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泰捋髯,叹了口气,教训道:
“蠢儿,都给你说了,狼狈为奸,那些钱又不都是他们拿了去,就个小贼,没人给拿主意,他们能做到这么大?短短三代,就跟轸城里买了宅院,立了门户,跟咱们并驾齐驱。”
卢先生此时又道:
“唉,干事儿咱们成,弄银子咱们还真不成,所以咱们虽也有官家背景,却抵不过这天下贪食的人心,糊涂人太多了,讲不通,也争不过,罢了、罢了。”
大人们瞅着孩儿发傻,都是笑笑,庄里下手师傅们早在尘世里摸爬滚打多年,虽说不清,自然也都明理,大都泰然处之,瞅着这帮娃娃也是摇头叹笑,只说是:
“一群生瓜蛋子。”
生瓜就生瓜,田假中,打仗回来,小乙平日难在市井间闲转,不是练功就是锻活,这回知道了此事,每每出街办事,就开始留意所谓这‘绝恩剑’偷经贼的事情。
这日出去接亲亲放课回家,见那丫头身边缠着几个混混儿,邹亲亲用脚踹也踹不走,鞋还被抢去了,憨子见状上去叮咣五四打翻了氓棍,把亲亲护住了。
“鞋,帮我把鞋拿回来。”
“昂?”
“傻子,锋哥呢?今儿怎么没来接我?”
“忙活儿呢,这不让我来接你,这都什么玩意儿?”
“兴虹学馆的渣滓,就那什么‘绝恩剑门’的。”
正说着,忽然跑来个白白净净、个头不高的秀气小孩儿,穿衣戴帽都是讲究,一看就是富家子弟,他捧着亲亲丢的鞋,交还了丫头,邹亲亲接过来,不但没谢,还骂道:
“公冶挚,你能有点儿出息不?我爹还指望着你将来考了好学,回来顶了兵房的军储库的大使,好叫轸城这公器采买公平些,你这倒好,日日跟条狗一样,跟着他们瞎混。”
“姐,你别骂我了,我要不这样,天天都会被打,你不也让他们欺负的没辙嘛,都是有人撑腰的,我惹得起哪个?”
“你…算了,走吧、走吧,看见你我就来气。”
那孩儿抱拳与小乙、亲亲告辞,又跑了回去,憨子见这阵势,跟亲亲说道:
“要不我过去打他们一顿?”
“你有轻有重嘛?一拳能把锋哥打晕过去,算了吧,惹了事,挨打的还是我,我爹就偏疼你,给你去学举提司那里打点上的冰云,我就念了这破兴虹。”
“哎,这不放田假嘛,你们怎么这么早就开学了?”
“破学馆事儿多,要涨学费膏火了,叫去听会,拿了单子回家要钱,嘁~,冰云就没这事儿……算了,你这刚打仗回来,干死那么多魔国鬼兵,解了大围,恐怕冰云还得给你发赏钱呢。”
“多少钱,我给你交。”
“可别,拿了你的钱,我往后看你有气,想骂你都不敢开口了,我才不要呢。”
让她这说来,小乙闷屁了,不敢吱声,蔫头耷脑的跟着亲亲往回走,琢磨着根本琢磨不明白的事情。
鼎福庄拂去霉运,日子渐渐好了起来,师叔的过世让小辈儿们沉静了很多,修习武学功夫、锻冶法式都认真起来,老邹见了都说‘老天啥时候突然开得眼?’。
更有些神幻的是,独孤飘舞为了忆念欧靖生,用当年造‘冷笃’所剩余料造了一柄短剑,名唤‘君幽’,竟被老邹定了一等甲级,可谓是师叔的魂灵护佑,愿小辈抖擞精神,承担道义,不负前辈的威名。
平平淡淡过活,虽不太好,也不太苦,眼瞅着,又到了过年时候,这年憨子学乖了,没敢再拿刚镖递贺贴,老老实实端着礼盒去了玉家,可来得确实不是时候,只因今年回来的不止玉大人夫妻二人,竟还有不认识的几个生人。
小乙趴着门缝儿看了两眼,只见好似有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男孩追着珑儿满院跑,怎耐门缝儿太窄,怎么都看不仔细,可给他急得够呛。
“哎,丫头,定好了的,你就是我媳妇儿。”
“你走开,奶奶不叫我跟你玩儿。”
“这怎么说的,我爹和你爹是发小儿,现下还是联曹呢。”
“奶奶还说,不叫我爹跟你爹玩儿呢,我爹没听,算不算是不孝?”
“一个老太太,也能当家说了算?”
“还真就是了,反正跟我这儿是。”
“你…,我告我娘去,不,我告你娘去~!”
“告去吧,没用!”
说着,一个朝里走,一个朝外走,丫头戴着个大圆眼镜走到门前,气呼呼开门跑出来,就给小乙撞了个跟头,珑儿瞅见他,赶紧拉着往后巷里跑去,到了人少的地方,才敢说话。
“今儿可没法儿做饭给你吃了。”
“哎呦喂,咋跑出个抢媳妇儿的?别吃了,吃不下去。”
“噗,怕给抢走了啊?”
“你爹够狠,这是上手段对付我了?”
“不是啦,这事儿早了,不过奶奶一直不答应,那家人品有瑕,奶奶烦死他们了。”
“唉,还说正经见过,好好过个年,我贺礼都准备好了。”
“啥好东西?”
小乙见她乐呵呵,赶紧把锦匣打开,拿出个自己磨得兔子纹饰铜镜,递到珑儿手里,丫头高兴的很,这小镜子精致好看,磨工上乘,照得人脸不走形,放在女孩儿手里拿着正合适,那纹饰是好多小兔子在搬萝卜,好玩儿的很。
“十四啦,长开了爱照镜子了,见你平时缺个小镜子,自己做了个,可还好?”
“嗯~”
“那可说好了,你相公还是我。”
“嗯~噗……”
“乐啥?”
“我就想,要是现在带你回去,不知道你们打得起来不,这年过得可就热闹了。”
“这家子还跟这儿一块儿过年?陪你过生辰?”
“奶奶罢工了,不做饭,饿死他们,放心,一会儿就走,估计这会儿已经吵开锅了,那家也不是省油的灯呢,哪儿受过这个,就是我爹娘两边挨骂,这年可别想过好了。”
“得,你有谱儿了,我就放心回去吃喝了,鱼、肉、点心匣子和醹渌翠涛、金罂红露你藏好了,这两坛酒可不好弄来,别便宜了外人。”
“嚯,下大本儿了,可惜了我爹喝不着。”
俩小孩儿说罢话,安了心事,丫头回了家,小乙用了轻功翻墙进了后院,把酒和吃的照珑儿嘱咐的,藏在了奶奶舍不得扔的破水缸里,这才踏实回去庄里过了年。
尝过剑泉那一役的苦水,经过物是人非,受过了玉大人的不屑一顾,小乙真正缓过神儿来,是过年四月,这会儿,憨子考中了秀才,房安城鸣鹭学院的报贴已经到手,他正满心欢喜的盼着到了八月,就和珑儿一起去念学,却又遗憾祭日里无法去剑泉祭奠师叔。
这月还有个事让人心焦,家中来信,小飐突然嗷嗷儿的哭,信纸都染了泪痕,这叫小乙傻了眼,细看来哥哥究竟为了何事如此伤心?
原来那年一起玩儿的柳潇潇小师姐出了事,她父亲不知因为什么被辍落,按信中所言,潇潇被抄了家,爹下了大狱,娘亲被充了边塞劳军,而潇潇被遣返原籍,送入了艺馆为妓。
小飐这几年和潇潇相处,早日久生情,想着长大了得了功名,要骑着高头大白马去迎娶潇潇,可人生无常,这下毁废情愫,心整个都凉了,只想求小乙去轸城艺馆查探,看潇潇如今到底怎样了。
憨子哪儿懂这些事,这些事唯有大师兄百里狂如数家珍,可他已经被发去了房安,小乙没头没脑就去问了干爹,结果挨了顿臭骂,无奈只得糊弄三哥,回信答应去找,可哪里找得到。
“算了,随缘吧,大海捞针一般,真是世事无常,苦了我哥、苦了潇潇小师姐,唉~”
叹罢人世,这年天气快入鬼月的时候,小乙被干爹催着进滢泽谷闭关,哪能还顾得上这些闲事,去房安前,他可先得造出柄一甲的宝器来,才能出师。
毕竟除了百里狂那登徒子,二师兄和小舞都已锻出一甲宝器,出了师,邹龙泰可不想小乙和那大师兄齐头同列,叫人笑话。
于是,程少锋陪着师弟同去了滢泽谷,哥俩守着火炉一干就是个把月,这回,小乙努了努力,日夜赶工,端阳之前,还真造出了两柄上佳长剑和一柄中规中矩的轻灵佩剑。
邹龙泰来谷中看了,喜出望外,给双手战剑定了一甲的等级,且取名‘长华’;另外那柄四尺长的巨剑定了一等乙级,取名叫了‘彻浪’;最后那柄佩剑也是不错,也得了一等丙,憨子自己取名叫了‘镇海双飞燕’,且想将这剑拿去送给好久不见的阿静,算是报答官谷恩情,也是贺祝小师姐考上鸣鹭。
完成了心愿,兴许是太累,兴许是旧伤发作,老邹刚给小乙的大作造了册,这小子就发烧昏睡过去,龙泰见状就让少锋陪他在谷中静养,老当家便只拿着‘长华’宝剑回了城里的鼎福庄老号。
小乙睡得最沉的这夜,城外北郊的滢泽谷中,却发了奇事,夜中,月华如水,茂密的山林中腾起云雾,那云雾如海,翻卷在高低起伏的丛林之间,好似那些白色的雾气都活了过来,被什么东西驱赶着,跳跃腾挪,在找寻着灵绝的宝藏。
憨子沉沉睡着,眼中陡然闪起红芒却不自知,那光映在茅屋墙上,可叫惊醒的少锋心里似沉了寒冰,仄悚不安,少年下了床,正照顾着满头大汗的师弟,屋外却响起动魄的啸叫,让人魂飞胆丧。
少锋凭窗望去,山下的林地边际,闪出个庞大魔兽的身影,同也是两只闪亮红眸,且直勾勾望着茅屋,程少锋此时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还算走运的是,不多时,那魔物随着小乙眼芒暗没,便隐去身影,消失不见。
翌日,少锋见师父闻风前来寻查时,与龙泰说了前夜奇事,龙泰面沉心重,没敢接小乙回城,只把少锋换下,叫徒儿回了庄里,自己则守在小乙身边,倒想看个明白。
但事与愿违,之后魔物再也没现身影,这奇事也不了了之。
数日后,小乙身体渐好时,憨子接到一封远来的家书,他父亲在信上说‘与小乙好久不见的哥哥金泊尧,已经成为名震一方的猎妖人,且不过多久,哥哥就要来接他回家团聚。’
读完信,让小乙开心的不成,更让他没想到的是,信刚到了半天,哥哥就来了轸城,待泊尧与邹龙泰在鼎福庄说过话,就跑去工房,出现在了弟弟的面前。
“传闻玄山山南为银涧溪,古镜湖在其阴,周围数十亩水面,湖水清冽,时有瑞莲洒锦挺出。谷内南箕八井,为滢泽谷一脉铸剑之所,如今泉井尚在,夏目饮其水,寒侵齿骨。你别说,这水还真凉…”
泊尧接过弟弟捧过的巨剑,眼中精光四射,然叹:“天有时、地有气、材有美、工有巧,合此四者然后可以为良。好宝器、好宝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