何况此时的刘备,最多不过一只老鼠而已!兔子还有蹬鹰之能,他刘备有什么!”
“三千兵马,在我十万虎狼之师的面前,宛若蚂蚁,踏之即死!!”
报!!
报!
李典还要说什么,忽然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喊声。
守城校尉急匆匆的迈步进了府衙,躬身于门外:“报将军,城外大雨之中,有敌将领兵搦战!”
“看旗号装束,似乎是新野刘备的兵马!”
新野刘备??
筵宴上一阵喧哗!
夏侯惇推案而起,怒声叱道:“胡说八道!我才入宛城,刘备便是喝了十坛子黄汤,借给他二十个胆,他也不敢主动来攻我!”
“再探明白来报!”
校尉再次躬身伏于大雨之中:“属下以探查明白,委实就是刘备的兵马,为首一员大将,豹头环眼,手提丈八蛇矛,正破口大骂将军乃是缩头乌……”
咵嚓!
夏侯惇一脚将椅子踢碎,人也早已站到了台阶上。
所有人尽皆变色!
他们的脑海之中,都已猜出了这个从新野跑到宛城来叩门搦战,堵门骂街的人到底是谁了。
“来人!”
“整顿兵马,随我出战!”
……
城门上,夏侯惇立于伞盖之下,往下观看。
“完体将军!”
“你夺我城池,是何道理!快来与我厮杀,见个真章!”
城门下,密雨之中,一将座下乌骓马,挺丈八蛇矛,声若巨雷,高声叫骂。
正是燕人张飞!
曹军满营众将之中,皆为完体,唯独夏侯惇缺了一只眼睛,可谓残体。
但张飞故意骂夏侯惇完体将军,极具嘲讽之意,也正戳中了夏侯惇的痛点。
“环眼贼,如此藐视我!”
夏侯惇咬牙切齿,便要纵马下城。
要论耍嘴骂架,即便是三个夏侯惇绑在一起,也绝不是张飞的对手!
但在场的所有武将也心知肚明,就算是较量武艺,缺了一只眼的夏侯惇,跟张飞比也相差甚远!
要知道虎牢关的时候,初出茅庐的张飞便能和吕布大战五十合不分胜负。
而濮阳之战的时候,巅峰时期的夏侯惇,却只能在吕布的面前苦撑二十个回合!
“夏侯!曹贼派了十万兵马,还不够给你壮胆的么?”
张飞以钢矛指着城头的夏侯惇,放声大笑:“张飞枪快,不斩无名懦夫!早知如此,我便该让糜芳前来收你!”
夏侯惇目眦欲裂,就要下城应战,李典在旁苦劝。
曹洪连放三箭,但张飞听风辨器,即便是在雨中,也尽皆用钢矛拨落,毫发无伤。
张辽纵马往前,靠近城墙,高声喊道:“翼德!徐州一别,匆匆数年,一向可好?”
“宛城本是大汉的城池,我主公乃是大汉丞相,为何却说我们夺了你的城池?”
张飞见到张辽,一阵冷笑。
张辽见张飞带领一千兵马,就敢叩关叫战,唯恐其中有诈,万一惹得夏侯惇性起,中了敌计,失了宛城,到时候丞相面前,还不是他们七将一同顶罪?
因此看不说话,便想以言辞退他:“今日天降大雨,天时不在你。我据险要城池,地利不在你。我坐拥十万精锐,你只有皇叔苦心经营的千余兵马,人和不在你。”
“我两方交战,你必败无疑。”
“念在昔日白门楼头,你兄长云长和玄德公曾救我一命的情分上,还请你速速退兵。”
“若要厮杀,等天晴之后,再光明正大的厮杀一场,你看如何?”
张辽欺负张飞是个粗人,不善讲理,一套说辞下来,必能让他哑口无言,纵然不会退兵,也至少士气大折。
“住口!四姓家奴!”
张飞呲牙又是一阵冷笑。
“你比你故主吕布还无耻,有何面目在我面前如狗一般厌厌狂吠!”
张辽只觉胸口一阵堵塞:“你……你!”
他起先跟随丁原,后丁原被吕布所杀,他与吕布投于董卓手下。
董卓被吕布所杀,张辽成为吕布手下的八健将之一。
白门楼头,吕布殒命。张辽誓死不降,但架不住曹操爱才之诚意,最后还是归顺了曹操。
所以张飞骂他“四姓家奴”,也并非全无根据!
“废话少说,你我枪下见真章!”
一向沉稳冷静的张辽,此刻紫涨了脸,拍马下了城楼,喝开城门,直出阵前!
“张飞悍勇,非一人可敌!”
李典唯恐张辽有失,便让张郃出城,辅助张辽。
雨夜中,灯光下。
张飞单人独骑,酣战张辽和张郃,连斗三十回合。
张飞精神倍长,虎吼连连,竟然丝毫不落下风!
城头上,新野阵中,鼓声震天,所有的兵马,尽皆将注意力转移到了这场激战当中!
城头上,李典震撼,叹道:“张飞之勇,不亚吕布。但张飞之斗志和忠义,又胜吕布十倍!”
没有人在意,就在这场旷世大战进行的时候,傍着宛城的那条白河,水流逐渐缩小,洪涛巨浪消失的无影无踪。
阵前再斗二十回合,忽然张飞的阵上锣声响起!
“报!”
“将军有命,看在张辽故旧的情分上,命三将军暂退,且饶夏侯惇一条狗命!”
闻鼓必进,闻金必退,战场上的规矩,任何人不可违拗。
张飞蛇矛轻吐,逼退了张辽和张郃,纵马跳出圈子,戟指宛城上的夏侯惇,放声大笑:“完体将军,来日再会!”
“纵你十万雄兵,能耐我何?”
张飞要打,你不打便得被他骂个祖宗十八代。
但张飞若不想打了,扭头就走,不会有任何的犹疑。
“刘备匹夫,也敢藐视我,我今天必要追杀张飞,活捉刘备!”
夏侯惇被张飞一顿骂,气的脸色煞白,浑身颤抖,若不是李典手快将他扶住,差点跌落马下。
城下,张辽和张郃回身请命:“我二人请一支兵马,天涯海角,誓要追拿环眼贼!”
夏侯惇稍微镇定心神,不管李典的劝说,抬头道:“曼成,你和曹子丹守城,我和其余众将,领兵五万,出城追击张飞,趁势拿下新野!”
“纵有变动,你固守城池,随时接应于我,可保无虞!”
军令如山!
十万将士,决于一人!
宛城的城门开处,夏侯惇带领于禁、张辽、张郃、曹洪,发兵五万,从后往南急追张飞!
……
“为何刘备会在我们初到宛城的时候,派兵来打宛城?”
“这无异于蚍蜉撼树,螳臂当车……”
“刘备乃是小心谨慎之人,绝不可能如此鲁莽行事啊?”
宛城的中军大帐里,李典坐立不宁,反复思量。
曹真笑道:“刘备智谋也就那样,还能做什么诡计?我兵强马壮,以十万兵马对战新野的三五千散兵,纵有奸计,不足为惧。”
李典摇头叹息道:“大将军急功近利,万一有什么闪失,丞相的面前,我们都不好交代。”
“张辽本是谨慎之人,我原本以为他会帮我劝阻夏侯将军,没想到他反而主动请缨,追击张飞。”
曹真哈哈大笑:“你难道忘了,刘备传来的将令就是看在和张辽的故旧情谊上,让张飞暂且撤退。”
“若是张辽不主动请缨,反来劝阻大将军,岂不是正好坐实了他与刘备关羽之间有些牵连?”
李典心中愈发的慌乱,皱眉点头道:“丝丝入扣,毫无纰漏……”
“到底是巧合,还是有人替刘备出谋划策?”
“明明是激将之法,我们大家都知道,只怕大将军也心知肚明,却偏偏没有一个人叫停……”
……
“报!”
“前方战报!”
李典和曹真正议论不定,疑惑不解之际,前方的斥候急冲冲跨下战马,掀帘进入帐中。
“报将军,夏侯将军带领众将领兵一路南追,张飞兵马溃不成军,丢弃辎重粮草无数,狼狈逃窜!”
曹真悬着的一颗心稍微松懈了些,哈哈大笑道:“曼成,你看!这就是新野兵马的战力!”
“刘备苦心经营的这点儿家底,都让张飞这一仗给败完了!”
“我看天亮之前,前方就能传来我军拿下新野的捷报!”
李典垂首沉吟,往来迈着步子,过了许久,忽然抬头,目光紧紧凝视着斥候:“张飞南逃,没有拆掉白河的浮桥么?为何我军并无阻碍?”
斥候一愣,随即笑道:“禀将军,张飞并未拆桥。”
李典的面色一变,曹真脸上的笑容也瞬间僵住。
但斥候随即又说道:“即便张飞拆了浮桥,也不会有碍我军追击,反而会因此而浪费了时间。”
“因为白河的河水深不过膝,马踏可过,我们的骑兵倒有多半不走浮桥,跨河追敌呢!”
李典顿足捶胸,身子一晃,差点摔倒。
“中计了!”
曹真急忙上前,一把扶住李典,急声问道:“怎么?”
李典不及解释,强行镇定心神,抬头对斥候说道:“你即刻派人追上大将军,让他务必回军,就说宛城有陷城之危,三军有覆灭之灾,快速!快速!!”
斥候不明其中缘由,但见足智多谋的李典,这时候也已经慌乱失措,便知道兹事体大,不敢耽搁,答应一声转身离去。
“曼成,到底如何?”
曹真看着斥候匆匆离去的背影,一颗心吊到了嗓子眼。
从军多年,他还从来没有见过李典向现在这样的面色惊惶。
李典从桌上拾起头盔,一边顶盔挂甲,一边说道:“张飞虽然粗野,但并不傻,为何他会冒着风险,只带着千人便堵着城门搦战?”
“为何他丢下了粮草辎重,却并不砍断浮桥?”
“为何连日大雨,我们入宛城的时候,白河已经几乎水漫了,现在却突然水量减少了?”
李典一系列的发问,让曹真的面色逐渐煞白!
“曼成之意,难道是张飞在城下挑战,是为了吸引我军的注意力,而他们兵分两路……”
李典从墙上摘下长枪:“我即刻带兵五千,沿河逆流而上,查看究竟。你固守城池,以待将军!”
“若将军安然回军,万一城池有危险,你们可弃城撤回许昌,不用管我的生死!”
曹真满口应诺,不忘提醒李典:“黑夜大雨,万事留意!”
李典出了大帐,绰枪上马,随着一阵马嘶,离城而去。
……
宛城往南的大道上。
张辽和张郃为前部先锋,带领五千铁骑,紧追不舍。
于禁和李典殿后,夏侯惇自领中军,催促兵马疾进。
大道尽处,渐变成山路,张飞的兵马四散奔逃,逐渐减少,最后只有数百骑跟随,往南沿着山谷逃窜。
“大将军,山路复杂,雨又不停,黑夜之中难辨地势,小心有埋伏。”
张郃与张辽约住兵马,一齐来中军见夏侯惇说道。
夏侯惇并不下马,用手中长枪一指前方:“你们只管追击,我自在后接应!”
“刘备那点兵马,纵有埋伏,我不惧之!”
“此次若不能拿下新野,活捉刘备,我绝不回军!”
张辽和张郃领命,再往前赶的时候,张飞的兵马越发稀少,只有寥寥几十骑远远的在前逃命。
再赶数里,忽然两岸石崖上喊声大震,伏兵四起!
当先一员大将,手提青龙偃月刀,跨下赤兔马,从山坡上冲刺而下,直取张辽!
张辽和张郃双战关羽,不能取胜,回身便走!
先锋曹军虽有五千兵马,但追仓促出兵,追袭半夜,早已人困马乏,又听到两旁密林之中皆是喊杀之声,更不知敌军多少。
眼见主将败退,随即后撤,一时之间,乱作一团!
幸好夏侯惇的四万中军赶到,接住张郃和张辽,但关羽的兵马守住谷口,狭窄之处,纵有千军万马,一时之间也无法冲过。
夏侯惇愤怒,亲自上前督战,纵声大笑:“刘备埋伏,不过如此!”
“冲过此关,便可长驱直入,直捣新野!”
“当年关羽过五关斩六将,出尽了风头,江边若不是丞相及时劝住,我那日必擒之!”
“今天就跟他一笔清算!”
曹军正在奋力前冲之际,忽然宛城方向,冲天一声巨响,号炮划破夜空。
“若宛城有失,我军无退路矣!”
张辽纵马又回,紧跟着张郃也到:“丞相只教咱们先夺宛城。即便是攻下新野,若丢了宛城,也难向丞相交代!”
夏侯惇心中疑窦重重!
宛城还有五万兵马镇守,李典足智多谋,不亚谋士,难道真的有什么闪失不成?
但若无闪失,那宛城方向的号炮,又是何人所放?
到底是宛城李典和曹真的告急号炮,还是敌军已有埋伏,此处调虎离山,那边厢急攻宛城?
“报!”
“急报!”
夏侯惇正与后军的于禁、曹洪商议之际,一骑斥候飞马二来,滚落在面前。
“李典将军急报,让大将军即刻撤军回宛城,敌人另有诡计!”
“话不及祥说,十万火急!速退!速退!”
夏侯惇大惊失色!
若是别人如此催促,他必然不慌。
但李典之镇定自若,智谋聪慧,深得丞相的认可,此次南征,也是丞相亲自选拔点将,辅佐于他。
听斥候的言辞,似乎李典已经窥破了敌人的计谋,所以才火速劝他回军。
“前军做后军,后军做前军,张辽张郃二将殿后,往宛城退兵!”
夏侯惇一声令下,众军如如洪水倒卷,往北机撤!
关羽从后掩杀,曹军兵无斗志,死伤无数,张辽的五千先锋军殿后,死伤过半!
沿途张飞四散的兵马,又重新集结,袭扰冲杀,曹军只顾着撤退,不敢恋战,一路上又折了千余兵马!
“前面便是白河,渡过白河,自有城中军马接应!”
夏侯惇纵马提枪,手指前方高声喊道。
四万兵马,不及从浮桥渡河,拥挤下了河岸,趟河而渡!
……
李典自提五千兵马,沿河岸逆流而上。
越往上走,河水越是稀薄,李典的心中越发的惊惶!
正行之间,忽然上游头一声砲响,震彻天地!
李典大惊失色,拍马疾驰,想要赶上游头,看个究竟!
呜……
轰!
随着一阵低沉的呜咽,忽然万涛巨浪,厉啸而下,随着巨石树木,席卷狂飙!
李典的五千兵马,有靠近河岸的,不及躲闪,被洪涛卷住,瞬间消失不见!
李典拍马远离河岸。
前后不过数秒钟的时间,洪流滔天,填平了整个河道,溢流四散,如一头发狂的凶兽,张着獠牙血口,直奔宛城!
正在这时,上游头一千兵马顺流而下,冲杀过来。
李典趁着雨夜中的火光,只看了一眼,便已恍然大悟!
“白毦兵!”
只见一千起兵,头缨上皆是一缕白簪,正是刘备手下的精锐骑兵白毦兵!
李典回望,整个宛城,已在汪洋之中!
“众军死战,可夺生路!”
李典眼都红了,绰枪往前,凭借手下尚存的三千余曹营铁骑,与一千白毦兵战在一处。
正斗之间,忽见上游头一将白马银枪,虎啸而下,正是赵云!
李典骤马挺枪,直取赵云!
两马相交,只一合,赵云一枪刺中李典心窝,将他挑落马下!
随即洪涛袭来,赵云跃马跳开,李典躲闪不及,被洪涛裹挟,瞬间淹没在洪流之中!
可怜唯一窥破陆锦机谋之人,落了个尸骨无存!
……
夏侯惇带领众军渡河回宛城,正渡到一半的时候,上游一阵低沉的龙吟之声传来,脚下的河滩震颤不稳,宛若地震了一般。
还没等众军反应过来,滔天洪水覆压而来,浩荡凶悍,嗜血鲸吞!
四万兵马,两万铁骑,瞬间被洪水冲起,惨嚎之声刚刚响起,又被大浪压没!
夏侯惇和众将在后,庆幸还没渡河,急忙调转马头,往东高坡之处拍马疾行!
刚到了高坡上,一骑马狼狈到来,马上之人,正是镇守宛城的曹真!
夏侯惇和众将各自带伤,站在高坡上,俯瞰下去,数十里的河流当众,浮尸一片,纵横不绝!
不时还有尸首和马匹从上游头随洪水下来。
夏侯惇心痛欲裂,这一场惨败,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十万兵马,只剩下身后的寥寥数百骑!
原本一派盛景气象的宛城,此刻早已变成了一片汪洋,东西南北四门,尽皆浸在洪涛之中!
“曼成呢……”
夏侯惇回顾众将,六将之中,独缺李典。
“曼成察觉白河水位枯竭,便觉不对,所以才命人通知将军火速回军,他自领五千精兵逆流而上,察看详实,至今未回……”
夏侯惇的独眼之中,泪光盈盈。
十万兵马丧于之间,李典生死不明!
“备马,往上游头去寻!”
夏侯惇霍然转身,挎上战马!
“报!”
正在此时,有上游败回的残存军士,仓皇而至,手指西北方向:“李典将军引军逆流而上,正逢新野兵马,将军不敌,被新野战将一枪刺死,葬身洪流之中了!”
夏侯惇刚跨上战马,听到噩耗,眼前一阵眩晕,身子一晃,掉落马下!
众将急忙上前接住,还没来得抢救,上游一阵喊杀之声传来。
“休走,常山赵子龙在此!”
众将听到“赵子龙”三个字,魂飞天外!
此事人困马乏,又无部卒,哪有心思恋战,急忙保着昏迷的夏侯惇,狼狈逃窜,取路往许昌败退!
夏侯惇带领兵马狼狈后撤,刚过白河,忽然上游大水席卷而至!
五万名兵马,瞬间淹没!
夏侯惇和众将眼看宛城方向已成泽国,城门口已在水下,不敢再回宛城,四人带领数百残败兵马,往西北方向逃命。
正行二十里,遇到从宛城逃出的曹真,曹真所带兵马,也不过千人。
“将军,李典窥破刘备诡计,无奈为时已晚,救援不及,反而被赵云所杀,尸骨无存……”
曹真和众将回看宛城汪洋之中漂浮着十万曹军的尸首,尽皆恸哭。
“曼城啊!宛城丢了,我如何对得起丞相嘱托!”
夏侯惇身子一歪,跌落在马下!
“曼成少年多智,有勇有谋,丞相对他也是敬重有加!”
“如今曼成一死,丞相如折一臂膀,宛城更是攻打荆州的必争之地,我却丟了宛城,怎能不心痛!”
张辽,张郃等想起李典的诸多精妙计略,如今眨眼之间,阴阳两隔!
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心中皆是伤痛。
……
新野。
刘备回到府衙,先派人将先生送往他自己的小院休息。
但今日一战,事关两兄弟和赵云的生死,也关乎新野的命运和自己的前途。
他又怎么能安枕?
“先生之计,不知应也不应?”
城楼上,刘备手抚城墙,仰头望着依旧茫茫细雨的天空,心中逐渐忐忑难安。
眼见东方的天际,已经出现鱼肚微白。
忽然蹄声响起!
城门下的官道上,一骑战马踏着泥水飞驰而来!
“报!”
“宛城急报!”
马上的斥候手里的火把早已熄灭,举在手里宛如一个竹简一般,一边狂奔,一边高声喊着。
“快开城门!”
刘备的一颗心,吊到了嗓子眼。
……
“战事如何?”
刘备步履紊乱的下了城楼,伸手扶起从马背上跌下来的斥候,颤声问道。
“报主公,大捷!”
“先生妙策,子龙遏白河之水,翼德诱宛城之敌,水淹七军!”
“如今曹军死伤无数,翼德和云长二位将军正回身反击,追袭敌兵!”
虽然冒雨奔驰,但斥候的嘴唇却已经干裂。
但是依旧精神抖擞,哪怕往返于新野二和宛城之间来回飞马了一夜,却没有丝毫的倦怠之意。
“哦!”
刘备忽然站起,眼中泪光闪烁,夺眶而出!
“先生真乃神人也!”
“醉酒伏案,谈笑之间,已定下输赢,决胜宛城了!!”
刘备自从黄巾起义的时候组织兵马至今,所参加的战争,输多赢少。
尤其在徐州之后,更是被曹操追的狼狈不堪,逢战必败!
这一战之胜,若在梦中!
“二十年军马倥偬,我刘备何日得过这样一场大胜?”
“五千对十万……”
刘备忽然转身,对刚刚赶到的孙乾和简雍吩咐道:“速速整备酒席,我要大宴众将,再请先生!”
孙乾等人听到宛城大捷,精神也为之一振,躬身领命,回府中准备宴席。
糜竺则依照刘备之命,安排功劳簿,专门等待众将凯旋归来!
新野城外,锣鼓喧天,张灯结彩!
五千新野兵马,完璧归来,几乎没有损失,但所获的战马、辎重、军械粮草等物,不可胜记。
夏侯惇所统十万兵马,携带了三个月的军粮。
没想到进驻宛城之后,还没有三天,便被刘备出其不意主动出击,水淹七军,铩羽而走。
府衙之中,更是大排筵宴,一片欢腾!
“大哥,十几年来,头一次这么痛快!真是痛快!”
张飞双手捧着酒碗,站起来仰脖喝了个酣畅淋漓!
“三哥,你说的是打的痛快,还是喝的痛快呢?”
赵云紧挨着他,调侃着笑道。
张飞一抹嘴角的酒沫,呲牙笑道:“当然是打的痛快!这么多年来,从来都是被曹操赶着走,今天咱们也反客为主了一回!”
关羽端起酒碗朝着赵云示意,含笑说道:“不过要算起功劳来,子龙阻遏白河之水,再放水淹城,可算得上是头功啊!”
旁边负责誊写功劳簿的糜竺插口笑道:“云长,你大概还不知道,子龙的功劳,可远不止如此。他还临阵枪挑李典,斩杀了曹营的一大智将呢!”
关羽伸手牵住赵云:“子龙,当浮一大白!”
赵云谦逊的一笑,接过酒碗一饮而尽,往上向着刘备躬身道:“子龙有什么功劳?都是先生指派有方,我不过是照方抓药,依计行事而已!”
刘备坐在上首,看着底下欢笑的众将,府外堆积如山的粮草和辎重,心中无限的感慨。
“原来仗还可以这么打?”
“原来破局竟然如此的容易?”
“原来大雨连绵,也能引为己用!”
只有陆锦凝视着许昌的方向,大火与废墟,依旧在眼前!
“曹操,你纵容氏族烧我学堂,如今,后悔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