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桂一听这话,惊得愣了神,脑瓢上又挨了卢先生一巴掌,这才匆匆往后院赶去,片刻后,邹龙泰穿着新做长衫、净靴,匆匆赶来,到了门前,先捋顺了长须、乱发,这才迎了出去。
那王大人见老邹迎出来了,赶紧吩咐众人下马,带着武士们给邹龙泰回礼。
“老夫恭迎大人,哈哈哈哈。”
“哎,大哥不必拘礼,小弟才是要给您请安了。”
“旋羿老弟,好久不见、好久不见,想煞老夫咯。”
“昔年一别,真是…唉…”王霄说着,眼中似含热泪,龙泰见了,上前去,搂着他的肩膀,好好拍了拍。
正此时,马车上下来三人,乃是两位少妇携着一个十三岁大的俊俏小娃儿,这两位贵妇一名年长些,形貌雍容昳丽,美色无双,打扮却很是朴素,只是平常人家所穿细布褙子,头上也没华贵装饰,竟只是玉发簪、银耳铛,而这些粗物毫不掩瑜,却映出夫人的几分仙姿,看她和孩儿的亲密样子,原来这就是那娃娃的娘亲。
另个略还有些娇憨、顽皮的少夫人,则打扮入时、娇艳可人,她便是这孩儿的亲姑姑,老邹见她们三人轻踱过来,赶紧向两位夫人打恭行礼道:
“老朽见过北武王妃、见过东方大人。”
王妃见状,同小姑一起扶住老邹,两人且敬道:
“我可不是大人,我还是个小孩儿呢,祝大伯万福金安~”
“大哥您真是…可别这么多礼,轩儿,快叫大伯。”
那小娃闻听,刚想开口,却又见得龙泰身上泛着刚毅肃气,又有些害怕的往他娘亲背后缩去。
孩儿姑姑此时蹲下身,笑话他道:
“你这小杵窝子,快些叫人,不许没礼貌。”
孩儿闻听,红着脸,轻轻叫道:
“大伯好~大伯万福金安…”
“好孩子、好孩子,来,伯伯送你个玩意儿。”老邹说着解下腰中短剑,便塞给了那孩子。
小男孩儿见了这些刀刀、剑剑的都是喜欢,见娘亲首肯,才轻轻接过去,笑着给老邹鞠躬道:
“谢谢伯伯~。”
龙泰见状,不禁赞叹:
“小公子如此礼遇老夫,真是王爷、王妃教谕的好,天下百姓有福啊。”
寒暄几句,龙泰便带着众人进入内院,在落梅厅中让贵客歇下,说来便是,北武王妃余海若此番前来,一是看望外甥小乙,二则是带幺子东方玉轩来鼎福庄拜师,想是让老邹收他做个外门弟子,当家掌门自然满口答应,这是好得不能再好的事了。
老邹直说:“海若,你要想让小轩儿拜师,写个信来就好,我自然去趟北明郡,便省了这些舟车劳顿。我收那劲山候家的世子时,不也是跑了一趟,何况你家老疙瘩了。”
余海若却说:“拜师的话,还是按规矩亲自登门才好,何况我也是想外甥了,来了,便让小孩子们都互相认识认识,以后感情才好。”
晌午过后,小乙放课回庄,瞅见鼎福庄门前这行彪悍侍卫,都忘了吃,只把手中的鸡子粿悬在了腮前,待他嘴里念叨着:“家伙什不错啊…”溜达进了大堂,只见众师兄弟围着个小不点儿,大伙儿也不多说话,只是瞅着那个呆头呆脑的小孩儿在兰锜、兵架前摸来摸去。
憨子见状急了,跑过去,喊道:
“喂,小屁孩,别乱摸,你手上都是汗,也不戴个手套,上手摸过鞘室该留手印了,哎,你还敢拿手摸条子,回头长锈了!”
小孩儿见他喊的急,撅着嘴望着憨子,有些委屈,且停住了手脚。
“你们怎么就瞅着他胡闹啊,也不管管他,真是…我那核桃油、蜡引都白抹了!”
二桂此时拉过小乙来,小声说道:
“三师兄,这个孩子咱们惹不起,他就是外面那些随扈的主家,师兄就让他摸吧,回头我们再收拾就好了。”
“怎么着?!他势力大又怎么了?该有的规矩还是得有啊,再说了,他这么瘦弱,这些刀剑又沉重,全是开了锋刃的真家伙,万一把他伤了怎么办?”
二桂闻听,想想也对,还是师兄远虑,也不再多说什么,只让师兄处置此事,小乙见师兄弟们没二话了,这才走到那十龄童身前,叉着腰问他:
“喂,小孩儿,你从哪儿来的,你爹爹妈妈呢?”
不曾想,那孩儿不但不答话,反倒是‘哇’的声哭了出来。憨子见这样也慌了手脚,赶紧从怀里掏出吃的来哄他,于是,爱哭鬼吃了小乙三、四颗粽子糖、两根牛肉干,这才收了满眼的泪光,憨子看他不哭了,挠了挠头,无奈道:
“成吧,你随便看吧,不过可得戴上鹿皮手套,我还得看着你。”
孩子见他答应了,高兴的点了点头,众师兄弟也是奇怪,虽然他俩见面就吵了嘴,可不知为何,三师兄照顾起这孩子来,周到的很,而且那小孩儿也不像刚才与众人这般生疏,反倒是和小乙有些自来熟的架势。
看他俩人玩儿的挺好,除了看店面的二桂,其他小徒都散去了,回到工房该做什么做什么。孩子见周围的人少了,这才松了口气,笑嘻嘻的听着小乙的指点,慢慢观瞧这些宝器。
忽而,小乙看见他腰中别的那柄短剑,自言自语道:
“你别是爹新收的徒弟吧,你叫啥?”
“东方玉轩。”
“东…东方,呃…听着耳熟,想不起来…算了、算了,瞅这阵势,你也该是大家大户的孩子,那更得多学点儿规矩了,来,我教你,…
…你往后品赏刀剑呢,一来,不可把家伙整个儿拔出鞘室观瞧,只能拔出半截儿,看条子上的纹路时,脸离的近,你口里得衔张白纸,省得口沫飞到条子上;…
…二来,若刀剑的主家许你把整根条子拔出来观瞧,你拔刀剑时,不可直冲着旁人,得避着左右人等,免得误伤无辜,再有,刀剑出鞘不可倒置,锋锐要挺直向天,这样以免不慎磕碰,将锋锐毁损。”
说着,小乙随手跟二桂要过张记事用的宣纸来,叠好递给小不点儿让他衔住,小玉轩乖乖听话,之后,笑嘻嘻的看着眼前被拔出半截的条子,且听着小乙给他推介宝器如何玄妙,娃娃听得也是津津有味。
有半个时辰的光景,憨子就和这孩儿混的厮熟,小乙于是拿出些极品的好东西来,给他观瞧,也略有显摆的露出更高深的鉴器手法,只叫玉轩看直了眼睛。
“给你看个好东西,这柄‘寒寂’,登一等乙级,可比前架上的条子好多了,我叫你看看它有多玄妙…”
说着,小乙拔出寒寂宝剑,迎着正午的阳光,便把寒寂剑身上映射出的煊赫纹理,反照在了雪白的墙壁上,恍然间,便见得壁上如虹似霞,仿佛变成了一个晶莹剔透的世界。
“剑长二尺七寸,做三九之数,刃钢坚实,体钢弹柔,地肌作流水寒冰纹,锻纹细若纤发,纹理似绝地冰川,晶莹雪颤,沉幽寂远,擎于手中寒凉舒逸,静心清思,便觉天下烦忧都抛诸脑后随风散尽,只愿逍遥一世。”
小乙和玉轩玩儿的好时,落梅厅中,余海若和邹龙泰正说着让人心烦的事情,原是此时的朝堂上,内阁又有新政要推,便是要清理南陵旧吏、重用东孟郡的新僚,如此来,冰云学院所举仕子便都成了弃物,凭你再有通天的能耐也是束手无策。
依海若的意思,乃是想让老邹将小乙的学籍转去东孟郡,转学的佣耗由孩子姨母打理,并不让老邹操心,且还转来北武王一封秘写书函,也都交给了邹龙泰。
老当家闻听如此,便知又到了风满西楼之时,哀叹一声,实属无奈,但闻小乙回来庄中,赶紧使人去唤来相见。
憨子得了信,这才知道眼前的小孩是自己表弟,赶紧拉着玉轩赶往落梅厅,姨甥两边见了面,海若不由得红了眼眸,瞅着自己最小的外甥,姨母将手把着他的脸颊抚了又抚,搂过来抱了又抱,憨子见了姨母,也想起了亲娘,红着眼睛扑在了海若怀中。
爱哭的小玉轩见了此番情景,突然伤心难过,抱着母亲就嚎,让他樽月小姑瞅了哭笑不得,赶紧拉开玉轩,让人家姨甥两人正经伤心。
过了半刻,憨子被姨母拉着手,吃过从北明郡远道带来的鱼片、肉肠,这才开了心,又正式认过樽月姑姑和表弟玉轩后,这一家人才算是团团圆圆。
翌日,因为随行人马过多,也因轸城知府为了给王妃保驾,派了数百人手围了征平路左近,几乎等于净街,搞得百姓不敢出门、买卖不能开门,王妃不愿意叨扰本地民生,修书一封,交与知府,叫他撤岗开街,王霄当年能保得轸城不失,如今也定能保得自己平安,万不要搞坏了官吏在百姓中的名声。
结果王妃到访十日间,征平路上人山人海,各家买卖铺子都挤爆了人头,都是来观瞧王妃风采,也有不少百姓拿了点心水果,来拜谢王霄王旋羿当年襄助救城之恩,倒叫王霄感动落泪。而那知府瞧着户房呈上来的近日税账,也惊的张口结舌,啧啧称奇,只盼着王妃多来才好。
十日里,小玉轩日日和哥哥睡在一屋,粘人十分,小乙哄着他玩儿倒不无聊,可这一说分别,两个孩子难舍难分,玉轩哭的惊天动地,叫他小姑好好揍了屁股,这才乖乖听话。
可临出鼎福庄大门时,玉轩看着那柄‘寒寂’宝剑却拔不动了腿,痴痴望着兰锜犯起了愣神。海若见了问道:“可是喜欢那柄宝剑?”见儿子点点头,王妃便叫来小姑,点了银票与老邹。
龙泰初始不收,但见海若诚恳,便就收了账,好好的把‘寒寂’收入剑袋、装入剑匣,又配齐保养油料、麂子皮并鹿皮手套,给统领王霄带上,并嘱咐小玉轩说‘北地寒凉,宝剑别挨着屋室的外墙摆放,免得受了潮气。’,且应了往后有空,就去玄瀑城教导玉轩功夫。
待送走王妃一行,老邹将干儿子拉到身边,忽然小声问道:
“四楞子,你想不想回房安城?”
小乙听闻,心头轻跳,遐思片刻,痴痴地点了点头,忽而想到珑儿,却又摇了摇头,老邹见状,拍了他脑瓜一掌,气道:
“想好了再来告诉爹。”
说罢,负手离去,只把个没头脑的憨子丢在了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