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答”一颗两颗豆大的泪打在了我的身上,溅在了我面前的叶子上,我咂咂嘴“什么东西,这么咸,又这么苦。”
水中一滩红影,倒映着一张哭花了胭脂的脸,杏眼柳眉,神情凄苦,左眼下的一颗泪痣更是为她添了一份怜郁。
我认得她,这个府邸的小姐,在她孩童时,她总缠着一个小男孩来陪她采莲子。再后来男孩长大点划船的时候不慎跌入池子里,被瓦片割破了一个大口子,回去静养了几天,府邸的大人再不允许他们来采莲子。
当时的流血之多,足足将我的一片瓣浸的深红,几个月的雨水都不曾完全冲刷干净,部分血融进了我的身体,使得我的来年的开出的洁白花瓣沾染了一丝红。我却很是喜欢那种味道,清香淳甜。
“母亲,我不愿嫁陆太师,锦儿已心有所属。求您不要逼迫我,不要。”少女在我面前的石砖地上跪下向一美妇哀求道。
“混账,什么太子太师,那是你阿渊哥哥,不过是去了趟野猎,你与阿渊这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全抛之脑后了?是谁从小与他形影不离,吵着非他不嫁的?”
“那都是儿时呓语,阿渊哥哥他很好,但我对他真的只有兄妹之情,并且女儿十五岁就不曾见他,求母亲请求父亲收回成命吧。”
那既然很好的话,那必然是个丑八怪,这个哭着的美人才不肯嫁他,我在心中暗暗道。
“锦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们的姻缘早在十年前就已经定好,毁不得,陆家刘家整个京城以至于圣上那边都看着呢。”
“我暂且不说那个赵将军与我们家是地位悬殊,他与他亡妻的故事在京城可歌可泣,流传之广。他的心里又怎么可能会有你,救你,无非是他动了一丝恻隐之心。”
“一个月后的乞巧节你乖乖成婚。定能发现你表兄他真的是人中龙凤一表人才。”
美妇温怒甩开少女的手,独留她一人跪在地上两行清泪。
“什么人?”
少女搽干眼泪待看清我的动静后愣住呆颚,将我从头到脚打量,又立刻解下她的披风将我身子包住。
“你,你这女子怎这般不知廉耻?”她的脸羞的通红。
“我们当睡莲的本来就是不用穿衣服的。”
“什么,莲花?”她一时语塞,突又想起什么,狐疑的打量着我的脸,再去池子里照了照,一边照一边看我。
“你你你,你怎么跟我长得一模一样?”
“我我我,你怎么长得跟我一模一样?”我学着她,对着她同样指回去。
她喜极而嗔。
锦瑟发现了新大陆一般将我带回了她的宅子里。
“所以说你是莲花妖,那你有什么法术吗?”我点头,她朝我殷勤的目光快要滴出水来。
“变成你的相貌。”她两眼一黑
“你为何选择我的模样?”
“我们花精在化人的时候是可以变成自己记忆中的任何人的模样的。但我只对你有印象,你小时候常来看我。你看着我花开凋谢,我看着你长大。”
“哦?这样,也蛮有意思,就像在看自己的孪生妹妹。不过你眼睛这里没有我的这颗痣。”
她凑近我的耳边“不过你光着身子是万万不可的,女子的贞洁是最为重要的,女人的身子是只有在她相公面前才可以光着的。幸好你是碰见了我。”
我朝她吐吐舌头“知道了,以后锦瑟就是我的相公。”
“你”。她又羞又无奈。
“你怎知我叫锦瑟,那我又该唤你什么?”少女疑惑道。
“我自然知道你是锦瑟,你唤我小莲花便可。”
女子的相思泪与男子的纯阳之血,对于我的修炼来说都是一件大补物,我好像也是几年前的童子的至纯至阳之血的浇灌才导致我突破境界,化身成形。
“我想听你与那赵将军的故事,我觉得我或许可以帮到你。”我诱导她。
“好。”
我看着她垂泪的睫毛在她点起的烛火下忽闪忽闪,她的脸色明暗莫测,边剪着西窗烛边娓娓与我道来。
“我那年不过六岁,为了躲避官兵的追杀,我的母亲为了救我,将我投掷进了天山,我顺着溪流泉水一路向西流淌,我漂流在一片桃花山被石头挡住,最后被一对夫妻救下。”
“然后呢?”我问道。
“我当时记忆全失,我出身在官宦人家,我只记得我手上的几个色泽上好的翡翠镯子,头上的金钗,腰间的玉佩甚至我身上的绸缎,全部被他们拿去当了,其价值足以保他们一家三口半世温饱。只要我认真听话,什么活都肯干,那对夫妻一开始对我也还算不错。”
“后面我慢慢长大,清雅之容貌也渐渐展露出来,不,我还没长大,当时我只有九岁。”说到这里她面露难色,皱眉垂眸红唇微启表情痛苦。
我不解疑惑望着她。
她突然抓紧我的手,好像浮萍想要抓住一个依靠。她沉思犹豫了好久,还是向我说了出来“他们有一个儿子,那时候我也一直把他当哥哥对待,在我养母去镇上奔丧的那一晚。”
“他,他摸了我。”我能感受到她抓我手的手上黏糊糊的汗,与她身体紧张的颤抖。
我一惊,此摸为何摸?但我知道不应该对这个话题好奇和问她详细。
我回握她的手。
“那里桃花盛开,与世隔绝,民风淳朴,对于我来说却是天都崩了。后面我就逃,我想逃出这汪洋大海的这座岛。”
“后面我在镇上躲了一周后迎来了清溪镇的中秋夜。也遇到了赵将军的运输粗盐的大船,我的养兄在我背后如恶鬼野兽般追我,我拼命跑在千钧一发之时跳上了船,”
“那是我第一次见赵将军,他当时也只有十七岁,还不是将军,只是个身形纤长孱弱的读书人。他替我阻挡了他,带着我离开了清溪镇,离开了仙灵岛。”
说到这里她满眼憧憬,眼中闪烁微光“他当时对我是真好,很可惜我在很多很多年后才意识到。”
“他知我是一弱质孤女,并无驱赶我,让给了我熏香干燥的床,他自己去了潮湿的那间。他会夸我认得字,读得文,虽知我是个麻烦累赘也是耐不住心软带上了我回京城,期间给我的饮食住所都是上佳的,他虽然嘴皮子囔囔他记了我花了他多少的银两,让我以后归还。但我知道他是玩笑话,因我们后来再遇他从未提起。”
“后面我被抓走了,他跟在坟场跟丢了气味,那么恐怖的地方他在那里守了一夜等待我的归来。也是那时我知晓了我的身份。”
她突然看向了我“我不是锦瑟,我叫阿辞,我是罪臣之女,我这条命,本就是苟且偷生来的。”
“那原本的锦瑟是谁?”
“她算是我最小的姑姑。她在四年前因病去世了。”
“所以你的这个家不是你自己的家,是你舅公家?”
锦瑟点点头默认。
我疑惑“那我看的小时候的女孩确实是你。”
“我十五岁以后才回到刘府,我与小姑姑长得有七分像,并且年龄相仿。你看到的小女孩是小姑姑并不是我。”
“后面我们在一座寺庙走散了。我们双双被下毒,我与一群小女孩在被赶到污水里被蛇咬,我被咬,被丢尸,索幸是我并没有死,我在乱葬岗中被一失去所有亲人的老妪所救。我与她生活了6年。”
“这六年的时间发生了太多太多。赵将军从一文官变成武将,撑起我们大晋的半边江山。他也成婚了,等我再次踏入这片土地的时候,他的亡妻已逝去了三年。”
“京城之中处处流传着他们的恩爱,与赵将军的消沉痛苦,可我不知,小莲花,他们明明也才成婚一个月。他们从认识到结婚到他妻子亡故不足两个月,为何这么短的时间,就念念不忘呢?”
“至我们走散六年后我再次遇见他。当时我是他国被俘虏的女子,我在他的帐中拿着他的刀捅死了欲轻薄我之人,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即使杀了那好色之徒,我也逃不出去我也活不了。我的命运是他们口中的军妓,被他们糟蹋蹂躏那好像就本是我应该要遭受的事情。”
“我却没想到我躲在床底下的那顶帐篷的主人是他,幼时的记忆与现在他的脸重合,我喜极而泣,感恩一定是菩萨在庇佑我。一开始并不记得我了,我与他说了半天,他从颓废的回忆中陷入了更为痛苦的回忆,虽然他第一句骂的是我的行为,但我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丝曙光。”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虽然他在我逃跑时拿剑指着我,虽然他完全不如我幼时对我那般亲切热疹,他却替我隐瞒了杀人的真相,隐藏了我的身份,保住了我的清白,将我安安全全的带回了大晋。”
“他将我带回了雪枫院,我陪伴了他半载。”
“那时我十五,他二十三,那半年的时光是我整个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那片竹子总是被雪覆盖,鲜艳如血的枫叶杂夹着雪漫天飞舞,周围好似一直被雾笼罩,天空总是灰蒙蒙的,我从未看到过太阳。院里两座低低的石屋,屋檐上长年累月的挂着几盏不灭的灯笼。”
我闪过一丝惊慌“难道你从未觉得那里古怪?”
锦瑟明艳的眼角漾起一丝苦笑“知道,又如何?他从未想过害我”
“人人都道他是保家卫国的大将军,可朝廷拿他妹妹封为公主远去西戎和亲的事逼迫他一次次出征,长公主害死他的妻子,他却无处申冤。”
“那半年的时间,有一大半的时间他每晚都要药浴,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疤旧了又新,新了又旧,触目惊心。”
“我幼时只唤他凌衡哥哥,我也没想过我的凌衡哥哥成了驰聘沙场的大英雄。”
“他说我是个失而复得又久别重逢的故人。久别重逢我懂的,但是失而复得又是什么?值到我看到了后山上的一座墓碑。”
“白氏昭辞之墓。”
我怒目圆睁“他居然把你埋了?”
“我本活着,何来埋我?那碑是我们离散那一年刻的。他以为我不在人世了吧。”
“他喜我认字读书,那我就除了伺候他,空闲的时候没日没夜的看书,什么书我都看,女儿家的《女戒》,《诗经》,男子看的《论语》《春秋》《史记》,后面发现我确实爱看书也终于明白第一次见他时他誊写的‘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是什么意思。”
“我知他身体是患病的,他总是用各种条件来问我割半盏血,每月一次。即使他不用那些条件交换,我自然是愿意的。”
听到这里我蹙眉,居然还有人跟我们妖一样要饮人鲜血?我倒是要好好会会他去了。
“如今我们两年不见,我有机会得空都会跑去雪枫院,可他不愿见我,也不愿用我的血。我不知他怎么样了,他的身体是否还好。”
“小莲花。你是妖,你可否替我去看看他?你能否找到办法救救他,上次我在狩猎场遇到他时,他明显瘦了好多,也憔悴了,人人都以为是赵将军救了在脱缰之马上险些摔死的我后,我才对赵将军一见钟情想以身相许。其实他们不知我们命运纠葛早不仅如此。”
玉人垂泪滴珍珠,似梨花幕雨,这般我见犹怜,我竟毫无犹豫答应下来。
“好,你准备个大水缸,装满水,有没有他气味的衣或物?”
听完锦瑟连忙将她青葱玉手上的乌黑闪着光泽的手串戴在我的手上。
“有点紧,还好你也同我一般瘦,珠子被取下了两颗。这是八年前赵将军给我的沉香手串,他的身上也是常有这种独一无二的沉香味。或许能帮你找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