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呼啸,大雪纷飞。
整个辽东镇蒙上一层银霜,雄关更添肃杀之意。
城外一里空地,精气神饱满的披甲边军不畏严寒,组成方阵,分列两侧,中间留出一条长长的通道。
而在通道尽头,叶隽连同辽东镇大小官员正向远处眺望。
李云也在其中,并且就站在叶隽身旁两步外,其他人看向他的眼神,除了敬畏,还有羡慕。
两日前已有信使来报,朝堂恩赏三等伯爵位,赐号武威伯,并任正三品武威将军职,这是个虚职,不是军中实职。
军中三品实职,应该是参将、左右防御使、指挥使或是都督等职位,这些才是能真正领兵有军权的实职。
只不过他也很清楚,太上皇未死之前,眼下的封赏正合适。
哈了口白气,李云抬头望向空中飘落的鹅毛大雪,心中感慨不已。
他本以为能赶在冬季前回神京城,未曾想一耽搁,恐怕要等来年春暖花开之际,才能回去了。
那些招安的部族,他不可能直接丢给朝廷派来的官员安置,一走了之,不然刚建立的威望和信任,会瞬间崩塌。
“来了!”
有眼尖者瞧见了风雪中的影子,低声提醒。
下一刻,叶隽迈步向前,其余人纷纷跟上。
不过片刻,人影越来越清晰,已经能看到鲜亮的斗篷和马车。
相较之前接见三千营,这一次的接待仪式繁琐隆重了许多。
好在大冷天的,再拖沓也不至于太久,很快就进入到最终环节。
冻得脸色有些发青的老太监上前拿出圣旨,在场所有人立刻跪地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辽东总兵宁远侯守土有功……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第一封圣旨将辽东镇上下将领士兵都夸了一通,然后是一些实质性的物资奖励。
叶隽接了圣旨后,就见老太监又拿出了第二封圣旨。
“南城指挥使,敢勇营三千营随军军医李云接旨。”
已经提前得到消息的李云,面色平静上前,跪地道:“臣李云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恩封武威伯……赐武威伯邸……赏银千两……绫罗蜀锦十箱……金玉五对……”
因是不世爵,所以永宁帝难得大方一回,不仅赐了宅子,还格外赏赐了许多可以变现的财物。
要知道宫里赏赐的东西,很多很珍贵,但因为是御赐之物,所以可以留着传家,却不可以变现为银钱。
“臣李云叩谢陛下。”
语罢,李云起身接过圣旨,并顺手塞了一张三百两银票入老太监袖中。
老太监低头一瞅,老脸立时笑得跟菊花一样,拱手道:“恭喜李伯爷。”
“公公客气。”
圣旨发完,外面怪冷的,寒暄几句后,一行人便往城中去了。
总兵衙门。
议事厅。
圣旨赏赐实际都是顺带,此行大批官员天寒地冻赶来,是有重要任务,也就是妥善安置西西可雅部等部族。
封赏李云的圣旨中,永宁帝格外提了一句,因这些部族是他招安,所以让他协助安置。
没有界定具体权力,但协助一词,就定了他不能一言拍板,能做到哪一步,全看李云自己发挥。
纵观投入永宁帝麾下以来,他都只是提供一块土壤,然后让李云野蛮生长。
至少目前来看,长势都让他十分欣喜,所以他投注的力度,也在逐渐加大。
毕竟看似只是添加了一句话,背后却是他和群臣僵持许久,才争来的权力。
逐渐政治成熟的李云,也是敏锐察觉到这一点,所以面对厅内坐着的一众官员,打定主意要抗争到底。
此次随行官员中,官职最高者乃户部左侍郎,长须方脸,深邃双眸透着不同于一般官僚的精明之色。
军部来的主官也是位侍郎,却是右侍郎,肩宽背阔,步伐沉稳有力,绝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古人以左为尊,所以虽然同为侍郎,品级相同,但左侍郎更在右侍郎之上。
其次礼部和吏部主官都是郎中,工部则只来了位员外郎。
由此可知此次五部争斗结果,果然还是握着钱袋子的户部更胜一筹。
而厅内除了五部主官和李云外,叶隽、巡抚、都参事等辽东高层也都在座。
两拨人分列左右,李云位置仅在巡抚之下,在左手第三座次。
来之前,关于如何安置二十四部族,已经拟定了详细章程。
李云拿过文书查看,内容都是十分优厚的政策,但如果一个字一个字的扣,就会发现其中缺失许多关键细节。
而这些细节处,无一例外,都能让经办官员从中上下其手。
就拿其中最简单的收购毛皮举例,审查商品品质的标准,没有一个具体的规范,完全由官吏灵活制定,这对那些牧民很不公平。
所以李云直接放下了这份文书,看向户部左侍郎,毫不客气道:“本官认为这份章程不甚详细,需要更加清晰明了,每一项都要有具体标准的章程。”
“所谓人离乡贱,那些部族千里迢迢搬迁过来,归顺大顺,浴血拼搏,是相信大顺会给他们公平公正的待遇,草原生存艰难,为了部族延续,他们甚至会让熬不过这个冬季的老人主动去死。”
锋利视线扫过五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脸色微变。
李云这话是赤裸裸告诉他们,不要想着喝这些部族的血,也不要以为草原白灾来了,他们除了大顺,无处可去。
为了活,能让老人去死,逼急了,他们也能立刻反叛大顺。
而草原部族归降,辽东大捷的消息震动神京,正是弘扬国威的时候,谁要是搅黄了此事,项上人头不保。
实际上能做到他们这个位置,没人是傻子,这一份文书本就是初稿,他们还准备了其他章程。
只不过他们没想到李云会这么直接,习惯了以往官场上的试探扯皮,突然直球来袭,难免有些错愕。
不过如此表态,也让五人明白了李云对此事是个什么态度。
捞是能捞,但必须让归顺部族们不会心生不满,能安稳度过这个冬季,之后也一定程度上优待。
见五人神色,李云知道他们已经清楚自己的底线,然后语气缓和道:“还有主动引入商贾与部族通商,我认为草原商品的价格,也要定一个标准,并严厉督查,不能让那些商贾肆意压榨牧民,这也能让牧民们更加归心。”
“武威伯所言极是,我等也是如此打算,这份章程只是总纲,细节文书太过庞杂,所以并未带来,如若武威伯要看,本官可以让人送来。”
“那就麻烦了。”
李云一口答应,户部左侍郎丝毫不感意外,挥手便让吏员前去拿第二版的详细章程。
不多时,两大箱详细章程搬来,李云就部族待遇问题上,与一众官僚锱铢必争,直接从白昼讨论到深夜,饭食都是在议事厅解决。
让户部左侍郎等官员诧异的是,叶隽等辽东官员中途居然没有托辞离开,而是帮助李云一同与他们对阵。
于是本互相竞争的五部官员团结在了一起,让这场决策会议,一直持续了五日,才最终落下尘埃,双方基本满意。
而让李云颇感有意思的是,就大顺商贾与部族通商这块,商税虽然只有一成,但除了关税和例行杂捐等诸多名目税外,还临时新增了一项只在辽东实行的税。
那就是抚慰税。
这个税是指草原部族刚归顺大顺,惶恐不被大顺百姓接纳,所以征收此税,税银用在安抚各部族的事务上。
这无疑是巧立名目的税,并且收得还不低,这些杂捐税收加在一起,即使商税只有一成,但商贾们至少得拿出五成利润。
可就算如此,利润也极其可观,能吸引来不少商贾。
从林如海口中,他早就知道这个时代商税虽然低,但各种名目繁多的杂捐和临时加派的税目才是商业税收的大头。
而这些税收,大部分都不入国库,入国库的只有商税。
所以有些地方的商贾并不算富裕,有的却是如扬州盐商一般,是巨富之家。
两者区别就在这些杂捐和加派的税目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