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浊酒一碗迷好汉 解元双刀镇黑店

话说西门庆一伙好汉,踏着厚雪来到十字坡前这家酒店。

老板娘孙二娘妖娆中带着凶悍,见到众人眉眼含笑,寻了一方抹布,手脚麻利擦拭了两三张泛油木桌,笑道:“屋外好大雪,诸位客官点些酒肉,我在后厨烫得热热乎乎,好为各位驱寒。”

屋外寒冷,店内却生着火炉,炭火旺盛,好不温暖。

众人纷纷除了棉衣大氅,西门庆问道:“肉有什么肉?酒有什么酒?”

孙二娘笑道:“肉有黄牛肉和羊肉,酒却是自酿的烧酒,只是烧酒温热后便有些浑浊。”

西门庆道:“羊肉最能驱寒,先切二十斤来,再给每人上一碗热羊汤来。”

武松在一旁道:“酒只管上,烫好了速速端来。”

“好嘞!”孙二娘笑着答应,又问:“客官可要些黄牛肉包子?”

武松随手自包裹中摸出一锭大银放在桌上,足有十两上下,叫道:“休要罗唣,只管端来就是。”

孙二娘答应一声,扭腰入后厨去了。众人围住火炉,都道屋外当真是一场好雪,俗语道“今年雪盖三层被,明年枕着馒头睡”,雪越大则来年收成愈好。

少时工夫,孙二娘先端了两坛热酒出来,又有一汉子抱了两摞子酒碗赔着笑放在桌上。孙二娘妖娆笑道:“这两坛酒事先温在后厨,诸位客官先喝着,其他酒肉包子已经热上,片刻即来。”

众人散开酒碗,吕方、郭盛各抱起一坛酒,给众人一一满上。这两人在群雄中名头不显,是以手脚最为勤快。

庞秋霞却一把夺去西门庆酒碗,自怀中取出一方白巾,里里外外擦了,才亲自倒了一碗酒放在西门庆身前。

众人见了都笑,纷纷夸她懂事。

西门庆看碗中烧酒,果然有些浑浊,闻之却酒香四溢。

众人都是豪爽汉子,眼见身前酒满,热气腾腾,纷纷一饮而尽,武松笑道:“这酒有些力气,正好先漱漱口。”

西门庆却未喝酒,看着孙二娘直笑,孙二娘向他抛个媚眼,道:“客官怎的不喝?”

西门庆道:“吃喝吃喝,先吃后喝嘛,我用膳喜欢先吃些干货垫垫肚子,而后再大碗喝酒,如此方才受用。”

孙二娘一笑,回身进屋,片刻端了好大一盘热气四溢的肉包子出来,笑道:“包子来了,诸位请用。”

众人见包子上桌,个个狼吞虎咽,西门庆拿起一个肉包掰开,笑问道:“这包子是人肉的?是牛肉的?”

孙二娘嘻嘻笑道:“客官休要取笑。清平世界,荡荡乾坤,哪里有人肉的馒头,这馅料十足是牛肉所制,今早下雪前,我与丈夫一同包的。”

西门庆细看包子馅料,又问道:“你家丈夫呢?”

孙二娘把嘴向后厨一努,笑道:“方才端酒碗出来的就是奴家丈夫,只会烧火种菜,大字也不识一个,上不得台面。”

一旁,时迁最爱显摆,插嘴道:“这位嫂子,你可知你面前是何人?我家主公认识的字如满天星斗一般多。未来的状元郎能亲口吃你的肉包,那可是你好大的福分。”

时迁善谑,众人心头明白,纷纷大笑。

只有庞秋霞不明所以,喝了一口酒问道:“怎么,读书人很喜欢吃肉包吗?”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孙二娘也不恼,端起酒坛又为众人满上酒,笑道:“原来是文曲星当面,哎,只怪我没学问,若是文曲星能教我一二,我不也能沾沾才气?”

众人都笑。

西门庆今日兴致大好,笑道:“这有何难?我且教你篇雪景诗来,我先说,你自学来,且看你有没有读书天分。”

众人心中疑惑,西门庆向来沉稳,何曾见今日这般孟浪过?

西门庆略一思量,掀开门帘向外看去,只见竹篱笆围住七八只鸡,竹篱上还挂着一筐冻梨,他略一思量,张口道:“大鸡大梨大篱笆,鸡大梨大篱笆大,鸡比大梨大许多,篱笆比鸡大更多。”

这算得什么诗?不过众人一想,瞬间回过味来,鼓噪着让孙二娘也学一遍。

孙二娘哪里学得清楚,磕磕巴巴道:“大……大鸡…………,哎呦,这也太……”

西门庆端起酒碗,哈哈大笑。

众人也笑得打跌。

孙二娘颇为泼辣,回过味来也不恼,眼见西门庆喝了碗中酒,媚笑一声转身就走,啐一口道:“读书人花花肠子真多,我且切肉去!”

她哪曾去切肉,只在后厨虚转一遭,便出来拍手叫道:“倒也,倒也!”

霎时间,众人只觉得天旋地转,望后扑地便倒,桌椅板凳砸倒一片。

西门庆也双眼紧闭,扑地仰倒在凳边。孙二娘笑道:“着了!由你奸似鬼,还不是吃了老娘的洗脚水。”回身便叫:“家里头的,快出来抗人!”只见里面她丈夫掀帘出来,将一口剔骨尖刀“啪”的一声刺在门框上,笑道:“还是娘子好手段,这些个精壮武师,正好来做瘦牛肉。”

孙二娘笑道:“先送他们见阎王去,这几日包包子哪里用得了这么许多馅料,剁起来也麻烦,且去山后寻一处雪窝子,投进去冻住,想来今冬都不愁包子馅料了。”

男子答应一声,扛了两人便走。

这边男子刚扛了人去,孙二娘来到西门庆身边,笑嘻嘻扯开桌上包裹,双眼瞪得铜铃一般,只见包裹内尽是金银,亮闪闪晃人双眼。

“哎呦,这读书人当真富的流油”,孙二娘嬉笑着摸了一把西门庆脸庞,笑道:“这般细皮嫩肉,罢了罢了,那些个粗糙汉子,只能当做糙牛肉卖,且将你剔骨剁碎,包做精致小笼包,老娘也算对得起你了!”

说罢,她抓住西门庆衣襟前领,亲来扛西门庆,一使劲却哪里扛得动,西门庆身躯直挺挺的,却好似有千百斤似也。

“这可奇了”,孙二娘先脱去了绿纱衫儿,解下了红绢裙子,两膀一拘,搂住西门庆,将他直提留起来。

西门庆双眼蓦地睁开,笑道:“怎么,嫂嫂开着这家黑店,今日当真要请我吃”

孙二娘惊得呆了。

西门庆把两只腿望那妇人下半截只一挟,铁臂一较劲,仆地压在孙二娘身上,那妇人杀猪也似叫将起来。

后厨她丈夫听见喊叫声,疾奔而来,顺手拔下门框上尖刀飞身刺来。西门庆大笑,拉起孙二娘迎上刀尖,趁对方偏移尖刀,一脚飞起正中那汉子手腕,尖刀打着旋儿直飞而起,扑地插入房梁。

孙二娘和她丈夫还要再战,却觉脖子上一阵冰凉,西门庆早从后腰掣出折花双刀在手架上两人咽喉。

那汉子面不改色,叫道:“好汉身手了得,愿闻大名,让我菜园子张青死也死个明白。”

西门庆看此胆魄过人,看那人时,见他头带青纱凹面巾,身穿白布衫,下面腿絣护膝,八搭麻鞋,腰系着缠袋;生得三拳骨叉脸儿,微有几根髭髯,年近三十五六。

西门庆道:“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阳谷西门庆便是。”

张青道:“莫不是‘西门吹血’西门押司当面?”

西门庆回道:“正是。”

当下张青与孙二娘对视一眼,纳头便拜道:“闻名久矣,今日幸得拜识英雄。我夫妻有眼不识泰山,望乞恕罪。”

西门庆点点头,问道:“你二人在此害下多少性命,这等罪孽今日如何能饶得过?”

说罢,他就要手起刀落,斩杀二人。

这正是:

混脏乱世配鸳鸯,莫过张青孙二娘。

谁知遇上解元郎,一山还比一山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