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龙在帝王动物园中的位置变迁

关于龙的信息实在太多了,各种史志小说,杂说纷呈,难以综述,本节将主要以“二十四史”中的“礼仪志”“舆服志”为例,以说明龙纹在诸多动物纹样系列中的位置变迁。专一使用“二十四史”的好处是,可以用相对均质的帝王对于龙的态度,来说明龙形象的历史变迁,避免使用各个不同阶层的混乱的龙观念来分析帝王生活中的龙形象,尽量减少张冠李戴。

据杜佑《通典》记载:“昔人皇氏乘云驾六羽,出谷口,或云秖车也。及五龙氏乘龙,上下以理。”因为龙是“水物”,所以又传说“禹渡于江,黄龙负船”。可见为帝王拉车和负船,都是龙的分内工作。龙是帝王的海陆空三栖交通工具,从历代帝王座驾上的龙纹来观察龙在帝王生活中的位置变化,应该是一条可取的途径。

传说早在周代就有舆辇定制,不过由于记载不详,我们难以从早期经籍中了解其中的用龙制度。据说周天子用五辂,以玉辂为首。《通典》仅记其“建太常,十有二斿”,未详玉辂车身之龙纹。后汉光武帝用金根车,即拟周之玉辂,“金薄缪龙,为舆倚较,文虎伏轼,龙首衔轭,左右吉阳筒,鸾雀立衡”(《通典·嘉礼》)。轭是牛、马等拉车时架在颈部的套具,龙没有可以拉套的脖子,只能将轭衔在口中(见图1-10),以此象征玉辂乃龙驾大车。从这段记载看,龙与虎、鸾雀的地位并没有本质区别,就其劳动强度来说,似乎龙的工作是最苦累的。

图1-10 《三官出巡图》局部。除龙身充当坐骑外,最值得注意的是龙嘴上套着一根粗大的铁链,牵在龙侧役事的手上。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

《礼记·月令》多次提及天子“乘鸾辂,驾仓龙,载青旂,衣青衣”。《汉书·礼乐志》记载建始元年(前32年)丞相匡衡奏过的一首郊祀曲,曲名就叫《鸾路龙鳞》。可见早期的天子玉辂是以鸾为名,以龙为驾的,象征自由往返于天地之间。《隋书·礼仪志》记载了南朝齐永明年间(483—493年)的玉辂之制:“上施重屋,栖宝凤皇,缀金铃,镊珠珰、玉蚌佩。四角金龙,衔五彩毦。又画麒麟头加于马首者。”可见南朝时期的玉辂至少有两层,凤栖于顶,金龙四布于角,龙的地位显然不比凤凰高。日本“三大曳山祭”的山车(见图1-11),就是传自中国唐代重屋、栖凤、角龙的大辂车。

图1-11 日本曳山祭上的山车,“上施重屋,栖宝凤皇”。2010年

隋开皇元年(581年),隋文帝重置五辂。唐代初期沿用隋制玉辂,基本没有变化。有唐一代,主要用的是显庆年间(656—661年)所制玉辂,“世之良工,莫能为之”。显庆辂的形制一直沿袭到宋政和年间,政和三年(1113年)始用新制。元代玉辂于至治元年(1321年)制成,益加繁复壮丽。明代以永乐年间(1403—1424年)大辂为最高规格。清初沿用明代旧制,乾隆八年(1743年)将明代大辂改称金辂,辂式不变。乾隆十三年后,不断加造、改装,形成五辂、二辇、三舆并行的豪华车队,形制繁复到了极致。

我们只要将隋、唐、宋、元、明、清历朝玉辂上的动物图纹做一比较(太常旗另论),就可以大致了解龙纹在帝王祭祀礼仪中的地位变化。

图1-12 守护在辂车车轮位置上的龙。2010年

表1-1 历代玉辂用动物纹统计表

从表1-1可以看出,自隋至清,玉辂上的动物纹发生了许多明显而有意思的变化。

1.龙纹不断增加。由隋辂2龙增加到清辂386龙。龙纹在整个玉辂动物纹上所占比例由隋代的10%左右上升到清代的93%。

2.凤纹不断减少。由隋辂10凤减少到清辂0凤。凤纹在整个玉辂动物纹上所占比例由隋代的50%强下降到清代的0。

3.其他鸟兽纹数量虽然没有明显变化,但在整个动物纹中所占比例则由于龙纹大幅上升而急剧下降。

还有一种变化体现在龙纹所处的位置上。隋代玉辂中,四灵地位处于均衡态势,龙、凤地位大致相当,比虎、龟略强。唐宋年间,尽管玉辂工艺大大加强,但依旧循用古礼,龙、凤及其他鸟兽所处地位并未发生明显变化。

龙的地位在元代得到空前提升,玉辂最显著、最重要的位置均由龙纹占据。

明代大辂上的龙纹更是极尽繁复,一方面朝着琐细化方向发展,一方面由于数量太多,必然变得程式化且泛滥无趣,仅天轮三层、沥水三层上,龙纹叶板和龙纹褶绣即达324个。程式化的龙纹变成了一种赤裸裸的权力标志,大大冲淡了龙的艺术趣味。更有象征意味的是,明代大辂在辂顶加装了一只“镀金铜蹲龙顶”,由此确立了龙在皇家动物园中的至尊地位。

明代大辂用龙已经登峰造极,清代金辂难以在舆制上做大的改进,乾隆皇帝只好对车辆数量进行扩编,将一部劳斯莱斯扩编成了一个由不同型号劳斯莱斯组成的豪华车队。

玉辂之制,由隋前的凤凰栖于重屋之上,龙首衔轭拉车于下,到隋唐间的龙凤并重于辂,再到元代的诸龙当道,最后发展到明代的镀金铜龙蹲于辂顶。龙的皇帝内侍地位得到日益加强,陪侍皇帝出镜的频率越来越高,终于在明清两代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而凤的角色则不断淡出,有清一代,终于彻底退出金辂,由纯阳火鸟变性为象征后宫的雌性配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