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疑心迭起

次日，赶往港口的途中，朱元璋一行所乘的马车徐徐驶过漫山遍野、层层堆叠的梯田。

赵诚为朱元璋挑开窗帘，极目远眺，无边无际。

映入众人眼帘的是大片金黄的麦田，璀璨光芒映照得天空都泛着金色，众人仿佛置身于一个金碧辉煌的世界。

“这杂交水稻的良种乃是白岚书院下辖天工开物堂所产，粒大饱满，亩产超寻常稻谷。闽王爷心系天下百姓，期望能在全国推广开来。”

沈纪善不紧不慢地向众人道来。

“停车！”

朱元璋惊喜高呼，下车细瞧，果不其然，那谷粒大如豆。

蒋瓛也跟着跃下车来，伸手拔起一株，环顾四周。

“如何？”

“确实异种，只是听闻漳州贫瘠之地，这大片的荒地究竟是如何开垦出来的？难道是他们调动了军队？”

蒋瓛曾在关外目睹过关宁军军屯的良田，在这蛮荒之所，小股流民即便有开垦之力，也需时刻提防周边山贼的劫掠，抢粮杀人之事屡见不鲜，又如何能与关宁军相比？

除非出动同样规模的军队，方有可能开垦出如此广袤的田地。

“这般规模，恐怕军队数目，逾万！”蒋瓛断言道。

听完，朱元璋陷入沉思，未发一言。

这闽王朱栩，连年呈上的奏折，皆言漳州境内天灾连连、盗匪横行、台风肆虐，海盗侵扰不断，百姓深陷水深火热之中，食不果腹、衣不蔽体……

如今亲眼得见，哼，难道不是这闽王朱栩蓄意坑害百姓，中饱私囊的托辞吗！

见到朱元璋二人转身归来，沈度兴奋地快步上前，伸手将老朱拉上了车，留意到朱元璋身后的蒋瓛，眼神中满是冷峻之色，心下骇然，不知道哪里说错了话。

“初次预定，天工开物堂可为咱们提供半价的良种，只是后续仍需从他们那里购置，这种粮食只有通过他们独特的杂交方式方能保持优良特性。”

沈度话语都有些颤抖了，不过还是将此事按照朱栩的意思，给他们讲了出来。

朱元璋脸色阴沉，微微颔首，表示日后会派人来询问此事，便不再多言。

朱栩见状，轻叹一声，斜倚在马车一侧，望着窗外农户辛勤劳作的情景，陷入深思。

前世之中，自己也是从这样的农村家庭一步步走到了世界的巅峰……

珠儿贴心地为他披上暖和的狐裘大衣。

蒋瓛看似无意拨弄着手中的绣春刀，“怕不是这闽王爷打着心系百姓的幌子，从中牟利，赚老百姓的血汗钱吧。”

“你休要胡言！我们向各地售卖的粮食比朝廷户部的定价还要低五成，根本未曾从这上头盈利，只有......”

沈度忙向朱元璋几人解释。

“你们售卖？闽王府果然还是垄断了这大宗买卖，操纵粮价！”

蒋瓛步步紧逼，言辞激烈，官断十条路，他审问犯人习惯了，并不是真的认定对方有罪，乃是逼问到对方崩溃！这样方能让人慌不择路的情况下露出马脚。

被锦衣卫审问过的犯人，有一多半都精神失常了。

“并非如此，虽然城中多数粮铺均从天工开物堂拿货，人家做生意，追求些许利润，也是常理。附近百姓，家家皆有余粮。若不嫌繁琐，如那些流民一般到堂口排队，每月还能领取满足四口之家的救济粮呢。”

珠儿如连珠炮般解释着，把个蒋瓛唬的一愣一愣的。

朱栩心中好笑，这大内锦衣卫，审问人的行家，今天踢到铁板了，我家珠儿天生丽质、伶牙俐齿。

蒋瓛把那绣春刀转得近乎眼花缭乱，酝酿着再度刁难。

朱栩拦住欲上前劝架的沈度，压低声音道：“由他们去吧，有些话，从他们口中争论出，远比我们主动解释要可信得多。”

沈度一路之上那是又惊又怕……

人群、车马的嘈杂声终于打破了僵持的局面。

朱元璋轻轻掀起车窗一角，朝外望去，只见一条油黑的道路向着远方绵延伸展到尽头。

朱栩看他那略微放大的瞳孔，知道皇上一定还没见过碎石柏油路。

这可是他别出心裁，与宋启贤两人反复试验提炼从锦地重金运来的石漆，剩下的残渣废物利混合碎石铺成的，想必老朱闻所未闻。

数名兵丁，身着锦缎官服，贴有“闽王府”字样补子，这些兵丁拉着栅栏木桩，在大秤称金，小秤称银，收取过路行商的通关费用。

朱元璋琢磨着，这行商买卖，大车小车川流不息，竟是如此的繁华兴盛，虽然比起京城来还是差了不少，但在这僻远之地，着实令人惊叹！

这闽王朱栩治下有方，他老朱颜面上自然也好看，只是这荒郊野外怎么还收上过路费了？难道就为了这油黑发亮的怪路，看这车马不断倒确实有几分妙用。

而那些高头大马拉的巨型货车，似乎也真的唯有行驶在这特殊的路上方能安然无恙，不至陷落。

朱元璋好奇心起，想要看个究竟。

马车停在了队伍之中。

老朱心痒难耐，拉上蒋瓛，赵诚也紧跟其后费力下了车。

朱元璋径直绕过一众商贩，去查看那名账房先生所记录的详情，一看之下，大为震惊：

【山西大同王安泰老爷，驷马大车五十车煤炭，缴一千两税银。

海外胡商买买提老爷，万担帆船石漆一船，缴一百两税银。

缅甸宣慰司李良玉大人，翡翠原石十车，缴五百两税银。

吕宋、爪哇藩商马卡大，百船珍贵木材，缴五百两税银。】

这些可大多是朝廷严格管控的大宗辎重啊！

蒋瓛哪里还能保持镇定。

朱元璋只是觉得奇怪，这闽王朱栩究竟在他的辖地做了些什么，不过无非是些木材、煤炭之类的，倒也无妨，只要不是金铁之矿便好。

这些应该不是用来造铠甲兵器的。

“爷，这过路费怎会如此高昂？便是京城附近的官道，也未曾这般征收。”蒋瓛附耳朱元璋道。

“你去问问他们，看看这些人是不是被逼迫的？”朱元璋沉声道。

“愿打愿挨，我们商行数倍的利润又岂会在乎这点，乡巴佬没见识，就该多看多听少说话！”

朱元璋眼睛一眯，略显尴尬，拉着蒋瓛退在一旁。

老朱在旁边观察了许久，见这些商人确实争先恐后，唯恐自己交钱交慢了，被他人抢先。

蒋瓛满心疑虑，询问朱元璋道：“爷，这闽王朱栩不知施了何种迷魂术，让这些商人乖乖掏钱，属下这便派人寻当地卫所藩军拿他，务必好好审查一番！”

朱元璋冲他哼了一声：“人家光是这一日的过路费，就堪比寻常州县一年的税收。你拿他做什么！”

早有小童过来向朱栩这边禀报。

沈纪善一听，大惊失色，满脸懊悔道：“这是何苦来哉，还不如绕过这条大路，寻小路进城。”

珠儿连连摇头道：“进城后麻烦只会更多，瞒是瞒不住的，纸终究包不住火，这都要审查先生，那要是看到了鹭港码头的景象，后果更是不堪设想！”

朱栩微微一笑，轻摇折扇道：“无妨，我朱栩行事光明磊落，问心无愧，既不屯兵、又没私造兵器、铠甲，又何惧他们审查？再说了，你没听叔父说‘你拿他做什么’吗。”

朱栩学着朱元璋的口吻，逗得珠儿花枝乱颤。

沈度这回是被气笑了，叹道：“老朽可听说皇上五十两就可将一个三品大员关进大理寺审讯，就您那奢华的王府，怕不是要当场掉脑袋......”

珠儿听了，忙不迭地点头。

朱栩无奈地苦笑两声，正不知如何安抚两人的情绪......

梅新基一帮山贼匆匆赶到，凑过来道：“姗……姗姗来迟，莫怕，先生山人……恩……山人妙计！”

珠儿瞥了他一眼，嗔道：“你倒是上道快，知道他愿意听什么。”

沈度一直沉着张脸，绷不住露出个微笑。

朱栩也被如此可爱的梅新基逗得笑了起来。

朱栩跳下马车，大步流星地来到朱元璋几人近前。

一见这身奢华装扮，众人便认出了来人，那些兵丁，还有那名账房先生，纷纷停下手中活计，目光聚焦于他。

这一下子也让朱元璋一行人成为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本人乃王府亲卫穆马牛。王爷有言，他手下无兵无将，护卫、家丁加在一起不足百人，只因见漳州地处偏远，流民众多，故而借助临海优势，大力发展商业，希望各位能自觉遵守规定，有钱大家一同赚，王爷定不会亏待诸位。”

“好！”

欢呼声此起彼伏，这些慕名而来的商人，为的不就是闽王爷这一诺千金的承诺吗。

朱元璋眯着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一些。

蒋瓛撇了撇嘴，不屑道：“说得倒是好听，也不知是不是都进了他自己的腰包。”

等到朱元璋一行回到马车上，沈度、珠儿等人全都默不作声，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

却都在暗中留意老朱的神情变化，战战兢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