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冰在凌晨四点醒来。
他躺在床上,感觉不到冷,也感觉不到热,只有空气中一片沉默。
药效已经褪去,梦里那些面孔模糊又清晰,如同一场无尽的追逐,永远看不到终点。
他盯着天花板,脑海一片空白,梦中的寂静比噩梦更加可怕。
它像是无底的黑洞,把他一点点拉下去,越陷越深。
他闭上眼,试图再睡,却知道已经无济于事。
床头的药瓶在黑暗中显得异常刺眼,像是一种无声的讽刺。
他伸手摸到了烟盒,点燃一支烟,烟雾慢慢升起,在空气里盘旋。
他一口一口地吸进去,似乎这样就能填满肺里的空洞。
十年前,他还能睡个安稳觉。
那时,他还是自己。
没有伪装,没有谎言,没有在刀尖上游走。
卧底的日子,就像一根刺,插在心里,日夜疼痛,烧掉了所有的一切——希望、温暖,还有那些他已经很久没再触碰的东西。
陈冰赤脚下床,脚底触碰到冰冷微湿的木质地板。
他走进洗手间,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冲刷着双手,刺得他指尖微微发麻。
抬起头,看向镜子中的自己——胡子拉碴,眼角的皱纹深陷,显得比实际年龄更为苍老疲惫。
他盯着镜中那张面孔,沉默片刻,仿佛不太认得这张满是风霜的脸。
那双眼睛——曾经注视过那么多鲜血和尸体的眼睛,现在什么也看不清了,像蒙上了一层灰。
他泼了把冷水在脸上,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
水很冷,但刺痛感只持续了一瞬,很快就消失了,像从未发生过一样。
他放下毛巾,手机却响了。
刺耳的铃声打破了房间的沉寂。
他走过去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着前妻发来的短信。
内容只有简单的一句:“我结婚了。”
他看了一眼,放下手机,靠在洗手台上,依旧是沉默,心里没有任何波动,好像已经习惯这种无声的告别。
房间里的光线越来越亮,他就这样站着,直到外面的天色完全变白。
出门前,他看了眼柜子上放着的那瓶抗抑郁药。
他犹豫了一会儿,拧开药瓶,倒出两粒。
药片在舌尖上迅速化开,苦涩的味道几乎让他忘记了这已经是第几次服用。
每次吞下它,他都感觉自己在抓住什么,但又什么也抓不住。
……
李东远醒来时,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洒在墙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他伸手摸了摸枕边,依然暖和,帕琳已经起床去准备早餐了。
他没有立刻起身,习惯性地静躺了一会儿,听着楼下锅碗碰撞的声音。
起床、穿衣,走进厨房,一切按部就班。
帕琳正在灶台前忙活,白米粥、油条和煎饼已经摆在桌上,全都是按照他的口味。
多年下来,他们的生活已经形成了一种默契,帕琳知道他喜欢什么,根本不需要询问。
“吃饭吧,饭好了。”帕琳头也没回地说,语气轻松自然。
李东远在桌前坐下,拿起筷子,低头吃着煎饼,动作熟练而机械。
粥的味道很熟悉,没什么特别,但也说不上不好。
他一边吃一边随口问:“苗苗呢?”
帕琳端着一碗热汤走过来,轻轻放在桌上:“她已经吃完了,正在楼上整理书包呢。”
说完,她抬头看了李东远一眼,随即转移了话题,语气中带着点提醒:“对了,你不打算请陈冰来家里吃顿饭吗?他帮你破了两个案子,你也升了职,成了调查组组长,怎么也得感谢一下人家吧?”
李东远停下了筷子,指尖不自觉地轻叩桌面,眉头紧锁:“帮我?陈冰有能力没错,但难道我没出力吗?”
帕琳停顿片刻,轻轻叹了口气:“就算没有升职这事,你们搭档这么久,吃顿饭深入一下关系,难道不该吗?”
“陈冰那人,独来独往。平时也不跟其他同事打交道。我请他来,他怕是还觉得麻烦。”
这些话说出来,李东远眼前浮现出陈冰那张冷漠的脸,他也不确定,是陈冰不在意,还是自己在避免什么。
帕琳放下手中的碗,瞥了他一眼:“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李东远的语气有些烦躁,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你知道什么?在职场上,重要的是跟大部分人搞好关系。你没看到其他同事怎么看陈冰的吗?他们觉得他太孤僻,我要是跟他走得太近,别人怎么看我?”
帕琳皱了皱眉,不愿放过:“你的工作,难道是跟办公室里那些游手好闲,成天酗酒,不干正事的同事们搞好关系吗?”
李东远听到这话,火气上来了,放下筷子,语气里带着不满:“你这是在教我怎么做事?职场上哪有你想的那么简单!你看到的是结果,没看到背后那些复杂的人际关系。我知道该怎么处理,你别多想了。”
他重新拿起筷子,继续吃着早餐,显然不愿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
帕琳板着脸,“我送孩子上学了,碗你自己洗吧。”
李东远听着她的脚步声渐远,盯着吃完的碗盘,眉头微微蹙起。
他犹豫片刻,把碗盘放到水池边,最终还是转身离开,没再理会。
厨房里,碗盘静静躺在水池中,水流无声注入排水口,如同一场未完成的对话。
刑事调查局大楼前,李东远停好车,一路上随意和匆忙的同事们打着招呼。
他穿过长廊,电话铃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和疲惫的味道。
刚走中央调查组的办公区,李东远看到陈冰已经坐在办公桌前,专注翻阅着散落的卷宗。
其他同事还未到齐,整个办公区显得安静而忙碌。
“早。”李东远淡淡招呼。
陈冰略微点头回应,继续埋头翻阅卷宗,也不知道具体在翻些什么。
李东远站在一旁,忽然想起早饭和帕琳说过的那些话,刚想开口,却听到同事们进来的脚步声。
他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拿起桌上的文件假装忙碌,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几位资历较老的同事刚进来,看到李东远,笑着围了上来。
“东子,听说你升职了啊,”资历最老的同事笑着打趣,目光却透着试探,“这回可是飞黄腾达了,升了组长,该庆祝一下吧?”
另一位同事顺势接话:“可不是嘛,东子,今后可得多照应照应我们这些一路过来的老同志,可不能因为华人的身份就偏心其他人啊。”
几句话轻松打趣,带着试探,氛围随意,却暗含职场中的微妙心思。
李东远正准备应付几句。
陈冰突然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苍蝇闻着味来了。”
办公室的气氛瞬间僵住,几位同事笑容凝固,场面一时陷入尴尬。
陈冰语气平淡,但话里的讽刺意味不言而喻,令人不适。
李东远见状,连忙打起圆场:“好了,别闹了,我能升职还不都是大家一起努力的结果,哪有谁沾谁的光。以后还得互相照应。”
说完,李东远拍了拍其中一个同事的肩膀,让他们给个面子,气氛随之缓和。
同事们尴尬地附和了几句,也没多说什么,随后没趣地散开。
李东远见他们纷纷走开,脸上摆着臭脸,心里一阵烦躁。
他看向陈冰,低声问道:“你为什么要这样说?大家都是同事。”
陈冰头也没抬,淡淡回答:“我只是觉得吵,像苍蝇一样。”
李东远皱眉,还想说点什么,突然听到有人喊他。
抬头一看,主管站在门口严肃地招手:“东远,过来一下。”
他看了陈冰一眼,咽下话,起身朝主管办公室走去。
李东远进到主管办公室后,部门里的气氛稍微恢复了点活力。
陈冰坐在座位上,听到身后传来几声低语,断断续续地传到他耳边。
“那家伙脑子不正常吧?”
“真是个怪人,每次都这样……一句好话也不会说。”
“呵,‘死人脸’这个外号可不是白叫的。”
同事们不满地盯着陈冰,交换着眼神,低声议论着他。
陈冰背过身子,没有理会,仿佛全然不在意他们的窃窃私语。
此时,主管透过办公室的折叠窗,看了一眼外面的陈冰。
“你觉得他怎么样?”主管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李东远顺着主管的目光看向玻璃外的陈冰,他沉默片刻,心中情绪复杂。
“陈冰……他很聪明,也很冷漠,虽然才来不久……”李东远低声说道,心中觉得,这样的描述未免有些简化了陈冰,随即话锋一转,“……但他已经步入正轨,在案子上他很有想法,是个人才。”
主管显然对这个评价感到意外。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问道:“你现在升了组长,还愿意继续带着他?”
李东远看了一眼主管,眉头微微皱起,心里权衡着什么,最终略显犹豫地点了点头:“我没问题。”
主管见他同意,点头表示:“那就由你领头,还是你们俩作为搭档。”
李东远选择接受这个安排:“好的,头儿。”
他转身从办公室出来,回到自己的座位,抬眼看向对面的陈冰。
两人视线交汇,却没有说话。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微妙的沉默,似乎谁都不知道该如何打破这份无言的尴尬。
就在这时,电话铃声骤然响起,打破了两人间那压抑得几近凝固的静默。
李东远接起电话,刚吐出一句:“这里是刑事调查局……”对方急促的声音便打断了他。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脸色在一瞬间变得阴沉,手指不自觉地收紧话筒。
片刻之后,他语调冷硬地询问道:“尸体在哪?”
话音落下,办公室里的人不约而同地停下手头的工作,目光纷纷投向李东远。
气氛霎时被一层无形的压力笼罩,连呼吸声都放轻了几分,生怕打破了这片凝固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