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家门不幸

下雪了。

一阵如刀似箭的雪渣子过后,天色愈加阴沉,怒吼了大半夜的北风停了,纷纷扬扬,好大一场雪。

天地白茫茫。

胡乱吃了几块冷羊肉,喝了两碗热水,稍微歇了一口气,连爷爷奶奶和六位叔叔都没见,陈春年便冒着大雪赶回红宁县城。

他先去了一趟县医院,侧面打听得到一个好消息:刘二狗子没死。

都说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经过一番抢救后,那家伙不但脱离了危险,大清早的就嚷嚷着说想吃羊肉泡馍了。

至此,陈春年终于松了一口气,放弃了扒火车出去躲风头的念头。

当然,眼下而言,也有让他很头疼的一件事,那就是姜红泥。

那小妮子咋说呢……嗯,就是一个字:这个女知青实在太野了!

听姐姐陈雪晴说,1981年底,红宁县所有的知青回城,知青点撤销,姜红泥无处可去,曾在一起插过队的女知青吴红梅家暂住;

后来,遭到吴红梅父母哥嫂们的嫌弃,说她出身不好,怕影响自家人的前途,直接被扫地出门。

流落街头后,她曾经在火车站扛过活儿,在山上挖过药材,在北大街卖过菜,还被打投办的同志送进去,吃了三个月的财政饭。

出来后,她便开始装疯卖傻,栖身西门外的破庙,沿街乞讨、艰难度日。

至于说她与姐姐陈雪晴之间的‘恩怨’,说起来可笑,竟然是因为他陈春年。

姐姐说,她偶尔发现,姜红泥其实是个美人坯子,是一颗被屎糊了的夜明珠,便几次三番找到她说媒,想让她嫁给陈春年算了。

用陈雪晴的话说,牛鬼配蛇神,祸害娶祸害,天生的一双地设的一对,绝对好的一门好姻缘。

姜红泥宁死不从,二人约架,前前后后干了十几场,有输有赢,谁也打不服谁。

‘哎,这算什么事啊。’

想起姜红泥蓬头垢面、身子佝偻、浑身冻疮、斜眉瞪眼的模样,陈春年欲哭无泪:‘陈雪晴,你给我等着!’

为了他自己的幸福美满,陈雪晴这个祸害得赶紧嫁出去,再不能让她胡作非为了……

……

“陈春年昨晚你干嘛去了?为何一整夜没回来?又去哪里当祸害了?”

“回陈家沟看了一趟我姐。”

“孽障!”

“陈老师,我现在是有身份的人了,请不要如此轻慢侮辱了行不行?”

“嘁,一个卖猪大肠的,还有身份了?来来来,告诉为父,你现在什么身份呐?”

“我,陈春年,红宁县第一个个体工商户,书记县长都想给我发奖状!”

“呸,不要脸!”

“……”

刚进家门,陈春年就遭到老爸陈建平的连环暴击,他却浑不在意,笑嘻嘻的走进厨房。

罗小虎憋着笑,正在处理一大盆新鲜的猪大肠。

“怎么样,出摊还顺利吧?”陈春年看一眼清洗干净的锅碗瓢盆,满意的递过去一根大前门。

“很顺利,咱们的卤肥肠已经出名了,不少人专程跑过来品尝。”罗小虎咧嘴笑着。

他擦干手,摸出一大卷零钱递给陈春年:“今天早上21斤肥肠,总共卖了42块6毛钱,减去国营饭店40个馒头钱,还剩下40块6毛钱。”

“收摊后,我去胡老三肉铺买了42斤肥肠,花了11块7毛6分钱,还剩下28块8毛4分钱。”

亲兄弟明算账,这兄弟靠得住。

陈春年接过零钱,当着罗小虎的面认真数了一遍:“不错不错,比大元的数学好多了。”

两个人嘿嘿而笑。

赚钱的快乐,就是这般简单、粗暴……

嘭嘭嘭嘭嘭!

嘭嘭嗤!

就在此时,巷子里响起挎斗子摩托车的响声,很快的,门口就传来几声简洁有力的敲门声。

陈春年、罗小虎两个人都是惯犯,听到这动静,二人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

得,公安叔叔上门了。

罗小虎一脸紧张,悄声问一句:“小年你昨晚出去又犯事了?”

陈春年心跳得厉害,脸上却浑不在意:“放屁,我就回老家看了一眼我姐,能犯什么事!”

他走出厨房,就看见两名公安进了院子。

“你好。”陈春年迎上去招呼。

“你就是陈春年?”一名公安皱眉说道,“跟我们走一趟吧。”

陈春年愕然说道:“今天早上20斤卤肥肠都卖完了,要吃卤肥肠,只能等晚上6点了。”

另一名公安轻咳一声,立了立眉毛:“不是买卤肥肠,是有个案子需要你配合调查。”

马丹的,刘二狗子不会死球了吧…陈春年面不改色的笑道:“行。”

他老老实实的跟着公安出门,很熟练的坐进挎斗子:“叔叔,要不要戴镯子?”

“呵,果然是惯犯,挺懂啊。”一名叔叔掏出银镯子,‘咔’一声就给他戴上了。

嘭嘭嘭一阵响。

挎斗子摩托车调头后,咣咣咣的颠簸着驶出陈家巷,留下一股牛逼哄哄的汽油味。

“孽障!”

“家门不幸呐。”

“……”

堂屋里,陈老师隔着窗户看见儿子又被带走,他以手捶胸,两鬓白发愈发明显。

杨裁缝停下缝纫机,怔怔流泪。

巷子里二十几户人家的大门,吱呀呀开了十几扇,街坊邻居走出来,双手抄在棉衣袖子里,就站在风雪中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唉,陈老师两口子人多好,咋就生了这么一对孽障儿女啊。”

“家门不幸呗。”

“嘁,还家门不幸,以我看,他家那两个祸害早就应该拉出去吃花生米!”

“对对对,尤其是他儿子陈春年,嗨,你们听说了吗,他竟然跑去街上卖猪大肠了,嘿嘿嘿,丢人现眼呐。”

“……”

说什么的都有。

刚开始,大家伙还顾及老街坊之间的脸面,音量不高,很快的,就有人刻意大声议论,专门让躲在家里不敢出门的陈老师、杨裁缝听。

老两口好面子,不敢出门。

罗小虎却不惯着,他提了一把菜刀出门,瞪着俩大眼珠子,冷声问一句:“狗日的,谁不想活就再哔哔一句?”

这货矮壮矮壮的,挺着一颗伤痕累累的大光头,目光如刀,在每一个人的脸上缓缓划过。

“你,还有你,来,再哔哔一句我听听?”

“……”

众街坊纷纷闭嘴,低眉垂眼,忙不迭的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竟无一人敢吱声。

陈春年家在县城独门独户一家子,就算他姐弟在外面混账,对街坊邻居却很有礼貌,叔叔阿姨爷爷奶奶的从不缺礼数。

所以,好人没什么威胁。

眼前这个罗小虎却不一样,年纪不大,却早已凶名赫赫。

谁让这家伙上面有四个哥哥,罗大虎,罗二虎,罗三虎,罗四虎,加上罗小虎,弟兄五个又穷又横,一个比一个狠辣,素有‘红宁五虎’的诨名。

惹不起、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