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守护的焰犬只剩空壳的时候，尸潮的进攻停了。
已经准备迎接死亡的苟自轻猛地睁开眼睛，便瞧见了小灰的真灵离体，正拱着脑袋同自己亲昵。
虽然真灵便同幽魂一样，无法触碰肉体。
但小灰却像真能触摸一般，露出陶醉欢喜的表情。
真灵离体，正是生机散溢，将死的标记。
已然摸到【旱魃】界线，将要由死转活的灵物，为了保护自己而死，苟自轻悲愤不已。
“你们要的是我，来啊！”
不知哪来的力气，他一把推开了铜墙铁壁一般的皮肉冲出“壁垒”，朝着尸潮怒喝。
可当他脱身出来才瞧见，哪里只是小灰真灵将散。
适才凶猛无比的尸潮，此时也是七扭八歪，一道道真灵欲要脱体而出。
他这才意识到，刚刚所见，并非炼尸道法。
只是黎景以无上神通法力，强行将真灵摄来，然后塞入尸犬体内而已。
虽然这也达到了【由死转活，神通自生】的境界，但这就同借尸还魂一样的道理。
借来的生机终究要还回去，哪怕这本来就是属于它们自己的身体，但死了就是死了。
任凭真灵如何闪耀，都无法逆转生机。
所以在短暂的强横过后，便是迅速衰败凋零，如回光返照一般。
这对苟自轻而言，理应是件好事，可他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逃出生天的侥幸。
因为还魂失败，便意味着魂飞魄散。
“不，不该这样！”
苟自轻面露惶恐，连滚带爬的冲到黎景面前跪下，哀求道：“罪大恶极是我，死的应该是我，魂飞魄散的该是我，求真人救救小灰，求真人救救小灰吧。”
“是你选择炼尸大道，祭献了它，如今又来哀求，是何道理。”
任凭苟自轻如何哀求，黎景脸上没见丝毫动容，冷漠的好像庙宇中的神袛。
“我反悔了，我反悔了！”
苟自轻撕心裂肺，忏悔懊恼。
“太迟了。”
黎景微微仰头，眯起双眼，语气冷漠依旧：“即将魂归天地，你不再看一眼么。”
魂归天地，是魂飞魄散的另一种说法。
为什么说炼尸道法业债大，就是因为魂魄是要跟着尸骨一起的。
而炼尸一道，突出一个让死者难以安宁。
或许炼尸道人自己看不到，其实炼尸后头多多少少挂着点魂魄。
而随着炼尸在天地逗留得越久，这些魂魄也就变得越虚弱。
虚弱到一定地步，那就是自性泯灭，魂飞魄散。
苟自轻哀求的，并非是起死回生的办法，而是要保住小灰的魂魄，使其往生轮回，不至于消散天地。
可黎的拒绝，无异于给小灰判了死刑。
这一刻，苟自轻忽然觉得，什么崛起，什么大道，好像都不重要了，他希望小灰的灵性能够被冥府接引，为此他可以不惜性命。
一念天地开的苟自轻扭头朝天边看，一众尸犬的真灵越来越淡。
尤其小灰的真灵，虽然小狗冲着他的方向疯跑，但还是被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托举升天。
不能再等了！
苟自轻咬着牙，运动真气，强忍着经络刀割针刺般的剧痛。
掐了个长生一脉几乎不会动用的法诀，踏出禹步：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鬼魅一切，四生沾恩。
有头者超，无头者升，枪诛刀杀，跳水悬绳。
明死暗死，冤曲屈亡，债主冤家，讨命儿郎。
跪吾台前，八卦放光，站坎而出，超生他方。
为男为女，自身承当，富贵贫穷，由汝自招。
敕救等众，急急超生，敕救等众，急急超生。”
不知是法力太少，还是幽冥事多，明明是请阴差鬼神的往生咒法，此时却是毫无回应。
自然毫无反应，除非是超凡的真修，不然谁家通冥符咒不虚个三五天传讯。
以苟自轻的道行，若是设下法坛，准备好请阴差的道器，或许还能快些，但想凭一道咒令便唤来阴差当面，显然是难如登天。
眼见狗群真灵越升越高，苟自轻知道无法再拖，将心一横，燃烧精血，法印指天：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脱离苦海，转世成人！”
两段的符咒配合精血真言，神咒竟然真真摄住小灰真灵。
要说茅山不愧玄门正宗，门下修士个个底蕴深厚，从苟自轻身上便可见一斑。
所谓底蕴，便是经年累月的修行中，那些沉淀在身体中的精血灵性。
或许有些旁门左道的宗门，为了追求短期的强横，会将动用精血的术法当做常备手段。
但正道修士中，却罕有这样做的，因为精血在正道典籍里还有另外一种称呼——本源，道基。
所以除非真正生死关头，否则根本不会有正道修士使用耗费精血的术法。
而苟自轻此时，却在不计后果的燃烧本源，只为将真灵摄住，拖至敕令的声音，传到幽冥地狱。
他不清楚当阴司回应时小灰的真灵是否已经散溢，
也不知道鬼差来到后看到的是不是具精血耗尽的人干，
他只是顺着心中的愧疚，还有悔恨，拼尽全力，一如那年看见将死的小狗般，那样坚定。
燃烧精血背命的苟道人没有注意到，面无表情的黎景，负在背后的左手，轻轻捏了道法印。
……
山中坞堡
靠山村的年轻人们瞧着浓烟不止的內堡甬道议论纷纷。
而在他们瞧不见的上空幽影中，牛头鬼差正将小鬼们串葫芦似的用缚魂锁链串在一起。
肩上趴着两只小鬼的白鬼则是抱着破魂枪站在一旁督工：
“等下应该还有几道亡魂要出，就由你负责接引...”
正说着话呢，白鬼马面突然浑身过电般一激灵，旋即扭头望向山中，满脸的不情愿，暗自抱怨：
“都能【驱神役鬼】了，干啥还要招我过去...”
但抱怨归抱怨，去还是得去的。
“你留在此地看住这些鬼魂不要走动，我去去就回。”
同徐莲牛头嘱咐了一句，白鬼马面便消失无踪。
这突兀的感觉与其说是遁术，更像是被挪移去到某处。
待白鬼来到山中，首先瞧见的，就是个身上闪着刺目功德金光的黎景。
还有燃烧精血过度，已经昏迷的苟自轻。
以及那群即将魂飞魄散的犬类真灵。
“麻烦鬼差大人了。”
黎景笑眯眯一拱手，然后指了指天。
白鬼一下子明白自己是干嘛来的了，当即也没有犹豫，当即甩出缚魂锁链。
缚魂锁链甩出，只瞬息功夫，便分裂出上千条，纵横交错，好像一张银色渔网，将整片天空兜住。
说来也是奇妙，原本那些不受控制飞升的真灵，一旦被缚魂锁链缠住，先前散溢不止的灵性便迅速稳固下来。
随着缚魂锁链的收束，这些犬类真灵也被扯下地来。
或许是感受到鬼差的气息，这些犬灵一个个都很乖巧，除了一只特别大的。
哪怕被缚魂锁链绑着也不安生，杵着脑袋就往昏迷的道人处奔。
但缚魂锁链加身，又哪里是一道小小灵性能够抗衡的。
锁链一收，便同其他犬灵一样，被串在一起，动弹不行。
“辛苦鬼差大人了。”
事毕，黎景向鬼差拱手致谢。
白鬼却逃也似的避开，马脸挂着谄笑：
“哪里哪里，能为真人效力，是白鬼的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