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完雪以后的天似乎总是沉的厉害。
不同于初雪之前因风而起的干瘪瘪的肃杀,反而是某种将人浸没在里头,渗过皮肤洇进骨头的冷,像是被腌渍。
办公室角落里的台式空调兢兢业业一刻不停,我这还是坐在电脑前面冷的把手指缩进袖子里。
记忆的玻璃珠弹跳起来,随便落在什么蒙了灰的地方,很意外的,我居然想起了我的奶奶。
之所以说是“居然”,是因为在她去世以后我几乎从未想起过她。
于是这样的回忆像是对着遥远而又缥缈的还是蜃楼声嘶力竭的呐喊,怎么都像是前生的事。
在我长大之前的世界里,她不能算是个好人。
于是她为我逢厚厚的棉鞋,接送我放学,甚至穿的花里胡哨冲到学校去给我开家长会,可她依旧不能算是个好人。
可我长大以后我又发现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有真正意义上的好人,比如我在她去世以后遇见的那个男孩江延灼。
他嫌弃我的时候我觉得他是个坏人,他救我的时候他又是个好人。
他问我是不是要投胎他肯定是坏人,可他送我回家他又成了好人。
人活着似乎就是一直在灰色地带里不停地摇摆与试探,我的奶奶当然也是。
可她从人贩子哪里把何婉晴带回来的那一瞬,我觉得她一不小心一脚跨进黑色地带里去了。
她将何婉晴推进了深渊,连带着把后来不该出生的我也一起推了下去。
想到这里我心中一惊,我怎么会这么想?
而后手机振动起来,我慌忙回过神去看来电显示,居然是昨天喝醉闹出一大堆笑话的徐清嘉。
我一看见她的名字就觉得打来的正好,从昨天晚上一直憋到现在的一腔怒火终于有处可以发泄。
于是滑开接听键开始一通埋怨:“你还知道给我打电话?”
“你自己丢了人,知道躲在家里不来了,撂我一个人在这儿,全公司的人都来问什么情况。”
她在电话那头低低地笑:“奥哟你可别以为你先发制人你就是受害者好吧?我可是听说你昨晚跟着个帅哥哥屁股后头上了人家的车哎!”
我一愣,想起了江延灼。
顿了片刻还是费解地问出口:“谁跟你说的?”
电话里静默了片刻,忽而传来她大笑的声音,炸得我的耳膜一个措手不及。
“不是吧?!所以有这事儿?!”
我看着电脑屏幕上的时间已经跳成下午四点五十九分,于是不耐烦道:“少废话,到底谁跟你说的?”
她还是笑得停不下来:“没有人跟我说啊,我瞎掰的。”
“我就开个玩笑而已,我怎么会知道真的有这事啊?”
“江涔音你不得了啊,什么时候这么会玩儿了?”
我被她气得咬牙切齿,而后只堪堪挤出一个字:“滚……”
大概是以为我真生气了,她立刻止住了笑声,一本正经道歉道:“对不起。”却又在下一瞬憋不住笑出声来。
我佯装生气的一拳捶在面前的办公桌上:“我可没听出来你有一点对不起的意思!”
此时此刻正好变成五点整,我拎起一边的手袋站起来往外走。
电话那边的徐清嘉似乎怕我真生气,于是又道:“快下班了吧,我请你吃饭?”
我撇撇嘴:“今天正好没空先放你一马但是!你话都说出口了可别想跑。”
她又狗腿道:“行!好的!遵命!那你今天忙什么?跟你那的帅哥哥约会吗?”
我已经立在走廊上摁了电梯,刚准备发作,她已然笑嘻嘻识相的立刻挂了电话
我气得狠狠摁灭手机屏幕,准备扔回包里。
然后电梯门打开我望见了了江延灼,手机应声而落掉到了地上。
气氛一时有些诡谲。
在他身后是满满一电梯同我一样刚刚下班的白领,却没有一个人是下班以后嬉笑谈天的样子,一个个望着我的表情严阵以待像是马上要飞去参加联合国会议。
我觉得我大概是没睡醒。
按照这个世界正常的运转规则来讲,这很明显是不符合常理的事情。
首先,这里是我工作的地方,而他没有戴工牌所以他不是在这里工作。
其次,电梯里的人看似都对他恭恭敬敬,可任谁都知道这家公司到底谁是老板。
最后,他才回国没多久,按照当年那位小清姐姐的标准来找,我可不相信他这样的人,能这么快就找到能让他愿意来接送上下班的女朋友。
然后我迅速蹲下去捡起手机,再次站起来的时候他居然还是西装革履一副清隽落拓的模样立在电梯里。
只是好看的眉眼朝着我微微颦蹙,大概是也没想到一开电梯门会瞧见我。
我觉得总这样干晾着也不是办法,怎么说也满满一电梯人等着。
于是打起哈哈来:“啊呀这么多人呀?我等下一班吧。”
说着一边摆手一边准备向后退,可还没退出去多远,面前的男人忽而伸出手臂,一把扯住我的胳膊,将我往电梯里带了一把。
我猝不及防,一个趔趄尖叫了一声向前跌去,而后稳稳的被人接住。
“也没多你一个。”
呼吸间全是面前青年人脖颈间好闻的气息,记忆像是一下子回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夜晚,车子撞过来的瞬间他紧紧搂住我,两个人被一同抛向空中,我整个人一颤。
最后听见面前被搂住脖子的人不快道:“可以松开我了吗?”
就是看不见我也能想象出他蹙眉的样子。
话是这样说着,他却还是拖住我的背向前微倾,关了电梯门。
待他站定,我的手臂从他的脖颈上滑下来,一时有些尴尬。
不知道是应该假装不认识,还是应该大大方方的说点什么。
最后我只结结巴巴道:“对,对对不起啊。”
一电梯的人都沉默着,可眼睛却又实实在在都在望着,耳朵也都实实在在都在听着。
因为拥挤,我脑袋挨着面前的江延灼,浑身动弹不得,最终听见他在头顶无若旁人的问道:“是要回家吗?”
我一愣,缓了缓终于反应过来他是说我晚上回去吃饭的事情。
可朝他身后望一眼便瞧见一个个办公室里听惯了八卦的耳朵竖的老高。
于是假装不熟道:“啊什么回家?回谁的家?”
他在头顶沉默了片刻,最终不快道:“怎么你家和我家不是一家吗?”似乎是对我的装傻充愣感到反感。
他话音刚落下,我便听见电梯里一阵抽气声,我觉得他这一句话落下来误会好像大的有点多。
最终我答非所问,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试探性叫了一声。
“哥哥?”像是指着他对所有人说这个人是我哥哥,我们不是两口子。
我觉得他几乎不可能会答应,毕竟即使在十年前我们也从没有过兄妹相称的局面。
可今天似乎是掉进什么次元断层里去了,他似乎挺受用,竟理所当然地垂首应声。
“嗯?”
我惊恐地结结巴巴道:“没没,没事。”
转而身后叮了一声,电梯门打开了,我向后退出去,终于不再被他的气息缠绕着。
拎着手袋转了一圈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想要穿过楼下大厅向门外走去,他却在我身后又嘱托道:“认识我的车吗?出去在车边等我一会儿,我这里有点事情要处理,待会过去找你。”
我猛地回头,正撞上从电梯里出来的人流。