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这是一间非常简单的屋子,只有一张床,一个放在床上的小方桌,摞在方桌上的纸笔,没有人。

石岐站在门口,奇道:“人呢?”

方季白慢慢走进来,问:“他瘫痪在床,平时是谁照顾?”

“没人,起先我想安排人轮流照顾他,被他拒绝了,他只同意我们每天送饭菜过来。”

“那他靠什么为生?”

“不清楚,他的事我们从不过问。”

方季白点点头,终于问出最关键的问题:“他叫什么,是哪里人?”

“这......”石岐抱歉地摇摇头,“这我不知道,我入学时,他就已经在很久了。”

“他叫黎弘,字伯远,是蜀地人,二十年前来北定书院求学。”

这道声音响得突兀,方季白循着声音看向门口,竟是孟岱。

孟岱走进来,脸色平静地异常,好像这张脸皮是焊在他的头骨上,一丝也动不得一样。

石岐看见他过来,弯腰行礼:“先生既来了,学生就回去温书了。”

“嗯。”

石岐跑得犹如有人在撵,方季白有点诧异,孟岱在一旁解释:“春闱快到了,他今年上榜有望。”

原来是这样,方季白理解地点头。

话归正题,孟岱竟然罕见地主动提起住在这里的黎弘。

“他是一个不愿意打扰别人的人。”

比起了解黎弘的身份,方季白更想知道他是不是死者。

“孟先生,你既然了解黎弘,那您知道他如今在哪里吗?”

孟岱皱起眉,似是恼了。

“不知道,找人是你们刑部的事。”

“您的意思是,黎弘失踪了?”

她的敏锐出乎孟岱的意料。

如果能确认黎弘失踪,那他就更可能是死者了。

孟岱沉默了,方季白却越追越勇:“您知道黎弘有什么身体特征吗?”

孟岱终于开了尊口:“我曾与他同窗,他右侧脖颈上,有一红色圆形胎记。”

可现在只发现了四肢,无法确认这人是不是黎弘。

方季白有点沮丧,在这件屋子里打量了一圈,决定还是回到刑部再看看那四肢。

她转身走向门口,路过孟岱身边时,鼻尖闻到了他身上的墨香味儿,忽然联想起那两句诗来。

“孟先生,那诗,您有眉目了吗?”

孟岱再次盯住了眼前这双灰绿色的眼睛。

他摇摇头,嘴角竟然勾起一抹笑意来,目光柔和,似是记起了什么故人。

“你认识屈孝吗?”

听见师父的名字,方季白瞬间瞳孔睁大,她急切地说:“屈孝是我师父。”

孟岱:“那便对了。”

对什么,怎么对?

方季白心里的疑惑还没问出口,不远处,忽而传来一声惊慌的喊叫。

“啊啊啊啊有死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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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具没有四肢的躯干,被挂在廊桥正中,上面照旧用墨提着一句诗。

“身如舟功平,春水流自行。“

发现的人正是柳风,只见他秀气的小圆脸上满是泪痕,双手紧紧捂着嘴,眼睛也闭着,不敢多看眼前的场景一眼。

“怎么回事!”方季白穿过围观的学生,走到柳风面前。

“我......我就是读书有些累了,想去后厨房找点吃的,没想到刚从拐角转弯过来就看见......”

以下的话都隐没在啜泣声里,石岐也正过来,拍着柳风的肩安慰。

方季白从柳风这里问不出什么,将视线落在这具躯干上。

和那四肢一样的瘦削,苍白。

她想起方才孟岱说的,微微转头看向躯干的脖颈——

脖颈的右侧,正有一个红色圆形的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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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验尸房。

尽管方季白用了措施,黎弘的四肢也还是臭了,方季白不得不带好隔绝味道的纱巾,把躯干和四肢拼到一起。

严丝合缝。

尸体的喉咙有一血洞,心脏位置也被挖了个洞。

不需详细解剖,方季白已经看出,那血洞处,空无一物。

他的心脏,被人挖走了。

血洞内,凶手挖出心脏时留下很多痕迹,肌肉翻扯,血管断面一片模糊,筋膜被划得破烂不堪,取出心脏时,凶手并不果断干脆。

身体瘦削单薄,除了丢失的心脏再无其他外伤,看来死因就是那丢失的心脏了。

那这人又为何会卧床不起呢?

她把躯干翻过来,解剖刀顺着脊柱沟划下,又换了更长的刀,刀身插进皮下,左右掀开了这人的后背。

他的皮下几乎看不到脂肪,方季白切开肉,露出骨,终于找到了此人瘫痪的原因。

人的腰椎共有五节,而他的第二三节腰椎之间,断开了。

腰椎的断口不平整,甚至有白色的骨头碎片。方季白换了更小的镊子,把碎片一一夹出来。

碎片藏在骨缝里,每一次行走,每一次翻身,甚至每一次抬手每一次执笔,都会给躯干的主人带来针扎般的剧痛。

这种上,常见于腰部外伤,很大概率是被人用重物击打后腰。

方季白拍拍手,对缩在门口不肯进来的易桐道:“好消息和坏消息,先听哪个?”

“好的。”

“死者身份确认为书院常年卧床的黎弘,因为书院被封锁,凶手现在也能确认就在书院当中。”

这对破案来说是极其利好的事,易桐喜形于色,问:“坏消息呢?”

“黎弘彻底可以认为是死了。”

“啊?”易桐有点惊讶地站起来,又被尸臭味熏得连连后退,站在庭院里大喊:“为什么这样说!”

方季白:“我有隔臭的面巾你要不要!”

“粉色的我才不要!”

霍周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接过方季白手里的粉色面巾戴在脸上。

“他不要我要。”

他一套动作行云流水,方季白都没反应过来,霍周就已经好整以暇地站在她面前。

霍周:“为什么那样说?”

“因为,人失去了四肢,还是有可能存活的,也就是我们说的人彘。”

霍周点头表示理解,脸上的面巾随着他的呼吸起伏不停。

方季白继续道:“今天发现的这躯干也同样被冷冻过,原先我们怀疑是北定书院的冷库,查过后发现那只是一个正常的放珍稀肉类的地方,这几天书院又被封锁,这被冷冻过的躯干今天出现,证明书院里一定还有一个存放冰块的地方。”

“说得真好!”易桐在院子里扯脖子大喊,生怕他俩听不见,“我现在就去把书院再翻一遍!”

霍周看向易桐奔逃的背影,很是无语。

说完又垂眸看向方季白,问:“死者有没有可能就藏在冷库的那些肉里?”

且不说那么大一个死尸藏在分门别类码放好的肉里能不能被人一眼看到,方季白一个仵作,难不成连人肉和牛羊肉都分辨不出?

刹那间,方季白不知道该怀疑自己的能力,还是该怀疑霍周的脑子。

“......”她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吐槽在舌尖转了又转,最后还是被咽进肚子。

“要不,还是先调查黎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