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西门庆笔落惊风雨 高衙内癫狂戏老妇

话说一声大炮炸响,乡试文举正式开考。

众考生不约而同,望向贡院正当中一座三层高楼。此楼雕梁画栋,名叫明远楼,意取“明心见性,行稳致远”之意。

程万里于楼上向南而立,看着楼下密密麻麻的号舍,朗声道:“东平府乡试,三年一次,尔等秀才,为国为己皆需小心应考……此次乡试,共计一万一千七百二十三人,龙虎榜上当取一百零二人中举……”

西门庆心道,武举百人选一,文举几乎千人选一,难度当真不小。

明远楼上,程万里又朗声道:“左右,与我关闭贡院大门!”

命令一级级传下去,只见贡院大门缓缓关闭,这意味着,哪怕遇上地震火灾,这扇大门在随后三天的时间里,也不会再打开了。包括程万里在内,贡院内一应秀才、教官、军士、清洁、抄录、校正等等,谁敢擅自离开贡院,那就是大罪一桩。⑴

高俅自也准备在明远楼上住三天,事关儿子前途,他亲自坐镇才能万无一失。

名远楼下三通鼓罢,片刻工夫,数十名军士手持木牌,开始在各个甬道来回行走,木牌上正是今日的第一道考题,考生需以此为题论述己见。

西门庆放眼望去,木牌上写得分明——“行有不慊于心,则馁矣。”

此题语出《孟子·公孙丑上》,写的是孟子在回答公孙丑提出“何谓浩然之气”这个问题时所说的,意为若某事心中有愧,那浩然正气就会衰竭。

西门庆上一世熟读孔孟之书,一生金戈铁马,对此语更有独到见解。他略一思索,提笔在折本上写道“明气之所由馁,而知义不在比外也。夫心只所慊者,义也。行不慊心而气馁,义之非外明矣。告子曾不之知,又恶能集义以生气哉?……”

一篇文章,犹如天上刷来,当真迅捷。

不过一炷香工夫,西门庆写罢停笔,小心吹干折本墨迹。再看四邻秀才,或冥思苦想,或坐卧不安,或小心作答……竟无一人抬头。

不,还是有人抬头的,只见高衙内正抬头望着屋脊,手中捏起点心碎屑,望着屋脊上几只鸟儿“啾啾”直叫,想来是想勾下鸟儿啄食取乐。再看他案头折本,竟已不翼而飞。

此刻,明远楼中,偌大的厅堂中,程万里正苦思冥想提笔书写,写罢又细细检查一遭,递与一旁高俅,道:“请舅父一观。”

高俅接过折本,只见此文引经据典,笔下生花,不禁捋须道:“好好好!”

程万里心头大喜,唤来学政官,当面细细交代,将折本与他道:“暗中交与高衙内,速速办来。”

学政官本就是程万里心腹,当即领命而去。

再说考棚内,西门庆也没闲着,写罢折本且放于案上,摆开红泥小炉,添入香茶烹煮,谁知茶叶香醇,引来数只小虫盘旋不散。

西门庆忽地想起时迁所配药丸,遂取出一粒黑丸涂抹于号舍四角,果然片刻间小虫尽去。

西门庆心中暗忖,时迁善能偷盗,有此药丸,潜伏于树丛、屋顶等处,当真是一大助力。

泥炉水滚,茶香四溢,却见一粒小石子从天而降,不偏不倚投入泥炉。西门庆环视四周,却见高衙内手里抓着一把小石子,四处乱丢。在看桌案之上,不知何时折本已写得满满当当。

西门庆心中大怒,暗道:“贼鸟人,我不去撩拨你,你倒敢来捋虎须?”

高衙内乱丢石子,不过是心中无聊罢了,身处贡院遛不得鸟,斗不了蟋蟀,调戏不得小娘子,他心中猫抓似的乏味。

“啪”的一声,一颗小石子砸中萧让笔杆,笔尖瞬间位移,在折本上划出长长一道墨迹。

污了考卷可是大事,萧让当即大怒理论,谁知教官赶来后,扔给他一本新折本,喝道:“重新抄录一遍就是,再大呼小叫者扠出贡院!”

高衙内嘿嘿直笑,教官又端来一盘桃子放在高衙内桌上,这才哈腰而去。

这下众秀才明白了,此人后台极硬,绝非善类。

有了前车之鉴,高衙内更肆无忌惮起来,小石头扔得满天飞,萧让等人只得挂起被褥遮挡飞来小石。

西门庆心知,杀死高衙内比碾死一只蚂蚁还简单,但于贡院动手殊为不智。

高衙内没长性,扔了一会石子无趣起来,转身又烹起茶来。其茶炉镶金嵌银一望便知价值不菲,他旁若无人哼起淫调,乐不可支:“一呀摸,摸上阿姊的鼻尖尖,二呀摸,摸向阿妹的裙边边……”

西门庆虽也好人妻,但向来自诩风流,不齿这等下流坯子,转念一寻思,摸出一粒黑丸,手指轻弹,黑丸转瞬直入高衙内茶炉中去,心中暗道:“且看时迁这药丸灵也不灵?”

时迁的药丸哪有不灵的?高衙内喝过茶水,盏茶工夫,一股火苗却腾地一下从脑海里升起……

这股火苗越烧越旺滚滚烈焰向四面八方蔓延,顷刻间就成燎原之势,火光映照下,周围的一切变得赤红而模糊,仿佛熔化了一般。

突然间,火光一收,高衙内已经置身于一处世外桃源……桃源中翠竹斑斑,小桥流水,一位倾国倾城的仙女眉目含情,正向他缓缓走来……

“这是……”高衙内狠狠咽下一口口水,看着眼前的仙女再也挪不开眼睛了。

高衙内整理整理衣衫,风度翩翩地问这位仙女道:“仙子,仙子,哪里去?”

仙女掩唇而笑,却并不回答。

高衙内心道,今日不展示我的口才是不行了,他拦住仙女问道:“仙子,我甘愿做你的一匹马。”

仙女眼中波光流转,问道:“为何?”

高衙内一把揽住仙子,笑道:“因为,我想听到你说——‘嫁’!”

仙子挣扎要跑,高衙内颊上横肉一颤,威胁道:“你可知我爹是谁?不从了我,你一家都休想活命!”

……

众秀才瞠目结舌。只有西门庆心里明白,高衙内吃了黑色药丸,已身在幻境而不自知。

高衙内已然进入幻境,正在搔首弄姿,调戏一名扫地老妇。

老妇身矮腰粗,破衣上污渍点点,正被高衙内揽入怀中。

老妇万万没想到,有生之年,居然还有人深情地称她为“仙子”,还想要听她亲口说一声“嫁”。

老妇怒目圆睁,挣扎开来,抓起一把碎石向高衙内扑面洒来,高衙内却躲也不躲,满脸微笑……这时候,在他眼里,迎面而来的哪里是碎石呀,分明是仙女亲手洒出的粉嘟嘟的桃花瓣,这分明是仙女在暗示自己“粉蕊娇柔扑面来,不见崔郎花下影。”

高衙内春心荡漾,“仙女”怎能辜负?他移步上前,一手搂住“仙女”香肩,哪管“仙女”后仰,探身深深一吻……

“咻~咻……”西门庆看着眼前的一切,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站起身来,手扶桌案响亮地吹了一声口哨。再看一众考生,个个伸长了脖颈,几时见过这等好戏?

“牛啊”,萧让拍案而起,起哄道:“再亲一个!”有人带头,不少考生也跟着大叫起来:“再亲一个,再亲一个……”

高衙内也果然没有让大家失望,一往情深地盯着邋遢老妇,不但又献上轻轻一吻,而且还顺着颧骨、耳朵、脖颈接连吻了数下。

“噢吼吼……”考生彻底沸腾了。

“啪”的一声,邋遢老妇满脸震惊,抬手甩给高衙内一个响亮的耳光,高衙内居然躲也不躲,又噘起嘴凑了上去……

“住嘴”,教官和几名军士飞跑而来,在关键时刻拉住了高衙内。高衙内连踢带打,口中大叫:“她已经答应嫁给我了,她已经答应嫁给我了!……”

这场闹剧,直把众人看得瞠目结舌。有些秀才本就是风月老手,心道此人口味够重,这种货色也能上下其手下得了嘴。

学政官闻讯赶来,叫道:“看来贡院又有邪魅作怪,快取狗血来!”

两名军士摁住高衙内,一名军士飞跑而去。

邋遢老妇嚎哭着飞跑而去,只听高衙内连蹦带跳大喊着:“仙子,仙子,哪里去?”

片刻工夫,军士提着一桶的鲜血飞跑而回,禀报学政官道:“大人,现杀的。”

学政官一声大喝:“泼上去!”军士拿起桶来,兜头罩脑浇了高衙内一身,高衙内却依然在大叫:“仙子呀,仙子呀……”

学政官勃然大怒,又令军士提来几桶冰冷的井水,几桶井水下去,高衙内使劲甩了甩脑袋,眼中这才逐渐恢复神采。

萧让看热闹不嫌事大,一竖大拇指,高声赞道:“弱水三千一瓢饮,公子当真品味高绝!”

众秀才闻言,笑得直打跌。

殊不知,萧让这一句戏言,却为自己招来大祸!

这正是:

古今好色千千万,唯有衙内情最专。

只要看上就强来,管你凡人与神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