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西门庆手持折花双刀,就要手起刀落,立时斩杀孙二娘和张青。
孙二娘见刀光闪起,却两眼簌簌掉下泪来,喃喃道:“也是因果报应,爹爹,你我父女终于能在阴曹地府相见了。”
张青长叹一口气,闭眼道:“罢了,罢了,能死在西门吹雪这等英雄刀下,也是我二人福分。”
西门庆见二人并不求饶,心下不由看重三分。先按下双刀,问道:“我看你夫妻两个也不是等闲的人,为何如此心狠手辣,贩卖人肉包子。”
张青道:“有眼不识好人,一时不是,还望哥哥恕罪。”
孙二娘垂泪道:“我夫妻只害奸邪之辈,寻常人等,并不害他性命。”
西门庆道:“那为何对我等下如此狠手?”
孙二娘一横眉毛,道:“那还不是你撩拨于我,说什么大……大鸡……,什么篱笆……,我才动了杀心。”
西门庆哈哈大笑,收起双刀,笑道:“我观你目露凶光,包子馅里又似有猫腻,是以才出言撩拨试探,又暗自泼了酒水。如你这般说来,你开着这黑店,难道还是好人不成?”
张青道:“哥哥不知,孙二娘的确曾是良善之辈,只是……哎,这许多年了,说给哥哥得知也无不可。”
西门庆道:“先救醒我众兄弟,再来说话。”
张青大窘,只说此事易办,当下自后屋扛回两人,又自后厨打了一壶凉水,挨个喷将过去,片刻之间,众人幽幽转醒。
众人都如梦中睡觉的一般,慢慢扶着桌椅爬将起来,看了西门庆,说道:“我等却如何醉在这里?这家甚么好酒?我们又吃不多,便恁地醉了。记着他家,下次路过再买来吃。”
西门庆笑将起来,张青、孙二娘也都笑,又自后厨端出大盘囫囵鸡鸭与四五坛清亮酒水。
孙二娘扶着盘庞秋霞先坐下,先给自己倒了三碗酒,当众一口一碗饮了,又挽过张青,当众给大家赔了不是。
众人面面相觑,皆不知何意。
孙二娘也是大气,当众将方才事端前后讲述一遍,众人大惊,心道若非西门庆警觉,怕是如今都快到奈何桥头了。
武松喝道:“哥哥,此二人如此毒辣,今日若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哥哥饶得他二人,我却饶不得他二人。”
张青赶紧作揖,道:“武都头,这其中自有隐情。”
一旁,孙二娘只是暗自垂泪,只听张青供着手,说出一件往事来:
原来,孙二娘之父孙元⑴人送绰号“山夜叉”,也是江湖有名之人。十八年前,孙二娘年方十六,生的落落大方,心地善良。可惜却却正是这份善良,害得她家破人亡。
时年,孙家父女在街头遇到四个落魄武师在雪日行乞。孙二娘古道热肠,央父亲孙元将四人带回家中,好酒好饭招待,却不料引狼入室,四人见色起意,联手砍杀孙元又糟蹋了孙二娘,而后又将孙二娘强卖至青楼,再赚了一笔银子。
可怜孙二娘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于青楼受尽折磨苦难,后得遇张青才脱离苦海,逃至十字坡前,二人结为夫妻,合开了这家酒店。
一番往事,端的是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庞秋霞上千轻轻抱住孙二娘,垂泪道:“姐姐,你好命苦,若我经这般苦难,哪里还能活到今日?”
众人神色凄然,武松一拳捶在桌上,怒道:“这四个奸贼,现在何方?嫂嫂可有消息。”
孙二娘摇摇头,道:“哪里还有消息。只是这四人股上,都有一郁青色狼头刺青,我到死也忘不了。”
众人皆心下暗道,刺青若在臂膀,或还能查访一二,若在股上却如何查起?
张青又道:“至此,我二人在此开店度日,若遇寻常人等,不过赚些酒肉钱,但若是奸邪之辈,尤其是武师,则……则从不手软。”
林冲等人面面相觑,这一行人中,除了西门庆一席儒衫,庞秋霞一身女装,其余武松、林冲、花荣、董平、张顺、黄信、吕方、郭盛、栾廷玉、杨志、时迁、祝家三兄弟等人,哪个不是武师打扮,殊不知,孙二娘正巧对武师恨之入骨。
西门庆摇摇头,说道:“虽说武师打扮是嫂嫂逆鳞,但这般行事,仍有伤天和。”
孙二娘道:“我丈夫也曾于我定下三条规矩,三等人不可害他。第一是云游僧道,他不曾受用过分了,又是出家的人;第二等是江湖上行院妓女之人,她们逢场作戏,陪了多少小心得来的钱物,若还结果了她们,那厮们你我相传,去戏台上说得我等江湖上好汉不英雄;第三等是各处犯罪流配的人,中间多有好汉在里头,也不可坏他。”
众人纷纷点头,都道此三策极好。
众人见酒色清亮,方才孙二娘又已自罚三碗,都纷纷端碗喝酒,桌上鸡鸭又都是囫囵个儿,自也不怕是人肉制成,俱放心大嚼起来。
西门庆也喝下一碗酒去,问道:“虽有三不杀,但你二人下手忒狠,或错杀好人也不稀奇。”
“谁说不是呢!”张青摇头道:“我也曾劝过二娘许多回,但她这性子,哎!去年冬上也是大雪封山,就险些坏了一个惊天动地的人。那人原是延安府老种经略相公帐前提辖,姓鲁名达,为因三拳打死了一个屠户镇关西,逃走上五台山落发为僧。因他脊梁上花绣繁茂,江湖上都呼他做花和尚鲁智深。”
西门庆与武松对视一眼,心下暗笑。
张青接着道:“鲁提辖使一条浑铁禅杖,重六十来斤。从这里过时,浑家见他生得肥胖,酒里下了些蒙汗药,扛入在作坊里,正要动手开剥。小人恰好归来,见他那条禅杖非俗,却慌忙把解药救起来。后来听闻他占了二龙山宝珠寺,和一个甚么青面兽杨志霸在那方落草。小人数月前还曾收得他的书信,只是不能勾去。”
众人大惊,杨志上前一步,道:“你夫妻可认得我吗?”
张青和孙二娘摇摇头。
杨志大笑,叫道:“我便是青面兽杨志。”
张青、孙二娘大惊,道:“杨兄弟怎与西门押司做了武师?”
众人哈哈大笑,道:“这有何稀奇,鲁智深和武都头是西门押司结义兄弟,我等已共认西门押司为主。”
二人既与鲁智深为友,西门庆也自笑呵呵将众人一一引荐给张青夫妇,二人听得豹子头、小李广等一众如雷般的名号,只感头晕目眩。
听至后来,孙二娘眼见就连西门庆随身丫鬟也是九天飞龙庞万春之妹,惊得捂住嘴巴,叫道:“老天爷呀,这么多好汉……和妹子齐聚一堂,这……就是在汴京城里杀个七进七出又有何难?”
时迁在一旁得意笑道:“冲杀汴京作甚?我家主公这次可是携东平府文武双解元之威,专程入汴京考取文武双状元的,那才是天大的本事。”
众人都笑,孙二娘又让张青去后院宰了一腔羊,也不切分骨肉,只在店前支起三叉大木,生起好大一堆篝火,烤得外焦里嫩与众好汉分食。
众人吃得满嘴流油,纷纷赞张青手艺出众,时迁打趣道:“想来哥哥烹制的人肉,不知是何味道?”
张青大惭,道:“不瞒众兄弟,这些年虽杀了不少奸邪之辈,但却也失手坏过一条好汉性命,心中时常自责。”
众人都问,张青道道:“那年有一个头陀大汉前来投店,七八尺长,也把来麻坏了,小人归得迟了些个,已把他卸下四足。如今只留得一个箍头的铁戒尺,一领皂直裰,一张度牒在此。别的都不打紧,有一件物最难得,是两把雪花镔铁打成的戒刀。想这头陀也自杀人不少,直到如今,那刀要便半夜里啸响。小人只恨道不曾救得这条好汉。”
众人唏嘘不已,一旁,庞秋霞却站起身来,两眼发亮,叫道:“那两把戒刀在何处?速速寻了我看!”
庞秋霞为何急匆匆要看这两把戒刀?
欲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这正是:
二娘也是可怜人,坎坷半生少人闻。
只因当年仇恨深,十字坡前骨森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