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大好,众星疏落,西门庆望着门前狼藉怒从心起。
老管家双手连摆上前牵住马辔头,笑道:“大官人莫怪,这是县主簿带人亲自砸烂的,明日一早就有大队泥瓦匠来,用上好木石重修大门。”
西门庆不明所以,老管家一阵解释,他才明白过来。
原来,西门庆高中双解元,别说阳谷县里,就是放眼大江南北也是开天辟地头一遭。时人中举,都要取“改换门庭”之意重修门庭,县主簿干脆亲自带着工房典吏前来,欢欢喜喜砸烂西门府宅,当众宣布西门庆为阳谷挣了好大脸面,由县衙拨付银子,不但要为西门府宅重修门庭,还要将规模扩大三倍,以示对双解元隆重祝贺。
听了老管家解释,西门庆这才释怀,心道县里官员也算晓事。
府宅门前一片狼藉,当夜,西门庆一行出城自投独龙岗药谷歇息。
来到独龙岗,药谷空场中点着几支火把,摆下好大一张桌案,鲁智深、武松、林冲、花荣、黄信、吕方、郭盛、张顺、栾廷玉、杨志等人正吆五喝六,吃喝得酣畅淋漓,花宝燕、锦儿、瓶儿等人,只把酒肉流水一般端上桌来。
远远见西门庆一行前来,众好汉无不站起身来,大声鼓掌喝彩,众人已经知晓西门庆这趟东平府之行前后,夺双解元倒在其次,夜袭白佛山庄、妙计助梁山打破府城、檀香刑处死高俅、轻巧收服一府太守……环环相扣,哪一桩事不是妙到毫巅?
西门庆大笑入席,端起席上三碗酒来一饮而尽,让众人稍候,自己先去后院探望董平和萧让伤势,再回来喝酒。
潘金莲笑盈盈地给鲁智深等众好汉都斟上一碗酒,这才随西门庆而去。
秦明引着时迁前来,将他引荐与众人,说是主公新收的书童。时迁龇牙一笑团团作揖,那模样像极了一只猴儿,众人哄堂大笑,花荣等人似有轻视之意。
花荣问道:“既为主公书童,想来学问是差不了的。今夜月色如灯,我来与众哥哥猜个灯谜助兴可好?”
众人笑道:“主公是文解元,咱们也文雅些才好,正好出个灯谜耍耍。”
花容笑道:“听好了,我这灯谜谜面叫‘半下午搬家’,谜底却打个人名。”
众人都笑,猜不出来,都让花荣快说谜底。
花荣盯着时迁,时迁哪里会猜什么谜语,嬉笑着摇摇头。
花荣夹起一块牛肉入口,边嚼边道:“‘半下午’即猴时⑴,‘搬家’即乔迁新居,这谜底该着一个‘时迁’二字”
众人大笑,时迁尖嘴猴腮,这谜语虽应景,却用“猴时”为引,颇有打趣的意思。
时迁却浑不在意,嘿嘿笑着抱起一个酒坛又端起一只酒碗,围着桌面向众人一一敬酒,众人也不好拂了心意,个个俱接过酒来喝了。
众人正喝得尽兴,这边张顺突然一拍腰间,道:“奇也,钱袋何处去了?”众人大笑,都道张顺定是醉了,把个钱袋也喝不见了。
张顺摇摇头,桌下椅后四处寻找,只说钱袋方才还在腰间拴着,难道长翅膀飞了不成?
众人又笑,却又瞬间愣住了,各自拍拍腰腹,钱袋居然全都不翼而飞,各自低头寻找,却哪里寻得见。
花荣道:“奇哉怪哉,莫非药谷里来了什么山精,盗去了你我兄弟这十数个钱袋?”
鲁智深喝道:“管他什么山精,寻出来让他先吃洒家三拳。”
武松笑道:“大哥,三拳打死镇关西不够,你还要来个三拳打死山精不成?”
众人大笑。
一阵脚步响,西门庆回转而来。
众人见西门庆前来,都道丢了钱袋,此事万分蹊跷。
西门庆问了前后事,笑道:“哪有什么精怪。”一双眼睛看向时迁。
时迁嘿嘿一笑,蹦上一张椅子撩开衣襟,众人大骇,只见时迁衣襟内上上下下,挂着大大小小十余个钱袋。
“给诸位哥哥演个耍子,助助酒兴”,时迁一脸贼笑,将钱袋俱解下放于桌上。
原来,方才花荣用谜语打趣时迁,引众人大笑。时迁哪里肯吃这个暗亏,索性借着敬酒把众人钱袋偷了个遍。
众人收回钱袋,纷纷赞时迁当真妙手空空好身手。
西门庆笑道:“我这书童不比旁人,当真是好汉子”。当下把夜袭白佛山庄前后,时迁杀人放火之事细说了一遍,众人皆赞时迁。
花荣满满倒了一碗酒,亲自端与时迁赔罪,时迁一饮而尽,两人相视大笑,小小芥蒂烟消云散。
西门庆又吩咐下人杀倒一腔肥羊来,幕天席地生起一堆篝火,把个肥羊烤的外焦里嫩,众人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只把江湖事来说好生痛快。
众人吃喝间,都言“西门吹血”夺得东平府双解元后,大名在江湖上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些时日许多江湖好汉专程送来贺礼,就连河北玉麒麟卢俊义、沧州小旋风柴进也差人送来贺礼信笺。
卢俊义、柴进在江湖上声名远扬,西门庆让人寻来信笺,当即笔走龙蛇写下回信,众人中花荣、栾廷玉、黄信、杨志皆通文墨,俱被西门庆这一笔银钩铁画的好字折服。
这顿酒肉,众人直吃到后半夜里,待到明月西沉这才作罢。
西门庆回到卧房,见潘金莲已经安睡,他却酒劲上涌浑身燥热,又返身出屋,于马厩中牵了绝影马出来,直奔岗后独龙潭而去,一来想好好给绝影洗刷一番,而来也想痛痛快快在潭水中洗个澡。
绝影飞奔,林木倒退目不暇接,一路奔至潭边,果然飞瀑流水潭水清澈,浑身燥热顿去七八。
西门庆翻身下马,蹲下身来细细洗刷绝影马身,山风迎面吹来他酒劲涌上,索性把衣衫摊开,赤膊跳入潭中畅游三五个来回,才觉神清气爽,燥热尽消。
忽听潭侧林中一阵马蹄响,男声呼叫连连,又有女声喝骂不断。
一男声大叫:“扈三娘,你莫要不知好歹,早早让你扈家庄赔出一万石粮食来还则罢了,不然休怪我祝家踏平扈家庄。”
一女子骂道:“你祝家三兄弟好不要脸,围堵我一女子一整夜。你家自要交粮于梁山,与我扈家何干,为何要我扈家还粮?”
西门庆远远听出,说话人正是祝彪与扈三娘。这事碰上了,可不能不管,当下将绝影拴在潭边树上,循声弯腰寻去。
绕过几处土丘,蹚过一大片荒草,西门庆伏在一处两丈多高的巨石上向下观瞧。
巨石之下,祝龙、祝虎、祝彪三兄弟各骑马匹,品字形将骑着马的扈三娘围在中央。扈三娘俏脸微红,正与三兄弟争辩:“祝彪,我被高衙内掳入白佛山庄,你为何不救反逃?又为何回到阳谷就写来退婚书?还不就是软骨头怕了高贼?”
祝彪脸色一变,喝道:“我未迎娶你入门,写下退婚书有何不可?再说,你配入我祝家大门吗?我来问你,是哪个野汉子杀死高衙内营救与你,怕是你的相好吧?”
祝龙、祝虎大笑。
祝龙道:“咱们三兄弟和她废什么话,高衙内先把你抢入白佛山庄,梁山大军又攻打东平府宰了高太尉父子,随后梁山立即派人来祝家庄要粮。定是我三弟悔婚,你怀恨在心借机向梁山挑唆,不然还有谁来?”
祝虎一挺长枪喝道:“梁山势大,祝家庄惹不起,只能乖乖交粮,但这份粮食却得你扈家庄赔出来,少一石都不行!”
扈三娘抽出日月双刀,呸了一口道:“要粮也可,先问问我这两口刀同不同意!”
祝彪道:“哼,你定是与梁山野汉子有染,亏得我写下退婚书,不然还不得戴上一顶绿油油的帽子啊!”
扈三娘大怒,摆双刀催马而上直奔祝彪。
祝彪挺枪迎住扈三娘,祝龙、祝虎挺枪夹击而上,不过三五合,扈三娘尽落下风,祝龙喝道:“活捉了这婆娘,让扈家庄拿粮换人。”
祝龙、祝彪同声答应,三支枪上下盘旋飞舞罩住扈三娘,眼看扈三娘手忙脚乱,当当两声,日月双刀被磕飞出去。
祝彪轻舒猿臂,将扈三娘擒过马去,挽出绳索捆个结实。
巨石之上,一道威严声音传来:“好不害臊,三个大男人,欺负一个弱女子吗?”
西门庆赤着上身,自巨石后站起身来,朦胧的月光洒在他精壮的胸膛上,如同披上一层银纱。
这正是:
三兄弟逞威擒三娘,大官人救美披月光。
赤胸膛放对三豺狼,谁才是真正阎罗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