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古大陆,一如既往的烟波浩淼,美得不似真实,不辩真假,再看新权,难得装扮起自己那圣洁样,却藏不住身后一贫如洗。
神使双掌对握,自然垂下,到近处几米之外,顺从地跪地膝行,虎口处抵着额头,深深拜下,真挚而虔诚,坐起时,表情又似迷茫,几乎将自己定位于弱小,满目皆是对新权的敬畏,谨小慎微地开口询问:“神主,您要远行?”
新权垂下手,望了一眼远方天边,几近病态的声音从祂口中发出,充满了违和感:“祂想要利用无廿的能量控制所有世界意识体,我又怎么会不想呢?现在一人类落在我手里,大好机会摆在眼前,不能不用,此去,万界。”
神使并不知现下万界大陆状况如何,只凭过往判断,又是忧心忡忡,却又不敢干预新权的行动,只好摇头似哀求:“神主,危险。”
新权应该说什么呢?应该摆出一副悲怜众生的模样,然后享受祂的神使尊崇的目光。
这次却不像应该的那样,新权祂愤恨着,放下一切高高在上,终有一天,在这一天,希望有人来怜祂,懂祂。
祂说:“祂,涂灵,就是个疯子,一步一步的走,就是要把自己逼上绝路,真想告诉祂,别以为我看不出来,一切的一切,祂的敌人只有祂自己。”咬牙切齿,复杂难耐。
很明显,新权再任何也只需要人类身上的无廿能量,而不是一个活泼的人。
新权也没耐心对祂自己的子民以外的人付出好心。
祂又像小人得志,庆祝着他人的失败。祂说:“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生机,在这个世界吗?真是好好笑啊。涂灵,我们拭目以待。”
而神使,祂的神使,又何尝不觉悲哀……
政论殿,上位青御椅,我将左手手掌朝向自己,右手指尖生硬,从内手腕往下滑,碰到银镯时镯圈闪现一点点金光,又在金光消散之前放下去手,而大殿空间细处,丝丝缕缕涵盖这金光正暗涌似激涛。
我刚拒绝了神界发来的由衷的请求,请求我至创世神殿养伤,以忏悔罪孽。
创世神殿,我怎不知这世界何时出了个创世神殿,创世主,呵呵,怕不是只针对我的鸿门宴。
所以我拒绝了,看着右手的变化,内心也无有感触。这不是耻辱,是我成功半数的标志,是用自己的性命,换史书上的贵称永远辉煌。
“灵兰,传羡梓晨来见。”
空旷大殿之上,看似是我在自言自语,但当话落的下一秒,空中便传来波动,不难听出其中实在令我满意的敬意……
杏花岭,这个把月,羡梓晨借住由醉清居柴房收拾出来的小地方,守着一亩三分地,那是瑾瑞心善留给羡梓晨的土地,是羡梓晨为了理论基础,为了完成我下派的任务而做出的努力。
忽略去与四散的风雪隔着道界线的一地四季的异样,金黄的麦穗被压弯了脊梁,风一吹,向路旁摇摆,给浓墨重彩的秋天带去了丰收。
传话的灵兰一到此地,被独属于青丘的干净的空气呛了一鼻子灰,惊讶于突兀的重力,使她使不出灵力,反应过来,那表情分明了然我叫她亲自去的用意,更惊讶于羡梓晨专心学业,杜门不出,与外界断联的行为。
非得灵兰扯着嗓子,隔着篱路,呼唤正在水田耕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羡梓晨。
算他耳力灵敏,抬起头,却还弓着背,看到是灵兰,直起腰背,不疾不徐地拉伸快僵硬的身躯,渡水往路边去,脚下小心着还未长成的秧苗。
到了跟前,两人面对互相点头致意,羡梓晨一身粗布短衣,挽起的袖口裤腿也不影响他那具有欺骗性的文人风骨。
“内使下午安好,是老师那有事情需得我去?”
“是,你且前去天承殿。”
“好,我这便去看看。”
两人各持平等的身份对话,并不熟络。
米袋里装满的大米,总是要有一部分烂在缸底。
天承殿前的石阶之上,我站在那,手上带着的银镯子互碰而响,长袖将手中病容遮掩,仰头疑惑今日的胜敌神域比以往更暗了些。余光一撇,羡梓晨闯入视线,在花白雪地中像倔强的小线点,无比渺小。
“急跑着过来的?”
羡梓晨喘着粗气,直起腰抬头一双充满希望,亮晶晶的眼睛叫人看着舒服,弯腰鞠躬后,乖乖巧巧道:“老师叫我,自是不得担待。”
我垂眼,表情淡漠地看着他不修边幅的样子,解下披在肩上的狐裘大氅,绕住他,改披在了他身上,一边嘴里还说着关怀话:“神躯,终究不得能量青睐,你自己的身体,要好好爱惜才是。”
羡梓晨愣愣地看着明显与身上粗布短衣格格不入的华贵衣裳,手指勾着领边,看得出神。
到我脚踝的毛领狐裘大氅披在他身上拖了地,远处看,显得他更加矮小。
“怎么头发剪了?”
他听见声音,抬起头,下意识低头抬手,保证肩上的大氅不会掉,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认真回道:“嫌麻烦,便剪了去……”眼神又有一瞬躲闪,小声补充了句,“自己剪的。”
我不太想理解他突如其来的自卑的原因,单方面结束了拉家常式的客套话。
侧过身,我垂手而立,望着畅通无阻的道路与远方,还有些参天大树堪堪入眼,置于余光。
“我有意以个人名义创办青丘的国教,奉天。”声音很淡,很轻,一半被他听入耳,一半消声风雪枝霜,又同时预示着开辟着青丘先河的创举。
“奉天?教会?”羡梓晨依旧保持着这个姿势,好奇地接收着新鲜事。
“算思想革命,算对外潜藏,你是自己的天,前提是你要信这个天。”
奉天会本就是秘密监视外界动向的,换言之,客观真理本就存在于大众思想,我只是让它回归大众视线。
转过头来,我又问他:“是你会怎么解读?”
羡梓晨抿嘴细想了一会儿,组织着语言,并没有让我等太久,捎带稚嫩的嗓音响起,他说出自己认知中的答案:“每个人都是自己命运的主宰,自己的未来和成功取决于自己的努力和选择。每个人都拥有影响自己生活的巨大潜力。强调了信念的重要性。只有当你自我信任拥有这种力量和控制权时,你才能真正发挥出自己的潜力。”
我认同的点点头,继续考查着他基本的认知:“正解,但如果这个‘天’指的是真理呢?”
“当每个人都相信自己所认识的真理时,每个人都是真理的承载者和体现者,每个人都拥有自己的价值观、信念和认知,这些都是构成个人真理的一部分,强调了个体的主观性和独特性,每个人都是自己真理的中心。”
“你认为有什么弊端吗?”
“过度强调个人主义可能会导致忽视客观现实,忽视多元观点,导致盲目自信,被用作逃避责任的借口,捧着个讳莫的教义而任凭民众按自己的习惯思想盲目理解,容易失初。”
他越说眉头皱的越深,而我则对到此都无比完美的对话愈发的满意,倒没有多少对羡梓晨的欣慰。
“通常来说,客观存在的事实和规律被称为真理,它是唯一的,普遍的,不受个人主义意志的影响。如果有人认为自己就是这个天,那这个‘自己’何不是真理?毕竟这个世界的真理并不怎么存在于主观意识上。”
我交代了不同的答案——这句话没有任何弊端,这方便他未来作为天绍去传教。
“可是人们对于真理的认识和理解往往是多元和复杂的,对真理的认识受到认知能力、知识水平、经验等因素的影响,这些因素限制了人们对真理的完全把握。还有语言和表达的局限,真理的表达和传递依赖于语言,而语言本身具有局限性,不同的语言和文化背景可能导致对同一真理的不同理解和表达。乃至于真理的相对性,层次性,发展性,还有人们对真理的主观体验。”
羡梓晨表达的看法,句句皆是人类世界的真理,亦是万界大陆对于人类研究而得出的客观真理,这里则发生着一件好笑事,羡梓晨正在用客观真理批判着因客观真理才得以建立的教义,奉天法道的教义。
我对于与他之间的对话看破不说破,只反问道:“这个世界有人类?”
羡梓晨反应过来,抬头眼神不加掩饰观察着我的神情,浑身气质却又给人以敬终慎始好印象,他回答着我:“这句话不是真理。”
他的回答不出我所料,我笑了笑,淡漠的表情一下子化开。
“这不就对了,理,代表许多,其于民众本身而存,己是理,天有理,你而该自信,而当自强,你就是客观真理。”
羡梓晨的眼睛一下又亮起来,因睁大而又容下了光,还是那希望的光,嘴角挂的笑意又多是孩童的天真与稚嫩:“哇,‘油水’。”
说出的话叫我忍俊不禁,我语气中带着笑意,抬手用了些力气,点了点他的额头:“够了哈,你的老师我很拿不出手吗?我不开明吗?干得好,又怎么需要去在意什么油水?”
羡梓晨摸着自己的额头,揉上一揉,傻乐着直笑:“嘿嘿,老师真就信任我。”
“自然,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只三个字在试探什么。”
“任务,对外传教,那任务地点呢?”
“神界,望岳楼,我给你留了个小‘惊喜’,到那,你会明白所有,现在你可以回住处收拾你的行李了。”
羡梓晨点点头,后退一步,乖乖地向我行了一礼,并往来时的方向离去,只是身上多了一件御冷的遮盖。
我目送着他离开,就这个惊喜吧,我自认为是惊吓,但作为经典好学生,拥有好学生品质的羡梓晨会知难而上的。
我静静的矗立着,精神源观察到他在雪地里行走,身影逐渐变得渺小。
就在这时,一股无形的能量形成的气流强硬霸道地打断我精神源对外界的触探,我少见惊愕地抬起了头,仰视着天空,对峙上这无形的能量,疑似滔天神力凝聚成的精华淌过我的鼻息,那是我在熟悉不过的神力的气息,好消息是这一丝气息来自神化大陆,足矣让我凭此追踪到神化大陆,至于坏消息…新权真身降临万界大陆。
天渊之巅,同一时间甚至更早感应到神界因新权真身降临而变动的衿婪诧异地抬起头,后又一阵狂喜,嘴角不住的上扬,无所顾忌的袒露自己的心思,仿佛在说:烦人的余孽终于要死全了吗?
继而想到还身处万界大陆的我,衿婪一下子恐惧上头,殊不知我根本没把这客观来讲的坏消息看在眼里,而是抓着神化大陆的行踪兴奋到抑制不住嘴角,全然不顾新权有什么阴谋诡计。
这边,在我内心与现处环境的一片寂静中,那种像召唤的感应消息从千里之外更直接地再次传入我的精神源,使我处于被动,而我又只能想到小心翼翼来形容那人的主动,生怕我不接似的,这回反常却又并不意外地加上了一些那人焦急与畅快的复杂情绪。
我做以回应,四周便已经变化得没了原样,衿婪出现在我面前,没有在意我现处躯壳,高大的身躯就已经将我抱紧在怀中,紧接着是一道急切,满载关心的一声:“主上!”
她真的怕极了,又不可描述地,对万界被她称作余孽的众生,那即将迎接死亡的可能抱以畅快的心理。
我费力的抬高手,对在我眼里衿婪显而易见的肮脏恶毒心思选择无视,也并不在意,轻拍她的后背,轻声细语地安慰她一丝恐惧,道:“无妨,你叫蓥攸与庆泠菥回天渊之巅,我们以逸待劳,不急一时。”
什么?!余孽什么的都不会死了吗?那真是……太行了。
她嗫嚅着嘴唇,好半晌,恋恋不舍地松开手,皱着眉避开我的视线,难以抉择,后下定决心,眉头缓缓舒展,在我仰头耐心等待下,衿婪转过头来坚定道:“好。”
回到原先天承殿前,那石阶上,在耳边,我听见神律神谕网传来的衿婪的声音,“蓥攸,回天渊之巅,叫上庆泠菥一起回来。”没有焦灼,而是慢悠悠的命令,或者,客观来讲,是临危不惧,运筹帷幄,越发像我。
万界大陆神界与其它三界彻底断开的联系,仙界受波及不浅。哪怕与神界连接的精神源被切断,我也依稀能感觉到,这是新权唯一一次以真身降临万界大陆,挑战我的权威。
新权,何至于此?
风起,带走地上表面的薄雪,在低空旋转一圈又一周。
好在,这场对于天渊之巅,所有神律最大的灾难,并未波及到万界大陆除神界仙界的其他世界,其他种族。不定风波也没有持续太久。
神界怀明阁地下千米之深的7765研究基地中,术爻感应到什么,突然弯腰,抬手抚胸压住异样,另一只手扶住一旁钢铁打造围着巨大操作台的栏杆,凑巧在她身旁不远处的钤沂脚下踩着钢板,疾步上前扶住她。
“术爻!你怎么了?”
众生命运簿被剥离的感觉并不痛苦,只是突然又无来由的异常让她警惕。
缓上一会,术爻不确定地自言自语,疑问出声:“我…休假了?”
几乎是事情发生后的下一秒,我就对未来所有的计划完成变动。
我透露给祂的信息不少,祂却不敢做什么反应,这次是仗着神界的信仰之力来源因人类身上产生的无廿能量而彻底崩塌,神化大陆又是不编入局中的未成品,我们只靠着祂找不到天渊之巅,翻不出什么大风大浪,也打不到大本营寰宇大陆,这就足够,祂此次的动作也不过打量我不会为了一点祂带来的挫折,付出不对等的代价去报复祂罢了,都是在赌。
但我可以去偷后场,直接打击梦魇那还未成型的神化大陆,或是其他更损阴德的手段。玩偶是没有生命的,我可以把此次事件具量做成玩偶,祂知道我会有这个想法,我向祂学的那娴熟的手艺不太成功,可能会很丑。
可神化大陆能接近成型是吸取了神界几乎所有的神力,只差临门一脚方可融合成功创造出一届崭新的大陆,如果打击神化大陆这个现下的载体,神力要么分散融于他处,给他人做嫁衣,要么回归神界提高神界那段信仰线产生信仰之力的质量,可那段信仰线又不属于我,神界还可能拿着重获的神力与我为敌。
想到这,我暂时是打消立即进攻神化大陆的想法,除非能有其他符合条件的载体,这载体可不好找,上次为找一个连接两陆的阵眼就让我直接折进去一位神律,间接折进去两位!更何况寰宇大陆与万界大陆本同源通源,难度降下不少,代价还如此大。
见过新权太多肮脏手段的我,想来这发生的一切对比之前不过小打小闹,也就不见太大的反应,顶多不能报复罢了,至于神界信仰线彻底切断,精神源再也连接不上这些小问题,忽略掉算了,毕竟有得有失,天承殿外的胜敌神域再不用防着神界多双眼睛,而我不是没有另外的方法获取到神界的实情,与三族城邦合作之紧密,凤亿不敢不给我知情权。
确保庆泠菥与蓥攸回到天渊之巅后,我微偏过头,唤道:“灵兰。”
她弓着背,经过大门缓缓站在了我身后右侧,显出与平日不同的弱懦劲,而细想平日的她,似乎被添上一笔神秘的色彩。
我对此现象表现出来满意,转身与她侧过,停住脚步:“那件狐裘大氅是我习惯穿的,自今日起也是该换换式样,那件貂皮不错。”嘱咐完,大步朝殿内走去,不再看一眼。
因为这一变故,对于神界发出前去创世神殿养伤的请求,我心里暗暗改变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