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王忠嗣

广智一边拖着步子往楼上走，一边思索着，自己还是不要介入到王、李二人的将相之争里为好，自己一个即将西行的僧人，不管替谁说话，都显得极蠢。

至于说皇帝那里，似乎对西行之事在认知里就和广智等人不一样，实在无法揣度他的想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就这么浑浑噩噩地上了楼，又来到了之前那间阁室之外。

广智刚把一只脚迈进去，就听到一个严厉的声音喝道：“那和尚，可是广智？”

广智循声看去，只见一个全身甲胄俱全的年轻将领，正对着自己怒目而视，好像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果然如李林甫所言，这是把自己和右相视为同党了，广智轻叹一声，回道：“南无文宣王佛，小僧正是广智，敢问当面可是王忠嗣王将军？”

王忠嗣背着手一步一步走到广智面前，仔细打量着：“不错，本将正是王忠嗣，本将问你，为何要向圣人进献谗言，无端召本将回朝？”

在王忠嗣仔细观察广智时，广智也不可避免地仔细端详起王忠嗣来。

这位皇帝养子身高不高，比广智矮了两头还多，但气势上却好似千仞绝壁一般，高高在上的同时又极其危险，只不过让广智有些意外的是，这位王将军年岁应该比自己大上不少，却没有刻意蓄须，下巴上只有些稀稀拉拉的胡子茬，在这点上倒是一副粗野老革的做派。

广智略往后退了半步，气势上让了王忠嗣一下，回道：“召回王将军之命乃至尊发出，小僧不过一山野闲散云游僧而已，人微言轻，影响不了至尊的任何决定。”

王忠嗣紧跟半步，怒气更盛：“西行之事，莫不是你见有利可图，便装腔作势，哄骗圣人？我听人说，你是个贪财之人，还未成行，便讨了不少赏赐。”

“王将军！你可不要血口喷人！”人还未到，李林甫的声音已经从楼下传了上来，还夹杂着重重的喘息声，也不知爬这几层楼是真累还是为了显他内心焦急。

广智默默侧过身子，把楼梯口给王忠嗣让开，好方便他和李林甫对喷。

没想到王忠嗣却丝毫不理会李林甫，反而转身回阁室去了。

李林甫爬上楼来，冲着广智笑了笑，又满面春光地跑进阁室内拍起了皇帝的马屁。

等李林甫安静下来，广智这才重新踏进了阁室。

阁室里，皇帝安然的半倚在龙榻上，李林甫点头哈腰的像个内侍一样站在一旁，王忠嗣则大马金刀地坐在另一边，像头发了狂的公牛一般，喘着粗气。

皇帝见广智进来，随意点了点头，开口道：“嗣儿，此次西去，拓土开疆，功绩不下卫霍，武功远超李徐，北边你也不用担心，九郎推举的那几个人，朕知道他们有几斤几两，不会让他们独自领军的。”

王忠嗣闻言跪到皇帝面前，忽然放声大哭道：“皇伯伯，嗣儿这一去，就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回来了，嗣儿，舍不得皇伯伯啊！”

哭声之惨烈，表情之扭曲，让李林甫都不由自主瞪大了双眼。

广智也被这一幕吓了一跳，万万没想到这位稳重沉毅的将军，能做出这种行状来，看来皇帝身边的人，个顶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只不过，广智怎么看都怎么觉得，皇帝好像乐在其中的样子。

“嗣儿啊，朕这是在为你的亨哥儿铺路呢，只有有你这么一位能统领万军、震慑宵小的兄弟在外镇守一方，他将来才好接朕的位子，你明白吗？”

皇帝言语中的亨哥儿，指的自然是当今太子李亨了，王忠嗣自幼便被安排与太子作伴，两人之间的关系比之亲兄弟还要亲。

一番语重心长的嘱托之后，皇帝又拿出一个金鱼袋来，交到王忠嗣手中：“灵州都督，朔方节度使，云麾将军王忠嗣听旨。”

此言一出，空气中仿佛有什么凝固住了一般，刚刚还在神游天外的广智立刻被攫住了全部的注意力，一直没个正型的李林甫也忽然严肃了起来，整个天地都好像在准备着仔细聆听皇帝的话语一样，安静的离奇。

“卿，北击罗刹，拓疆数千里，又俘虏罗刹亲王三人，阵斩大将五人，功劳卓著，加勋上护军，迁左武卫大将军，兼瓜州都督，领安西大都护。”

一连串官职名后，王忠嗣俯身垂首，双手捧起了金鱼袋，机动地说道：“臣，不胜受恩感激！愿为陛下竭力效死！”

正三品的左武卫大将军，再加上安西大都护的职责，只要再转一任兵部尚书，王忠嗣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称相了，在朝堂上，多少算是和李林甫平起平坐了。

皇帝这一手朝堂政治玩的极佳，个中老手的李林甫也不得不捏着鼻子认下来，毕竟召回的主意算是他出的，在外征战，劳苦功高的将领回来，没理由不做加封吧，而一旦加封到现在这个高度，原本被抓在李林甫手中的权力，不可避免地就要被分出去一部分。

除此之外，广智还察觉到了另一个隐秘的变化，那就是王忠嗣的气质，或者说三魂六魄，在皇帝读完圣旨的那一刻，发生了某种变化，原本是千仞绝壁的感觉，正在向着万丈高山变化。

这种变化，在广智的认知之中，是只有修行人才有的，如今却出现在了一名武将身上，实在是闻所未闻。广智忽然有些想念自己的师父了，要是他老人家还在的话，说不定能解释一下，产生这种变化的原因。

无论如何，总归是件好事，再想到以后还要和王忠嗣共事许多年，广智便唱了个佛号，走上前去恭贺了起来。

王忠嗣得了好处，也不再看广智不顺眼了，客客气气地称呼起“大师”来。

这下子，阁室之中，立刻君臣和睦，君明臣贤起来。

皇帝笑眯眯地问道：“嗣儿，按先前所说的来，要把咱们大唐的疆土阔出去的话，朕给你八万精兵，够不够？”

王忠嗣捧着金鱼袋，傻呵呵地回道：“皇伯伯，八十万行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