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较于乡试武举,文举重要也隆重得多,无他,大宋自建国伊始便重文轻武,宋太祖赵匡胤“杯酒释兵权”早为他的子子孙孙定下治国韬略。
武举如乡试开胃菜,文举方是大餐,须知连皇帝也以“士大夫与天子共治天下”为本,朝堂之上,武将话语权远低文臣。
西门庆虽得武解元,但自己也深知,唯有文举有成,才真是旱苗得雨,大事可期。为此,西门庆不敢怠慢,备好一应考具只待次日应考。
是夜,西门庆饱食一顿羊肉饺子。
时迁又取出一个小盒送给西门庆,道:“主公,盒内是我自配的黑白药丸,黑丸涂抹于号舍善能驱蝇避蚊,白丸涂于太阳穴善能提神醒脑,想来主公答卷时,定能用得到。”
西门庆点点头,摸出小盒看了看,盒内是小豆般大小的数粒黑白药丸。
时迁又道:“主公,切记此药丸只能外涂,不可内服。”
西门庆问道:“如内服如何?”
时迁笑道:“如内服黑丸将状若癫狂,服白丸则腹泻千里。”
西门庆点头答应下来。
两人正说着话,不知不觉已到零时,只听府城中连续三发号炮,巨大的声响在城墙内来回震荡几个来回才慢慢消散。
西门庆站起身来,此为府城贡院提醒考生前来应试的信号。
待至出院,迎面碰上萧让,萧让大奇,问明原委,手抚脑门道:“难道世间真有此文武全才?”
二人乘车同往贡院,待至贡院二里开外,马车便行不动了。车外熙熙攘攘,乌泱乌泱俱是头戴方巾秀才。
“轰—轰—轰”,又是三声号炮响起,此为贡院催促应试者尽快入队,等待搜检进入贡院。
西门庆与萧让步行至贡院,远远地瞅见一溜灯笼。先是一盏,而后不远处是两盏,再向前望去是三盏、四盏、五盏……最远处一处灯笼,足足挂了十七盏,就像会发光的一串糖葫芦一般。
每一串灯笼下都站着黑压压一排秀才,按照考生户籍区域,考生被分为十七个“起”,每“起”即为一队,方便搜检核对。
须臾,一名教官行至各“起”灯笼下,站上木台,打开名册一一点名。被点到之人快步上前,自有两名军士上前细细搜身,就连发鬓也打散开来细细摸索一番。
军士搜检得极为详细,秀才所携菜饼和糕点也一一掰碎,衣衫也得全部掀起查看,只见搜检完的秀才们,哪里还有平日风采,个个披头散发、形同乞丐。
西门庆心道,戏文里常有女状元之类,如今看来哪有可能?单就这一番搜检,哪个女子能袒胸露怀?
“这是什么?”一名军士高高举起一方砚台,厉声质问一名须发皆白老秀才。老秀才伸手欲夺,却被身后两名军士牢牢夹住。
“哼,这缝隙里金光闪闪,当我眼瞎呀!”军士一边说,一边拿起砚台瞄了瞄,向地上一磕,“啪嗒”一声砚底脱落,一阵金光晃出。
众秀才张大了嘴巴,只见砚底竟藏了半寸厚的一叠金箔,教官走上前来揭下一张金箔于灯笼下一照,众人看得分明,金箔上密布蝇头小字。
“扠将起来!”教官厉声喝道,三名军士手持大枷“咔吧”一声套住老秀才,摁倒在贡院外旗杆下跪下。
“哈哈,有趣!”,却见一名秀才大摇大摆,摇着折扇直入贡院,既不听点名,更懒得被搜检。
有军士正要阻拦,学政官自贡院点头哈腰而出,亲自迎接此人进入贡院。
众考生大哗,纷纷喝道:“此人是谁?缘何不用搜检?”
教官也不解释,高喝:“肃静、肃静,喧哗者扠出示众!”
众考生这才慢慢安静下来,西门庆却两眼一眯,心中暗道:“怎么是他?”
此人是谁?正是高俅之子——高衙内。
须臾,教官叫道:“阳谷西门庆。”
西门庆上前,教官大惊,问道:“可是武解元当面?”
西门庆道:“正是。”
待查过保结文书,教官犹自不信,道:“武解元稍待,容我去禀报学政官一声。”他做考官三十余年,何时见过有考生同时参加文武乡试?此事须上报。
教官禀报与学政官,学政官不敢耽搁,来到明远楼,亲自向太守程万里禀报。
贡院阁楼中,程万里正在亲自为一名红袍官员沏茶,闻听禀报放下茶壶道:“让他应考就是。”
教官领命而去。
红袍官员抿一口茶水,里面有数根金黄参须,笑道:“好参,好茶!”
程万里赶紧从一旁柜中取出一个锦匣,猴献宝般打开,对红袍官员,道:“舅父,外甥来得东平府偶得一支好参,只需根须数根,便能让人精力充沛。舅父日理万机,这可是好物件!”
红袍官员呵呵一笑,只见锦匣中一支人形老参,皮色黄棕,根须枝枝蔓蔓,一见就是难得的好参。
红袍官员笑道:“东平府居然有此好参,想来人杰地灵,此次乡试也会人才辈出。”
程万里低头哈腰道:“舅父只管放心,须知人才再多,才华还能高得过咱们高家人?这件事,外甥必定给您办得妥妥帖帖。”
大红袍官员端起茶壶,为程万里也亲自倒了一杯茶,笑道:“你那表弟若是得中解元,你可就是他的座师了。”
程万里受宠若惊,连称不敢。又一揖到地说道:“舅父放心,以衙内学识,在小小东平府解元中弟,那还不是探囊取物?为提前庆祝表弟高中解元,我特意备下一份薄礼,还望舅父转交衙内。”
程万里躬身送上一个红封。
红袍官员打开红封,里面正是一张东平府五百亩地契。道:“自家人还这般客套不成?不过也难为你有此心意。”
这名大红袍官员是谁?正是当朝一品太尉,也是程万里的舅父——高俅。
高俅为何来到东平府?不过为了高衙内打通乡试关节而来。
按大宋律例,朝堂为官者需先取功名,高衙内那吊儿郎当的模样,遛鸟斗狗,淫人妻女是把好手,虽也读得几本诗书,但乡试中第却是白天盼月亮——休想。
高俅本就是山东人⑴,他先将外甥程万里调任东平府,又暗中将高衙内户籍迁回祖籍。今秋乡试在即,他借祭祖为名返回山东,亲自出马为儿子谋取功名来了。
程万里非常识趣,见高俅收起地契,遂告退而出。
高俅收起地契,又自柜中铁盒中取出一本金花笺册,提笔写道:“甥儿程,送东平府土地五百亩。”又将金花笺册放入一个厚重铁匣收好。
高俅向来以“诚信”自居,为官多年从来都是收礼必办事,只是礼收多了难免忘却,因而每收一次礼,他自会在金花笺册上记得清清楚楚,就连自家亲戚送礼也一一记录在册。
贡院外,西门庆与萧让正在被军士搜检,须臾,搜检完毕,并未发现有何违规之物,两人被准许进入贡院考棚。
两人收拾好背包,走进贡院考场,签章抽号时,两人被分在了“三堂北号”考棚,萧让道:“赶紧进入,抢个好座位。”
西门庆道:“还能抢座位?”
萧让嗤地一笑:“哥哥我入场许多次,什么不懂?座位对上堂号就行,选那远离茅厕,光照明亮的最好。”
西门庆点头答应,两人按照考棚外木牌指引,顺着甬道向“三堂北号”考棚快步走去。
考棚地面上铺着一层细碎的小石子,人走在上面嘎吱吱直响,这是为了防止下雨地面泥泞。
片刻工夫,两人找到堂号,在考棚中选了两个号舍坐下,又将笔墨砚台放置在桌上,开始慢慢研墨。
西门庆盘算着,这时大概已临近寅时,也就是说还有两个时辰即可开考。先拿出一大张油纸,将油纸四角用夹子夹在号舍四角,天知道会不会下雨,淋湿了人和被褥还好,若是淋湿了折本就会被判定为污卷,这样的考卷谁敢取中?考生只能自认倒霉。
“睡觉睡觉,眉开眼笑!”西门庆才不管外面的事情呢,他铺开被褥于号舍后面的木板上,倒头就睡。上下被褥俱是潘金莲缝制,轻薄柔软暖暖和和,片刻间他即安然入睡。
这一夜,西门庆只睡了不到两个时辰,就被教官呵斥醒了,只见所有的号舍中,众多秀才都正襟危坐,只有自己还睡得正香,教官不呵斥他呵斥谁?
却见不远处,一人仍在鼾声如雷,教官上前好言相告,那人才翻身坐起,正是高衙内。
西门庆在金明池畔戴着青铜龙首面具,是以高衙内不认得西门庆,但西门庆如何会不认得他?
西门庆心中暗道:“有趣,有趣。”心中略一琢磨,就将高衙内缘何千里迢迢前来东平府应试猜了个八九不离十。
高衙内打个哈欠,早有教官奉上清水洗漱,又奉上糕点,从旁小心伺候,北号联排考生看在眼里却无人敢问,这架势任谁都看得出此人必不简单。
辰时刚到,启明星还挂在天边,贡院外一声大炮炸响,吓了众秀才一激灵,乡试文举正式开考。
西门庆能不能文举抡魁?且看下回分解。
这正是:
慈父手中好大权,内定犬子得解元。
可怜天下读书人,风雪苦读多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